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霍去病险些让鱼刺呛了,他抬起眼,神情复杂地看看眼前的一唱一和,“你们二位说相声啊?”
    祝小拾一拍桌子,两眼放光:“你看!我就知道相声你也会喜欢!回头再给你搜几段,你更喜欢德云社的还是青曲社的?”
    “……”霍去病挑眉,撕了一块鱼皮下来就着米饭吃,淡声道,“不听。”
    “哎你别这样嘛。”祝小拾都想跪下求他了,她掰着指头数,“你看,现代的吃的你喜欢、科技你喜欢、游戏你喜欢、相声你也喜欢,还有很多东西你没尝试过,留下不是很好吗?咱能不能好好谈谈?”
    霍去病摇摇头:“这事没的谈。”说着又给她夹了片午餐肉,“祝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楚潇也蹙起眉头:“可你总得有个原因吧?你对哪儿不满意,我们尽力给你办。”
    “哎你谁!”老板突然一喝,紧接着,门上悬挂的风铃被撞出一声急切的响。三人回头时,却只见一人急奔着跑开的背影,没看清长相。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的?”老板防心不低,眼见那人已经跑远,却还是走到门边看了看。这一看,却见地上扔进来一个东西,他就俯身给捡了起来。
    那是个巴掌大的东西,远远看去只觉得透着一股古拙气,没什么光泽,拿在手里像块朽木。
    祝小拾和楚潇都正全神贯注地想跟霍去病把去留问题聊明白,没多看就回过了头,但霍去病所坐的角度刚好能清晰地看到那东西的侧影,他锁了锁眉:“老板,能给我看看吗?”
    “哎,好。”老板说着就走过来,将那东西递给了他。
    霍去病把东西一接过来,便认出是汉时长安城里常见的玉佩制式。上面的花纹和字迹竟两千年的岁月磨砺后已很不明显了,但挂绳和穗子是新换的,是现代的材料。
    他疑惑地端详着,手滑过穗子时,却发觉里面有个硬物。
    霍去病把穗子拨开,里面的硬物显露出来,是一截一乍长的竹签,也是崭新的。竹签上用书出的篆书体,一瞬间激起了些他的怀念。
    定睛细看,那行字是: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句话他听说过了,据说是比他晚上几百年的唐代诗人所作,歌颂的是飞将军李广。
    出现在他面前是什么意思?这东西明显是被刚才那人故意扔进来的,难道是知道他是霍去病,想找他算算当年李广自尽、或者他射杀李敢的帐么?
    霍去病胡猜着哑笑,手不自觉地在玉佩上摩挲起来。已严重磨损的刻字摩擦着他的拇指,磨着磨着,他的手倏然一滞。
    霍去病在脑中的电光一闪里错愕地看向那块佩,他屏息分辨了一番佩上的那两个字,好生缓了会儿,才在诧异中抬起头:“那个……我需要迪恩中校,再给我背几段《史记》。”
    第122章 苏醒的地下军团(十六)
    一个小时后, 霍去病回到军营, 听迪恩背完《史记》的相关段落, 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这玉佩上的两个字是“少卿”,对他而言并不陌生——飞将军李广的长孙李陵,字少卿。
    李陵小他六岁, 他离世时, 李陵还未有什么功勋,只是常来府里,和他的异母弟霍光有些走动, 和他便也还有几面之缘。
    见到这块玉佩时,他心里油然而生的猜测,是李陵在他死后发生的某一场战争里,死在了匈奴的地盘上。是以现在被伊稚斜当成阴兵复活了, 想找他一起守护华夏。
    但万万没想到,《史记》所告诉他的, 是一段出乎意料的过往。
    “数岁, 天汉二年秋……陵军五千人,兵矢既尽,士死者过半,而所杀伤匈奴亦万余人。”
    “且引且战, 连斗八日……陵食乏而救兵不到, 虏急击招降陵。”
    “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匈奴。其兵尽没,余亡散得归汉者四百余人。”
    霍去病实在想不到,飞将军的长孙竟会向匈奴投降!
