一户,两户,三户,马车又往前走了七户人家,战九城一抬头便看到一处门口亮着昏灯的小小民宅,比起一旁的宅院,这处民宅看起来要稍稍富足些,可也只是青瓦白墙清秀雅致,自然和公主府无法相比,战九城下了马车,恭声道,“殿下,到了。”
    马车里的商玦默了默才将车帘掀开,他怀中依旧抱着睡着了的朝夕,战九城瞟了一眼,有些好奇朝夕睡的如此之沉,他征战多年,又统军千万,在他眼中朝夕自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也自然不会认为朝夕是真的睡着了。
    商玦抱着朝夕径直走向那处民宅,战九城停好马车跟了上去。
    商玦刚走到门口,门内便有人开了门,一个白发苍苍的佝偻老者站在门后,看到商玦来,老人咧开嘴一笑,而后侧身一让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商玦闲定的走进去,战九城跟在后面,入目便是大片的青竹!
    正是春日,大片的青竹挺拔苍翠,竹香扑面而来,微风徐过,竹叶生出簌簌的响,战九城几乎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地方,虽然在巴陵城内,虽然在城南,可这处民宅却有大隐隐于市的意味,而战九城根本不知道商玦何时买下了这处宅子!
    开门的老者一路悄无声息的跟在最后,整个民宅只有老者手中的一盏幽灯亮着,几人走过竹林之间的小径,不多时便到了一处院落之前,比起公主府,这院子只有一进,实在是小的可怜,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而商玦抱着朝夕就要进去主屋。
    战九城看着商玦这样子眨了眨眼,“殿下,这……”
    商玦一边走一边“嗯”了一声,却未停下脚步,战九城走上台阶,一路跟到了门口才顿下步子,站在门口往里面一看,商玦抱着朝夕绕过屏风似乎在朝卧房而去,战九城挑了挑眉苦笑一声,“殿下……你这样……”
    说着回头一看,那老者就站在台阶之下看着他们,见他看过去,老者咧嘴笑了笑,那是一张绝对苍老的脸,战九城久经沙场,可这黑夜之中执灯老者的一笑却让他心底微微一颤,场景如此的诡异,而他家的殿下仿佛要做下不可挽回之事!
    “不用担心,他是聋哑之人。”
    商玦没回头也知道战九城在担心什么,听他如此一言战九城才放下心来,不由得浅吸了口气犹豫的道,“殿下,公主知道您如此吗,你专门来此处……”
    战九城欲言又止,商玦却没了声音。
    战九城轻咳一声,“殿下,今日聘礼刚送来,您……就算……是否也该征得公主同意……公主的性子想必您更了解,若是明日公主醒来,只怕要前功尽弃……”
    战九城吞吞吐吐,让他一个豪烈大将军如此为难的讲话也只有商玦能做得出,他本不敢怀疑商玦,可商玦在朝夕的问题上从来都是剑走偏锋。
    夜深人静,商玦带着昏睡的朝夕避人耳目的到了如此僻静之处。
    商玦在外的确有神佛名号,战九城也知道商玦的为人行事,可他并不相信商玦面对朝夕之时的自制力,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凭着朝夕的性子……
    战九城摇头叹气,他家殿下果然在朝夕的问题上风度全无……
    “小九,你是否担心的太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战九城豁然抬头,他就知道!他家殿下根本不是他适才想的那样……
    “把门关上吧,你先回驿馆,稍后云柘会来。”
    虽不知商玦为何如此,可战九城心中信任商玦,微微一愣还是抬手准备关门。
    门内商玦的声音来的有些远,却好像为了不让战九城担心似得慢悠悠道,“你莫要想多了,别的地方都不合时宜,我带她来这里只是为了睡觉……”
    战九城关门的手剧烈一抖,睡、睡觉?!;"/;"
    第036章 诡异谎言
    朝夕闻言缓缓坐起身来,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忽而冷笑一声,“我倒不知道他何时变成了个撒谎精……”
    朝夕眯眸似在沉思,子荨见她沉默的样子有些慌,“公主,怎么了?是哪里不对吗?”
    朝夕语声沉沉,子荨忙点头,“是啊是啊,殿下守了您一夜呢。”
    “而我在这期间从未醒来过?”
    “你是说他将我带出去又送回来?”
