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听到苏阮的话,陆朝宗嗤笑一声,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小把戏。
    “既是俗物,自当由俗人取。”慢条斯理的说罢,陆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道:“下车吧。”
    “是。”提着裙裾跟在陆朝宗的身后下了马车,苏阮小心翼翼的踩着脚下马凳,呼吸瞬时便被一阵脂粉香味和浓郁的酒香气所侵占。
    乖巧的跟在陆朝宗身后,苏阮用绣帕掩了掩鼻息,然后仰头看了一眼他宽大的脊背,心下微有些心安。
    刚才那陆朝宗的意思便是她这等俗艳之物,他那种上等人是看不上的,只俗人才会想染指,所以她不必再拘泥于那几大箱子的玉石,毕竟这陆朝宗做事完全凭自己的喜好,又怎么可能会对她这么一个俗艳之物有意。
    想通了这事,苏阮就对刚才耳房内的事也释怀了许多,她这都死过一遭的人了,清白之事哪里有命来的重要。
    而且说不定自个儿在那陆朝宗的眼里就跟那清寡寡的小白菜似得,没油水的根本就连看都懒怠看上一眼。
    “跟上。”陆朝宗缓步往春风十里内走了几步,未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转身朝着那站在原处发愣的苏阮伸出了折扇。
    以象牙玉骨为扇骨的折扇敲在苏阮的额际,“梆”的一声十分清晰。
    苏阮捂着自己的额角,面色微红的跟在陆朝宗身后进了春风十里。
    这是苏阮头一次进除了苏府和宋宫的其它地方,而且还是宋陵城内有名的春风十里,所以她虽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却是好奇与兴奋。
    春风十里的大门口挂着两盏亮红的栀子灯,意为今日有姑娘意可接客,周边以红色的杈子围栏,将摆摊的小贩隔开,避免遮挡店门。
    屋内富丽堂皇,诗酒丰盛,乍眼一看楼阁亭宇大的吓人,正中间摆着台子,正有文人墨客在上头打围茶,写诗文,意欲引帘后女子现身。
    陆朝宗微侧身,看了一眼苏阮那四处乱转的眼珠子,抬手就又是一折扇敲在她的肩膀处道:“好好跟着。”
    “哦。”苏阮赶紧回神,紧紧的跟在了陆朝宗的身后,就差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了。
    感觉到那打在自己后背处的温热呼吸声,陆朝宗顿住步子,猛地一转身对着苏阮的额际又是一折扇。
    “离本公子远点。”
    “……哦。”疑狐的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陆朝宗,苏阮十分奇怪这人让她一会子近,一会子又远的,到底是在抽什么风。
    但即便心里如此想,苏阮也不敢这般说出来,所以她只是乖巧的往后退了两步,不远不近的跟在陆朝宗身后。
    “哟,这位公子是头次来吧。”穿着艳色裙衫的老鸨上前,热情的招呼陆朝宗。
    她先是上下打量了陆朝宗一番,然后才将目光落到苏阮的身上,在看到苏阮那张脸时,瞬时就瞪大了一双眼,不自禁的抬脚就要往苏阮的方向走去,却是被横空出来的一把折扇挡住了路。
    “此乃我家妾,虽长了一副俗艳相貌,却甚是不懂人事,因此今日特带过来讨教。”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说着话,那阴冷的骨扇贴在老鸨的脖颈处,寒意逼人。
    “啊,是。”老鸨十分识相,赶紧往后退了几大步,引着陆朝宗和苏阮往后院处去,“不知公子是想要哪种本事呢?”
    “自然不是琴棋书画这种本事。”陆朝宗踩着脚上的皂靴,一双漆黑暗眸轻挑,不经意的流露处一股风流姿态,与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是琴棋书画,那自然就是香闺艳事了。”老鸨说话直的很,一双眼不停的往苏阮的方向瞟去。
    苏阮跟在陆朝宗身后,暗暗捏紧了手里的绣帕,心里头慌张的很。
    这陆朝宗到底是要自己做什么事?
    “还是个干净身子,妈妈悠着些。”慢吞吞的扇着手里的折扇,陆朝宗突然顿住步子朝着一方院落指了指道:“那处住着何人?”