    而且, 在李陵投降后,汉朝诛了他三族,单于则将公主嫁给了他,还封他做了右贤王。
    从后续史料中的只言片语来看,李陵似乎还爱着故土,又似乎很安于在匈奴王廷的生活。最终,他死在了异乡,其复杂的经历在后来的两千年中引起了各样评说,他究竟是忠是奸,至今也无定论。
    现在,他似乎出现了。霍去病无暇去研究历代史家们的看法,又迫切地需要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对大汉、对现在的华夏民族是怎样的看法呢?
    他把这块玉佩扔来又是什么意思,是挑衅还是为传递什么信息?
    这些太重要了,又复杂得让他无从下手。这毕竟是两千年后,没有人认识李陵,也没人亲眼见过他的举动,他尝试着问过楚潇,但就连活了上万年的楚潇,也只能遗憾地表示自己并没有亲历那件事,所知和史书所载的并无差别。
    霍去病于是觉得很棘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种李陵清楚他的全部人生,他却无法了解李陵的为人的感觉,无疑会令一个为将者头疼。
    在为此迷茫了片刻后,霍去病换了个思路,尝试思索假若李陵仍在为匈奴人做事,伊稚斜会让他干什么。
    他在帐篷中踱着步子,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直到外面响起人声:“将军。”
    “怎么……”霍去病抽神应话,继而惊觉天竟然已经黑了。
    他信手打开电灯,外面的人走进来,告诉他说:“有个人来找您,他……说的古汉语,楚先生去见的,他自称也是西汉将领,说您知道。”
    李陵?
    霍去病目光微凌,想了想,道:“我知道他,请他进来吧,暂且别让别人靠近。”
    “是。”那妖务部的工作人员应了一声就要走,霍去病又道:“等等。”
    工作人员停住脚,霍去病略作沉吟,道:“那个监控的东西……能往我这里放一个吗?这个人比较复杂。”
    他想到的是先前监测到匈奴探子的无人机,但工作人员想了想,说:“我们有监听设备,监控声音的,您看行吗?”
    “也行吧。”霍去病点头。
    于是,在李陵走进霍去病的帐篷前,两枚纽扣大的监听器被贴到了桌下。然后,守在帐外的警卫逐渐退远,霍去病凝视着帐帘等着。片刻工夫,一个人影的轮廓映在了帐外,霍去病呼吸微屏,接着,帐帘掀了开来。
    走进来的身影并不陌生,他带着些许迟疑,好似从两千年前一步步走来。
    “你怎么……”霍去病心生疑惑,“听说你是六十岁时离世的?”
    眼前的李陵看起来分明只有二十出头。这个年纪,他甚至连出征都还没去。
    李陵也满脸疑惑,怔了良久,用古汉语问他:“将军,您说什么?”
    “……”霍去病恍然大悟。
    真尴尬!
    负屃给他施法之后,不论他脑子里想什么,说出来都会变成现代汉语。最初时他很不适应,现在虽然适应了,可还是无法说出古汉语……
    但好在他还能听懂,也还会写。
    霍去病于是从柜子里将毛笔和竹简找了出来,径自提笔先写了两行,解释了自己被上古神兽施法后只会现代语言的事情,李陵看后哑然,惊叹说真神奇啊。
    接着他又写了一行,问李陵说少卿君你不是六十岁离世的吗?怎么现在看起来还如此年轻?
    李陵看着他递过来的竹简滞住,过了良久,他的嗓音变得有些发哑:“将军您……读过史书了?”