    而子荨仿佛知道她的疑惑为何,上前来便开始绘声绘色的描述,听着子荨如同灵鹊儿一般叽叽喳喳半晌,朝夕大皱着眉头明白了事情的因果……
    子荨的声音忽然而至,朝夕看着掀开帷帐走到近前的子荨眼底依然有不解。
    “公主您醒啦!”
    朝夕心神大乱,她只记得自己那时候困倦至极,后来……后来她大抵是睡着了……可眼下都这个时辰了,她到底睡了多久?!凭她的警戒,根本不可能有人靠近她她还睡着,那她是怎么从辇车到了这公主府卧房的床榻之上的……
    不对劲,除却那个悠长的梦,她的记忆定格在昨日的辇车……
    朝夕愣了愣神让神识清醒,她本想如常的起身着衣,可下一刻却看到自己竟然和衣睡在床榻之上,她眉头一皱,那因为梦境而放松的心神一下子紧张起来!
    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床榻寝账,而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朝夕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自己做了个悠长的梦,这一次的梦里面没有冰冷的脚步声,没有阴湿的被褥,没有铺天盖地的血腥,只有一个温厚的环抱,人仿佛跌入了云絮之间,周遭的一切都柔软而透明,一路从淮阴到巴陵,她从未睡的如此踏实!
    商玦看着她如此满意的一笑,左右看了看便朝着朝夕卧房的后窗而去,子荨愣愣的看着商玦跃窗而入眼底仍然有不可置信,待人走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朝床边去,朝夕和衣而睡,这会儿睡的正沉,子荨不敢忘记商玦的嘱咐,转身便出去寻坠儿。
    子荨忙不迭的点头,“好,子荨恭送殿下。”
    商玦看着子荨,“孤得走了,她昨夜是被孤睡着带走的,并不知道孤带她去了何地,稍后她醒了你给她解释一番,至于外面的人,你交给坠儿便是。”
    一听商玦如此为朝夕着想,子荨看着商玦的眼神更为感激了,“还是世子殿下思虑周全,那眼下殿下如何打算的?外面的人都以为公主不曾回来呢。”
    子荨是好心,商玦却摇了摇头,“人多眼杂,多有不便,她现在身份特殊。”
    商玦语声温和,子荨听着不住的点头,看着商玦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感激,仿佛他给了朝夕什么天大的恩德一般,子荨看看商玦,再看看朝夕,禁不住的道,“那殿下就这般守了一整夜吗?殿下怎么不叫人来侍候,府中府苑颇多……”
    商玦点头,“昨夜见她在马车上睡着了十分不忍,想着她还有那遇寒心绞痛的毛病便想带着她去城南探访名医的,谁知道到了城南那名医却早就不在了,深更半夜,孤思虑再三还是将她送回来了,孤喂了药给她,让她好生睡着。”
    子荨挑眉,“什么?早就送回来了?!”
    商玦唇角微弯,“孤早就将她送回来了啊。”
    子荨不敢大声说话,几乎用气声在行礼,微微一顿,子荨又万分不解的道,“世子殿下怎么这么早……公主殿下不是和您出去了……怎么又……”
    “子荨,拜,拜见世子殿下!”
    朝夕明明没有回来,这会儿怎么又……
    子荨这一惊一吓之间人都有点懵懵的,闻言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商玦见她听话这才弯了弯唇,而后子荨那窒闷不畅的气息才开始通透,她深吸几口气才缓过神来,而后看着站在她身边的商玦和不远处床榻之上睡着的朝夕不知道该说什么。
    商玦凭空的出现在她身边,一双眸子依旧深若渊海。
    “嘘,不要吵醒她。”
    而下一瞬,她眼风所及看到了熟悉的水墨交映的华服大袍……
    这味道她认得,一瞬间那颗高高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
    刚惊呼出两个字,子荨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嘘声,继而她的气息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定,她接下来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子荨表情大变,只以为朝夕的屋子里进了贼人,可下一瞬,她鼻尖闻到了一股子清幽的芙蕖香味。
    “嘘——”
    帷幔之后便是朝夕就寝的床榻,帷幔一掀,那床榻之上的红裳墨发瞬时映入子荨的眼帘,子荨双瞳紧缩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的轻呼出声,“公主——”
    虽然声音极小,可她还是万分笃定,子荨定定看着前面床榻的方向,又微微移了步子,至最后一道帷幔之前,子荨小心翼翼的将那帷幔掀了起来……
    绕过屏风,穿过层层帷帐,子荨一边走一边觉得哪里不对,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忽然表情一变,不对,这些帷帐因为朝夕不曾回来她一直手挂起来的,什么时候又垂下来了?!心中猛然一惊,一口气还未缓过来她忽然又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衣裙摩擦声!