    春风十里内的姑娘大多颇具才名,所以一人一院,互不干涉,若是有客想见,还要通过进行旗楼赛诗和打围茶等诸多杂事才有可能一见芳容。
    “那处住着沉檀姑娘,近日不接客,也不见人。”老鸨笑眯眯的道。
    “哦,是嘛。”陆朝宗勾唇轻笑一声,然后从宽袖暗袋之中抽出一张写着诗文的纸递给老鸨。
    老鸨面有难色的看着手里的这张诗文,正欲说话之际就被陆朝宗扔过来的银票给封上了嘴。
    “是,是,这就给公子去送这诗文,不过沉檀姑娘见不见,就不是咱这老婆子能做主的了。”
    “嗯。”陆朝宗不紧不慢的应了一声,然后看着那老鸨兴冲冲的走远了。
    苏阮踌躇的站在原处,干巴巴的开口道:“您到底是要我……”
    “认识那小皇帝吧,前些日子才刚见过。”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突然俯身用手里的折扇遮住两人的脸道:“小皇帝被困在这春风十里中,你过会子跟龟公去后院的楚湘园,将小皇帝从里头弄出来。”
    “什,什么?”震惊的瞪大了一双眼,苏阮被陆朝宗说的话吓得面色惨白。
    “无碍,将人弄出来就行了。”挺直身子,陆朝宗与苏阮说话时,脸上始终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看着面前的陆朝宗,苏阮急促的喘着气,喉咙里头被浓郁的脂粉香气齁的生疼。
    这人当那小皇帝是棵草还是块石头,是她说能揣出来就揣出来的吗?而且堂堂一个皇帝,为什么会被困在春风十里中?还要她去救?
    “可,可是我……”苏阮张着小嘴,急欲辩驳。
    “本公子在沉檀姑娘那处等你的好消息。”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径直就扇着手里的折扇缓步走远了,留下张着小嘴一脸目瞪口呆的苏阮。
    且先不说她要如何将那小皇帝从春风十里中弄出去,就是她自个儿能不能活着从这春风十里中出去还是个大问题。
    “姑娘,这边请。”龟公急匆匆赶来,引着苏阮往楚湘园的方向去。
    苏阮紧张的咽着口水,在估算自己逃跑的机会有多大。
    “姑娘,别看咱这春风十里是个青楼场所,但这百米一卫,千里一队的打手却还是足够的。”
    龟公看的姑娘多了,苏阮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自然是藏不住的。
    “姑娘也别瞎折腾了,依奴看那公子人还是不错的,凭借姑娘的相貌体态,再加上咱春风十里的手段,绑住个人,还不是朝夕之事。”
    龟公睁着一双浑浊双目,不停的往苏阮身上看去,满以为苏阮也是如那些因为不乖顺,而被主子家送进春风十里调.教的房里丫鬟。
    没有注意到那龟公的眼神,苏阮低垂着脑袋,紧张的浑身僵直。
    按理说小皇帝丢了这么大的事,是不可能会让她这么一个深闺女子来救的,但陆朝宗却偏偏这么做了,除了有不得已的理由,怕不是那陆朝宗根本就没想着自个儿能将那小皇帝从楚湘园里头带出来吧?
    小皇帝是皇室唯一留下的血脉,如若小皇帝去了,那他陆朝宗这挟天子掌朝纲之人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基了吗?
    想到这里,苏阮顿时心下凉了半截。
    所以这陆朝宗费尽心机的想让自个儿去救小皇帝,就是知道自己肯定救不出来,到时候不仅间接性的弄死了小皇帝,再把她苏府扣上一个救驾不利的名头,来个满门抄斩,杀鸡儆猴,那整个大宋还有谁敢与其作对?
    这陆朝宗真是歹毒至极!
