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笑着说:“陈表哥下次北上记得也写信给二哥好不好?”陈太初笑着应了。
    三人说笑间回到三楼。孟彦弼也已安排好那两人回府,上来禀报了杜氏。杜氏直摇头笑:“那程大郎,活该白白挨打,我看他就不是个好的。”
    四娘脸上一白,她心有所属,哪里看得上程之才。听说程之才在木樨院向嫡母求娶自己,她吓得半死。幸好老太爷一早就发了话。听到程之才的名,她下意识往屏风外头看,却只看得见陈太初端坐在外间的影子,投落在屏风上,影影绰绰,遥遥如青山独立,心中更是难过。
    七娘虽然和程之才是嫡亲的姑表兄妹,却也看不上他那样子,反而拍掌叫好:“让他带坏了九弟,害得我爹爹头疼,活该被打!”
    陈太初悠哉地喝着茶盏里的茶,这第三汤,白色的乳花,卷起一堆雪,他轻轻拿盖子一抹,那乳花被推到一边,茶汤更是清亮透明。他想起方才九娘的笑颜,不由得心中一跳。
    杜氏感慨了几句,想了想吩咐道:“既然燕王和公主走了,咱们自家人也不要拘礼了,且将屏风撤了吧。省得你们三个小郎在外头,怪可怜的。”
    茶博士喊人进来将屏风撤了,并了桌,重新排了圆桌的坐席,杜氏右下手依次是四娘、六娘、七娘和九娘和苏昕,左下首依次是孟彦弼、苏昉、陈太初。因宫中出事和程之才挨打两件事,席上略有些沉闷。
    等茶博士将赵栩带来的茶饼煎煮了送上来,九娘便随口说起:“大伯娘,刚才我和七姐偷看二哥插钗,真是好笑极了。不知道何时下草帖子?年初大哥才成亲,我们可盼着年尾二哥也成亲呢,一年多出两个嫂嫂来,家里才热闹。”
    杜氏想到儿子的事,定了定神笑着说:“还是阿妧知道伯娘的心,偏偏你二哥糊涂,拖到现在才肯说——”
    六娘笑着借口说:“不然大伯娘早就抱上孙子了!”
    众人闻言大笑起来,只有孟彦弼红了脸不理她们。方才两件事的阴影终于消除了不少。
    孟彦弼见苏昉和陈太初也在笑,瞪了他们两眼:“你们也都十五岁了吧!笑什么笑!改天你们娘亲给你们配个无盐女,急死你们!”他话一出口就想起苏昉的继母王十七娘一事,恨不得咬了舌头把话吃回肚子里。
    苏昕却笑眯眯地得意起来:“孟二哥无需操心,我家哥哥的亲事啊,他自己就能做主!”
    众人都一呆。苏昉再镇定,脸上也一红,赶紧喊了声:“阿昕!”
    苏昕却捂了嘴笑着说:“我们才回来几天,官媒上门提亲的,就差点把家里的门槛踏破了,我家婆婆都挑花了眼,结果我大伯却说哥哥的亲事,待哥哥自己选好了,他自然会让官媒去说亲。差点没把我婆婆气晕了呢!”
    杜氏也啧啧称奇,汴京城民风开放,节假又多,小郎君和小娘子们彼此看对眼,完全不稀奇,当年家里三娘,就是自己看上了寄住在孟府外院的一位苏州贡生,悄悄同嫡母杜氏说了。孟在夫妻都是直肠子人,一看那位贡生是孟存好友之子,也是书香门第清白人家。就同老夫人商量了后,请孟存对那贡生开了口。那贡生喜不自胜,最后考了二甲,成了天子门生。如今这女婿虽然在外地做官,但夫妻和美,儿子也生了两个,逢年过节的年礼请安信从不间断。但这到底也是家中长辈把关护航知根知底的。像苏瞻这样起复在即又要掌一朝之政的,竟会如此草草对待家中唯一的嫡子的婚姻大事,就真让人想不明白了。难道传言里那位继室的事是真的?
    就连九娘也瞪圆了眼,吧嗒吧嗒地看着苏昉,胸中涌上一股怒气来。
    苏昉脸一红:“阿昕休得胡言!”自从他对父亲挑明了以后,这两年父子虽依旧探讨学问,讨论国事民事,但那往日的孺慕和亲密,到底打了折扣。在婚事上,父亲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苏昉心里是很感激的,至少姨母再无借此掌控他人生的法子了。
    九娘看着他脸上毫无不平之色,反而一派轻松自如,不由得疑惑苏家这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昉何以会不在意苏瞻这样轻慢于他。
    六娘听苏昕这般说,倒是很为九娘高兴,可是看看九娘却是一脸愤愤不平的模样,不由得糊涂了。这九娘是不懂吗?是完全不懂吗?是真的完全不懂吗?