    屋子里安静的吓人,子荨轻叹了口气只怪自己疑神疑鬼,昨夜朝夕未归,这屋子里头不会有旁人,浅吸了口气,子荨径直朝朝夕的卧房走去,不知朝夕何时归来,可是她要趁着朝夕回来之前将这屋子再打扫一遍,这般想着,她的步伐越是快!
    子荨应一声,忙朝着正屋而去,院门口的侍卫见是她并无阻拦,子荨便径直走到了正屋之前,屋门并未上锁,推开门的刹那子荨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屋门合的并不紧,倒像是有人来开过,子荨眉头一皱,轻轻的推门而入。
    朝夕的屋子都是由子荨和坠儿亲自整饬,旁人或者低等的侍奴根本没机会进去,蓝新闻言点了点头,口中语气还是十分和蔼的道,“好,姑娘快去吧。”
    子荨这话是发自肺腑的,再加上她的表情,蓝新听着也受了感染,笑意免不得温和更多,子荨见她如此面上也多了几分真诚,看了看这院子里的动静道,“蓝姨对这院子布置真是花完了心思,公主一定会喜欢的,趁着公主还未回来,我先去将屋子里外打扫一番。”
    蓝新这话子荨听起来十分顺耳,于是她又走近了几步,欢喜的道,“当然是真的,若是没有世子殿下,公主殿下现在还在凉山呢,世子殿下当初可是为了公主殿下拒绝了一座城池呢,世子殿下一路护送公主殿下到淮阴,又到了巴陵,还用他打下来的九座城池来做聘礼呢,倘若世子殿下如此还不是真的爱重公主,那我是真的不知什么才是爱重了。”
    蓝新便颔首,“虽不知细节,不过世子殿下似是真的爱重公主。”
    子荨闻言笑意立达眼底,“这个蓝姨放心啦,一定妥当的,世子殿下照顾公主总是最为妥当的,我们一路过来都是世子殿下事无巨细照顾公主呢。”
    说着微微一顿,眼神也朝着公主府门的方向看去,语气略有几分担忧的道,“公主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身边没有你和坠儿跟着不知妥不妥当。”
    子荨生的清秀,声音更是清脆动听,不管心中如此做想,这活泼乖巧的样子总是得了蓝新喜欢,蓝新笑意温和,“不敢当一句辛苦,公主有什么吩咐蓝新必定照做便是。”
    “蓝姨可不要这样说,子荨是公主选中的奴隶,当初若非公主选中,今日还不知道要流落在哪里呢,公主对子荨有恩,子荨也只是尽到了本分,不敢说照顾,眼下公主府有了蓝姨操持,子荨便只管跟着公主便是,其余的子荨不懂,就要辛苦蓝姨啦!”
