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队员的中文标准而刻板:“变异河童高约5.6米,含鳞片体重约242千克。身上……”队员不经意地抬眼,发现上司的双目有点放空,“上校?”
    “嗯?你继续。”
    队员又忙将目光挪回笔记本上:“身上发现一个六边形铁盒,边长3厘米,高2.5厘米。经初步检测,铁盒外层为高硬度合金,涂有防辐射层,内部结构因现有设备不足,暂未测出。”
    克雷尔伸手:“我看看。”
    队员立刻一递,一个装着银色六边形金属物的透明隔离袋送到了克雷尔手里。克雷尔隔着袋子看了看,又递回去:“调技术组来湖北。”
    “……上校?”队员怔怔,小心地又确定了一下,“调技术组来湖北?不是把这个送回北京?”
    克雷尔点头。
    “可有些大型仪器……”
    “他们会有办法解决运送问题。”克雷尔说着,面无表情地一睃那个隔离袋,“这很可能是高辐射物。如果造成河童变异的东西是它,在运送过程中一旦出现问题,自己人伤亡就算了,周遭居民怎么办?”
    “……”这句话牵出的设想令队员冷汗直冒,当即应了声“是”,转身去照办。
    巨大的废墟前,克雷尔又眺望远方了好久。那片河童出没的宽敞河流在此处只能看到小小一角,在黄昏下泛着橙红的光。那橙红的光看久了有点儿刺眼,就像是让他看到祝小拾身边总有人比他走得更近一样。
    湖底,楚潇和祝小拾走了近一个小时后,可算有了发现。
    他们走到了一个断崖处,断崖之下,是一片面积很大的湖底平原。平原上有一簇簇珊瑚的礁石,其中不少都好像有搭建的痕迹,像是什么生物在这里搭出的座座巢穴。
    然后,祝小拾注意到了不远处一个突兀的小山包:“你看那个!”
    她说着已率先跃下断崖,在浮力的帮助下稳稳落至平原。楚潇随之跳下,祝小拾看看眼前一座座很可能是河童巢穴的东西,将匕首握在了手中。
    二人一步步往前走去。脚步间,群鱼四散逃走,贝壳纷纷关闭,觅食的螃蟹横行急奔,扑通跳入沙洞消失不见。
    片刻后,他们到了小山包前。
    这小山包不过四五米高,站在下方能一眼看到山顶。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水生物附着,只在最上方隐隐透出些诡异的红光。
    “这是什么?”祝小拾问。楚潇嗵地一拳打上去,一片沙土滑落,在水中震出一阵污迹翻滚,又缓缓下沉。
    “嗵——”他又打一拳,身后响起“哇!”地一声。
    祝小拾握着匕首的手一紧,小心翼翼地缓缓回头……
    “嗷!”貔貅凶巴巴示威的同时,祝小拾听到耳边一阵水声急响,刹那间楚潇已飞身窜去。他在水里的动作比在岸上还要快上许多,祝小拾只看到人影一闪,下一秒便已是他定在河童面前,举起河童咔吧拧断了脖子!
    但紧接着,更多河童从簇簇礁石中显形。
    这一个个像人又不像人的身影逐一冒出的画面有些可怖。祝小拾当即想冲上去帮楚潇,但抬脚,理智让她意识到了自己帮不上忙。
    她还是能感受到水的阻力的,而楚潇与河童的行动都完全正常。如此一来,她是眼前所有人中唯一一个行动迟缓的,一旦冲上去,很可能不近帮不上忙,还会拖楚潇的后腿。
    定了定神,祝小拾再度抬头看向山包顶端。
    “貔貅!”她一叫,貔貅抬头,她将手插入沙层试了试软硬度,低头又道,“我上去看看,你帮我盯着点儿,要是有河童过来你就嚎一声。”
    “貅!”貔貅立起身,做了个敬礼的姿势。
    “你自己也注意安全。”祝小拾又道。
    貔貅继续敬礼:“貅!”