    陈太初笑着说:“苏相公实乃非常人也,大郎可要擦亮眼睛好好选。表叔母,还祝二哥早日洞房花烛。太初不才,求做个士昏礼当当。”
    孟彦弼的脸红似关公,强做镇定地别过头去:“谁要你做士昏礼!”
    杜氏却大喜:“太初此话当真?”
    苏昉却也跟着拱手道:“大郎不才,也求做孟二哥的士昏礼。”
    九娘和苏昕笑成一团。孟彦弼被亲娘一瞪眼,赶紧起身朝苏昉陈太初作揖道:“多谢大郎美意,多谢表弟好意。来来来,来来来,多多益善!”
    这下连杜氏都笑出声来。林氏分茶整个三楼都笑声不断。
    ***
    熙宁九年的七夕之夜,汴京城里诸多郎君娘子夜游不归,更多人一夜不得眠。
    五更梆子沿着宫墙一路敲了过去。二府的诸位宰相,枢密院的几位使相,几位亲王才从都堂里踱了出来。各自的随从们赶紧迎上前去伺候。
    苏瞻和陈青慢悠悠地走在最后。
    苏瞻便问:“汉臣兄,你家二郎如今做了飞骑尉,他善弓马,在边境也任过职,为何推辞了阁门舍人一职呢?”
    陈青摇头说:“我表弟孟在已经在殿前司任职,表侄也在禁中,太初实在不合适再在官家的身边了。”
    苏瞻点了点头:“汉臣兄的心,明镜似的。”
    陈青微微一笑:“彼此彼此。如今苏相你也应该接下太子太傅一位了。就是为了万民苍生,汉臣也等着看和重兄你力挽狂澜。这两年,我大赵百姓过得太苦了。有劳苏兄!”不等苏瞻回答,陈青一拱手,几步就出了都堂的院门。
    苏瞻长长吸了口气,看向那泛着鱼肚白的天边,眼中酸涩无比,人算不如天算,倘若父亲不过世,这朝堂何以能被蔡贼搅成这般?料不到经过福建泉州抵挡所案以后,蔡贼还能起复,官家这两年,和以前真是全然不同了。
    若非蔡贼当政,百姓何以宁可逃离故土流落他乡也不愿耕织度日?何以盗贼四起强敌觊觎?想想赵昪这两年的来信和邸报上累累坠坠的消息。苏瞻心中沉似铅坠。远处那盛暑天的朝霞已经开始蔓延天际。
    忽然想起来,其言多可听,类有识者的那人,一去七年了。他再无一人可询问,再无一人可商议,再无一人可无话不说,甚至,没有了那人的笑容,他已经多年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
    他以为她只是他的贤妻,阿昉的良母,苏氏最妥当的宗妇。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如烈日透射,涓涓细流,将自己刻进了他的骨血之中。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这是阿玞要的。阿玞,归来兮。阿玞,归来兮。阿玞,归来兮——他的确没有识人之明,因为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误了流年,负了真心,追悔莫及。
    余永无所依怙。可他,不能追随她而去。大赵一国,内忧外患,已危在旦夕。
    他必须如她所盼,挺直了背脊,去担当。
    作者有话要说:  1、士昏礼:伴郎。古代也称为“御”,哈哈,还要侍奉新娘,还要和伴娘一起吃新娘在同牢礼吃剩的食物。哈哈哈哈。太初,你真的要干这个没钱拿的活儿吗?
    2、使相:枢密院副使,成为使相。不只是中书门下才能被称为宰相。
    3、都堂:宰相、使相、亲王们共同讨论决策国家大事的政事厅。
    4、阁门舍人:皇帝出入时的贴身护卫,要符合陈太初这样的条件才会被皇帝亲自指定。
    5、其言多可听,类有识者。——出自王弗墓志铭。
    6、北宋买卖宗室婚姻很多。五千贯买一个县主娶回家很多。因为赵家宗室人太多了。好穷好穷。哲宗时候高太后气得要命,但也挡不住。王爷嫁女没钱申请预支俸禄的也有。哈哈哈哈。
    随口乱说:
    爱情,有时不是来了我们才知道的。有的,真的是失去后才知道原来是爱过的。沈殿霞问永远的乾隆爷、楚留香扮演者郑少秋那一句,可能太多女子一生都没有勇气问出口:“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今天借这个机会问问你,你只需回答yes或no就行,究竟多年前,你有没有真正地爱过我?”秋少思索后说:“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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