    子荨面上受了这话和和气气的,心底却不以为然,蓝新是昭仁宫安排过来的人,她虽然不比坠儿知道的多,却到底明白她家公主处境并不好,而这个蓝新乃是公主府的总管,怎么说她都对蓝新有些怀疑,因是如此,心底便多了一层戒备。
    蓝新便又一笑,“公主从前多亏有姑娘照顾。”
    子荨又纯纯一笑,一双大眼睛格外的水灵动人,“跟着公主许久,以前在凉山的时候比这起的还要早呢,也是今日公主不在府中,否则还要起的更早些。”
    子荨心情不错,口中哼着燕国的歌谣朝主院走去,一边走又朝着公主府门口的方向看,倒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刚走到主院门口却碰上了一身蓝裙正在指挥下人搬弄花草的蓝新,子荨眯了眯眸,眼底微光一闪而逝,那边想蓝新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见是子荨唇角维扬,“道是谁呢,原来是子荨姑娘,姑娘起的好早。”
    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子荨顺着走廊走出了她这处小院的月洞门,清晨的公主府安静无声,只有几个侍奴还是打扫庭院,见子荨过来,所有的侍奴都在原地向她弯身行礼,子荨是朝夕身边的侍候人,可她到底也只是个小姑娘,见这些新买回来的侍奴诚惶诚恐的,便回报一个大大的笑,侍奴们面上的惶然少去两分,身子站直了许多。
    鸟鸣啾啾,曦光破开天边的阴霾迸射而出,子荨打着哈欠走出了自己的房门。
    第037章 晋赵之心
    郁坧转手将信递给战九城,“晋国和赵国……都要派人来巴陵了。”
    郁坧挑眉有些不解,商玦便把手中那信笺递了过去,郁坧当即上前接过,低头扫了一眼先是一愣,又看了一瞬方才面色微变,战九城在旁看着郁坧这样更为惊讶,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
    只见商玦将那信上的几十个字看了又看,而后面上便浮起似笑非笑的危险之色,抬眸看一眼郁坧,语带寒意,“不用等很久,你现在就能明白。”
    郁坧想说什么又忍了住,到底不曾多言,同一时刻,商玦正将信封之内的信笺拿出来展开,几乎在展开的刹那他的眉头便是一皱,拿着信笺的手微微一紧,那信笺立刻被他握的半皱,战九城和郁坧看的清清楚楚,对视一眼眸子里写满了担心。
    商玦仍然低着头拆火漆,郁坧虽然说得模糊,可他还是瞬间就明白了郁坧说的是什么,他漫不经心道,“来日方长,你总会明白的,孤这里何时有过虚言?”
    “殿下,您之前和微臣说过的话微臣还未看到论证。”
    能让商玦如此关心蜀国内政的原因当然是朝夕,郁坧明白这一点,可是朝夕是公主,而不日就要嫁入燕国,一旦朝夕离开蜀国,虽然担着母国的名号,可蜀国的内政便和她干系不大了,难道商玦有别的打算,这么一想郁坧的心中便有些迷惑。
    商玦点点头,一边拿出刻刀来将那几封信上的火漆拆开,见他不语,郁坧不由得看向战九城,战九城对着他耸耸肩表示不解,却还是做了个口型说了四个字,“摇光公主。”
    商玦不和他论燕国却和他论蜀国让郁坧有些诧异,想了想还是答道,“想来是六公子凤垣,他是王后亲生,又有段氏支持,能力手段样样不差。”
    商玦一边听着这话一边从书房的暗屉之中拿出几封火漆完好的信来,似乎是早前收到了却还未打开的,“说的不错,依你看蜀国世子之位会落在谁的手上?”
    郁坧挑眉,思忖一瞬才道,“蜀王近年来内治不力,王权已经被氏族制衡,倒是比咱们燕国还有棘手些,段氏孙氏杨氏林氏这些大大小小的氏族统御军权太多,若是还不加以削弱多半会有些危险,目前他们还未想到联手,若是任何几家忽然联手,王权危矣。”
    商玦朝正院而去,眼看着天色不早也不急着入宫,直走到书案之后落座方才再度开口,“和蜀国比起来,燕国的事都是小事,郁坧,对于蜀国内政你如何看?”
    他们能想到的问题商玦自然能想到,而商玦已有准备,他们当然放心不少。
    战九城和郁坧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安。
    战九城有些担忧,郁坧也默而不语,商玦轻笑一声,“九座城池而已,世族公侯等着增加自己的封地,自然不愿让孤拿去做聘礼,可如今聘礼已下,他们也做不得什么,正好孤想看看不在燕都这段时日有哪些人放肆妄为,有些不听话的世族该敲打敲打了。”
    微微一顿,战九城又道,“适才有人提了聘礼之事呢,连他们都能在您面前提出来,朝中必定有不少人对此有异议,若是闹起来而您不在朝内……”
    郁坧在后应“是”,战九城便摇头叹息,“还是打仗有趣些!”
    商玦听他二人你来我往的话也不禁失笑,“到底还是郁坧看的明白些,燕国世家当道,这些人虽然被起用却拿不到实权,孤便只能将他们暂时安插在司礼监做些杂事,此番孤让他们来蜀国也多有让他们长长见识的意思,往后回了燕国,郁坧要多加调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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