    礁石堆间,楚潇身手敏捷,风驰电掣般掠过一个又一个河童身边。一声声惨叫中,越来越多的河童断颈而死,接着又有新一波如潮水般猛扑而上。
    楚潇面色平静,几分凉薄从眼底丝丝缕缕地沁出来。一脚飞踢的同时,手形在水中迅速一转,一个自成一体的水球瞬间在掌间成形。他运力一推,水球裹挟着巨大的能量急撞而出,沿途许多河童被碾成齑粉,周遭礁石也灰飞烟灭。
    小山包处,祝小拾已攀至一半。
    这小山外层土质松软,好处是可以轻松地将手脚卡进去,便于攀爬;坏处是有些地方过于松软,稍一着力就会塌陷一块,令她下滑几分。
    这搞得祝小拾有点暴躁,一度怀念在水中正常游泳的状态。现在她虽然拜楚潇所赐,体会到了“湖底行走”的乐趣,但无奈游泳游不成了,脚下引力带来的感觉和在地面上差不多,划水完全划不起来。
    不然就这么个五六米的小山包,一窜就上去了,多方便啊!
    祝小拾咬着牙继续往上爬,山脚下的貔貅突然“嗷!”地一吼,接着,喉中发出不友好的低沉嘶鸣。
    她警觉低头,只见一个河童壮着胆子步步逼近。小胖貔貅后脚蹬蹬,突然一冲而上,在水中宛如一道灰色闪电,咣叽将躲都来不及躲的河童撞晕了过去!
    祝小拾:“……”
    不愧是水相妖,在水里的敏捷度格外惊人。
    祝小拾继续向上爬着,不远处的河童们逐步察觉了自己的不自量力,在楚大总裁孤身一人、赤手空拳的进攻下慢慢溃不成军。
    他的一招一式不仅速度极快而且无懈可击,在旁观者看来,或许极具可观赏性,每一个完美的招式都赏心悦目。但对于正被他打的河童而言,这无疑是种族延绵上万年来最可怕的噩梦。
    “咔——”又一个河童在他手中断颈而死后,围在四周的河童们再也没有哪个敢冲上前送死,瑟瑟缩缩地往后退。
    退出一定距离后,它们陆续跪了下去,呈现出十分卑微的姿态。
    这是服输的象征。在此之后,为了避免族群覆灭,眼前的胜者提出的任何条件它们都会尽力达成。这是在妖中流传千万年的不成文的法则,是许多弱小种族逃过灭顶之灾的方式。
    楚潇冷眼划过它们,放下拳头,就地盘腿坐下:“都是妖,我知道我的话你们凭感觉也听得懂。”
    河童们发着抖点头。
    楚潇又说:“你们不能再骚扰人类了,我要求你们按照你们祖辈的方式生活。不管有怎样的理由,都不许再拐附近的小孩子下水,会把他们送回去也不行。”
    “哇——”河童间传出一声微弱的抗议。
    楚潇眉头立起:“我知道你们万年以来被留在人间,对妖界的构成不熟悉,也不清楚我是谁。但你们如果不照办,大妖一起来讨伐时,你们一定会后悔。”
    “哇……”那个抗议声更加弱了,但紧接着,又还是断断续续说了下去,“哇——哇哇哇,哇哇咔,嘟哇哇哇——”
    楚潇听着听着,冷峻的面容微微一颤:“你说真的?”
    那河童怯怯地点点头,嶙峋的手指一指小山:“嘟哇哇,哇哇哇哇,哇!”
    楚潇心底暗惊,锁眉边思量边回过头,还没定睛看清,爬到山顶的祝小拾一叫:“楚潇!”
    楚潇微凛,脚下一踏,直窜而出。
    他很快就落在了她身边,祝小拾面色轻颤着指指面前:“你看这个……”
    山顶正当中的凹陷,像是火山山口,但里面填着的不是岩浆,而是一台金属的仪器。
    仪器最上方是一块平整的台面,呈暗红色,从此处看去如同一片浓郁的血浆一样,令人生畏。
    “它们说这里面的光,在夜里会变成绿色,不知有什么用。”楚潇说着抬头望向湖面,“天快黑了,我们先离开。”
    他说着,双手一扶祝小拾的腰。
    祝小拾反应极快,立刻推住他的肩头:“你干啥!”