    霍去病没有作答,打量着李陵,边探究他神色中的情绪,边等待他的下文。
    李陵苦涩地笑了笑:“我……我很怀念在长安时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他下意识地逃避着霍去病的目光,“直到我死,我都还在怀念那段日子。那时候祖父还在,您和大将军名震四方,子孟君也……”
    “可你后来叛了国。”霍去病冷漠提笔,用掷过去的一根单一的竹签截断了他的话。
    李陵明显一愕,过了好一会儿,都依旧没能接受他这样的不给面子,哑哑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对得起飞将军吗?”霍去病又写道。
    李陵静默了很久,颓然叹息:“您不懂,当时我粮草已尽,援兵迟迟不来,我若不降,一死而已。”
    那你就……
    霍去病想写“那你就慷慨赴死啊”,但下一秒,他把这句话噎住了。
    如果同样的事落到他身上,这是他会做的选择。但理智来看,他不得不承认,这其实并无什么意义。至少与大汉而言,他死去或被俘,都是失去一个将领。
    这样想来,这似乎也不是全然不能理解。
    这大概就是造成李陵的历史评价那么复杂的原因吧——有一弹指的工夫,霍去病这样思量着。
    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简单的、“极端”的人,相对容易被评价,比如他自己。他战功显赫,没有败绩,最后还英年早逝,没有卷入太多会使自己亦正亦邪的权势斗争,所以史书里对他的评价是没有争议的。他在两千年后的今天复活,也依旧可以没有争议、没有矛盾地活着,和当年一样,做个简单的、正义的“英雄”。
    但李陵不一样,李陵做了一些他可以理解、但他觉不会做的选择,导致他的人生自此走入了岔路。
    在那个关键的岔路口上,他的选择十分的罪大恶极么?似乎并不是,他当时自有他的掂量,而且那种困境,旁观者也无权要求当事人一定要挺过去。
    可也确实因为这个并不十分罪大恶极的选择,这条岔路走上前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千百年的历史里,诸如此类的任何事大概还有很多。如果非要品评一二,或许只能感慨一声时局的残酷,和历史的必然吧。
    二人间沉默了须臾,李陵又道:“而且在我降后……陛下杀了我全家。”
    霍去病眉心一跳,这一回,他带着几分怒意提笔:“千百年来,叛国皆为大罪。你三族尽诛,是你自己之过。妻子皆受你拖累而亡,你仍在匈奴王廷尽享荣华二十载有余,今日反以此乞怜,岂不滑稽?”
    李陵见此微噎:“……我不是那个意思。”
    霍去病淡笑不语。
    “将军,您给我个机会,让我一雪前耻。”李陵眼里有光芒绽出,“我……我想了二十多年!伊稚斜把我和阴兵一起召唤回来,我仍然记得这件事,所以没有再与他共事,请将军相信我。”
    “……”霍去病只看着他,看着这个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来自于西汉的旧识。
    李陵回看得也坦坦荡荡,没有半点心虚。
    终于,霍去病笑了出来:“我相信你。”
    “多谢将军!”李陵倏然松气,起身端正一揖,“我知道伊稚斜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告诉将军。”
    “好,你告诉我,我找人去探一探。”霍去病将这句话写了下来,接着,将竹简与笔墨也尽数推给李陵,让李陵写明地点。
    李陵一边回忆一边写着,用汉时的方法,写明了大致的位置,也标清了周围大概都有什么、一路过去要经过什么,写写停停的,不知不觉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霍去病也不催,信手开了瓶可乐边喝边看他写。可乐开瓶时气体溢出的声音随着监听设备传到另一方帐中,祝小拾闻声哈哈一笑:他不会要用可乐招待李陵吧?要不要找人送点薯片过去?
    “他那儿有薯片。”楚潇笑应道,继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监听设备里又响起声音,霍去病口头道了声“多谢”,同时竹简划过桌面的声音一响,应该是他同时写了句谢语给李陵看。
    李陵用古汉语说:“不敢承将军谢意。请将军给我两千骑兵,我去取伊稚斜的项上人头回来!”
    接着,监听设备中再度响起霍去病的声音。
    他用现代汉语无比平静地说道:“楚先生、唐中将,听得见吗?”
    “?”设备前的几人都一愣,但这设备无法直接回话,他们只能继续听着。
    霍去病的声音顿了一顿,继而却道:“叫几个秦兵来,把李陵押走,严加看管。”
    “啊?”祝小拾皱眉,疑惑不已地望向楚潇。
    唐中将也皱着眉头,一摆手向手下说:“按将军的命令办。”
    监听设备里至此安静了一会儿,摸不清状况的李陵迟疑地唤了两声“将军?”但没有再听见应答。
    五分钟后,李陵的声音猝然变得错愕:“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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