    “不渡气你适应不了水面上的气压。”楚潇慢条斯理,深邃眼底弥漫开的笑意让她好想打人。
    然后他凑近了一点,压低的声音听上去非常促狭:“你要是非想理解成强吻,也不是不可以。”
    “……”祝小拾羞愤地一脚剁向他的脚,他低声一笑,俯首继续压进了。
    水上,更为专业的妖务部技术组还要过几个小时才到,当地便紧急调集了科研人员,对那个六边形小盒做了初步研究。
    民警模样的小哥走到酒店门外时,克雷尔正忙里偷闲难得小睡。值班的队员想把人拦下,等他十分钟后起床再说,但听民警简单说完情况,面色发白地直接过去敲了门。
    克雷尔凌然睁眼:“进来。”
    队员进了门:“上校,当地安排的科研团队送来了样本的初步调查结果。”
    克雷尔头枕双手,灰蓝的眼眸仍望着天花板:“念。”
    队员吞了吞口水,撕开密封的信封“经检测,金属物内部构造精密复杂,其中含一边长一厘米的立方体高辐射物。经初步判断,来自于……”
    那个地名令队员毛骨悚然。
    克雷尔锁眉看向他:“什么地方?”
    河面,楚潇带着祝小拾游上岸时,隐约看到微弱的绿光从河底泛出。
    祝小拾不安得喉咙里发紧,想问那到底是什么鬼,但楚潇几步走来,一把拥住她。
    祝小拾炸毛:“你又干啥!!!”
    “衣服湿着,怕你冻着。”楚潇语气郑重地拥着她,手也不乱摸,目光静盯着水底泛起的那抹不真切的幽幽淡绿,心底一抹不安升腾而起,连她近在咫尺的气息和心跳都无法将这种不安冲淡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更晚啦,于是本章照例小送一波红包~
    送到0:00之前的评论都送,依旧正常发评的妹子请正常打分,专要红包的评请打零分。但两种评论都会戳红包,正常评论过后不用重新发0分评啦,么么哒~
    第58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九)
    福岛第一核电站。
    这个字眼落入克雷尔眼中的第一秒, 就将他的呼吸都噎了好半晌。
    这个地方早在几年前, 就已沦为全世界皆知、无人不为之惋惜的禁地。辐射造成的巨大污染令方圆数里内都无人敢踏足,事发当日冲上去的志愿者更再撤下来的十分钟内已全部殒命。这几年中, 单是这个名字,都令人望而生畏。
    于是他一时甚至顾不上多想这个任务的难度,教养造成的本能使他脱口便问:“参与检验的人员安全吗?”
    “相关人员都没事。”队员道,“受检样本设计精密,除非启动或强行损毁导致辐射泄露,平时都处于安全状态。另外检测人员在开始检测时也已知道它是高辐射物, 非常小心。检验结束后也立刻进行了体检,未发生异常。”
    克雷尔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接着伸手将文件夹接了过来:“我知道了,你去一趟北京,将完整经过口述给唐中将。如果半途被人截住——”
    队员肃然立正:“明白, 以命保机密。”
    “辛苦了。”克雷尔郑重地敬了个军力, 队员也没有再说什么, 利索地转身离开。
    留遗嘱,按流程是有正规的环节的。队员可以在无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将想留给家人的话都写下来, 不需要说给外人。一旦任务牺牲,被保护严密的遗嘱将会与抚恤金一起交到家人手中;而如果平安归来,他就可以自己愉快地把遗嘱烧了。
    军人就是这样,在妖务部任职就是这样。
    这是一支从建立的第一天起,就比世界上大多数军队承受了更多风险的队伍。他们不效忠于任何一方政权, 他们的使命是与次元裂缝那一边的力量抗衡,保护全人类的安全。
    ——克雷尔曾经以此为荣过。或者说,其实时至今日,他也依旧以此为荣,只不过在看过了太多生死之后,这份荣誉感也变得悲壮而凄凉。
    在他进入妖务部之初,他曾被派往海地执行过任务。在那个全世界数一数二的贫困的地方,他目睹过不知名的妖物化作旋风攻入办事处。那风声里掀起惨叫,等到风声退去,楼里到处都是血迹和碎尸。那些片刻前还在谈笑风生的同事们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应对,上百条人命,就这样被“风”带走了。
    后来,他被调到了亚太部。走过印度、越南、老挝,到过因为“三不管”而早年毒|品盛行、如今妖物盛行的金三角,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很多条人命。
    他能这样快的升任到上校,是因为他在妖务部里的资历够深。但他能做到资历够深,很大程度上只是因为他一次次地都活下来了而已。
    那么多曾经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都没了。
    有的有具全尸,有的尸骨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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