    捏着手里的绣帕,苏阮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
    “姑娘,到了。”那龟公站在苏阮身旁,佝偻的身子紧贴在苏阮身上,一双干枯手掌突然往她的腰肢处掐了掐,吓得苏阮当时就横过了一胳膊。
    纤细的手肘打在那龟公的鼻骨处,发出“咔哒”一声脆响,苏阮看着面前那鼻血直流的龟公,赶紧提着裙裾往楚湘园内跑去。
    现下她只有安全的把那小皇帝从楚湘园内带出来,才能破了陆朝宗的阴谋,救下苏府。
    “姑娘,这处是楚湘园,可不能胡乱跑动。”突然,一身形丰腴的妇人从旁走出,手劲十足的一把就抓住了苏阮的胳膊。
    苏阮扭头看了一眼那妇人,满脸惊惧。
    对上苏阮那张脸,妇人一愣,手里的劲不禁就松了几分,苏阮趁机挣脱,提着裙裾就跑远了。
    “哎呦,怎么给放跑了?”龟公捂着鼻子急急赶来,满手血迹。
    “哪处来的女子,生的这副好相貌?”那妇人转头看向龟公,神色兴奋。
    她调.教了十几年的女子,却还未曾看到过这般好相貌的,单那风流身段便不知能迷倒多少男子做那牡丹花下的风流鬼。
    “别家公子的房里人,特意带过来管教的。”那龟公一边说着话,一边往苏阮的方向追去道:“快快快,别给她跑了。”
    “急什么,楚湘园里头这么多打手,还抓不住一个小女子?”说完,那妇人抬手挥过一旁数十几个身型魁梧的打手道:“去,抓回来。”
    那些打手拎着手里头的木棍子走远,妇人拉着龟公走到大门口处道:“这楚湘园就一个大门,那小女子要想出去,势必要从这处过,咱在这处等着就好。”
    妇人的话刚刚说完,就看到那刚刚追过去的打手急匆匆的跑回来道:“刘妈妈,那女人把屋子里头的姑娘都给放出来了,现下楚湘园乱了。”
    “什么?”妇人大惊失色,赶紧一把推开那打手往园内赶去。
    只见数百女子蜂拥而逃,角角落落的胡乱奔窜着。
    “反了天了!”刘妈妈大怒,拿过那打手手里的木棍子就准备上手,却是被一旁的龟公给抱住了胳膊道:“打不得,都是精细物,打坏了可是要赔钱的。”
    这些女子皆是春风十里精心调.教出来的,但既然是青楼,就不乏有不从者,被强卖蒙拐进来的也一并关在这处,心里头的逃念未消,这会子逮住机会还不死命逃窜。
    “都是贱籍东西,还想逃到哪里去?真是天真的可怜,满以为出了这春风十里就能做人了?”
    刘妈妈轻嗤一声扔下手里的木棍,然后指挥着一旁的打手道:“去,把大门锁了,一个个的好好给我逮回来!”
    打手们听令,锁上了大门,再一手一个抓的直接就将那些女子扔回了屋子里头锁上,女子们期期艾艾的哭噎着,声音幽怨。
    苏阮躲在一处假山石壁之中,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小皇帝。
    说来也巧,她刚刚进到楚湘园里头就看到了那扒在绮窗处摇摇欲坠的小皇帝,便赶紧用大石砸开了窗棂把人给抱了出来。
    小皇帝的身上穿着绯红色的裙衫,梳着双髻,全然一副女童模样,看样子是被当成女童混在这楚湘园里头了。
    谁人能想到,堂堂皇帝竟然会被关在宋陵城内赫赫有名的青楼里呢?
    苏阮伸手把小皇帝腰间挂着的金铃铛给扯了下来扔到水池子里,然后捂住他的小嘴道:“嘘,别出声。”
    小皇帝睁着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乖巧的冲着苏阮点了点小脑袋。
    苏阮侧身往外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大部分的女子都被逮了回去,只余下一些善躲藏的还未被抓到。
    拿着木棍的打手步步逼近假山,苏阮咬着唇瓣,死死抓着手里的尖锐石块。
    “啊……”一女子从假山后跑出,“扑通”一声直接就跳进了水池子里,那打手下水,硬生生的拽着女子的头发把人给拖了出来。
    水池子很大,蜿蜒遍布楚湘园,清圆的荷叶托衬着朵朵香莲芙蕖,漾开一层又一层的波晕。
    苏阮用力的咽着口水,渐渐松开手里的石块道:“皇上,会泅水吗?”
    小皇帝歪着小脑袋点了点头。
    “那皇上顺着这水池子泅水出去。”缓慢放开自己覆在小皇帝唇上的手,苏阮艰难的扯出一抹笑道:“出去找到摄政王,就安全了。”
    “那奶娘呢?”小皇帝拽着苏阮的宽袖,奶声奶气的道。
    “……臣女过会子就来找皇上,皇上先去。”听到小皇帝对自己的称呼,苏阮在这紧张时刻,突然就有些想发笑。
    “奶娘骗人,你根本就不会泅水。”小皇帝指着苏阮,声音细糯道:“奶娘你逃不出去的。”
    “那总得有个人出去找摄政王来帮忙呀,臣女不会泅水,自然是要皇上去帮臣女找摄政王来了。”
    “皇叔不会来的,他总跟朕说,自个儿的事要自个儿解决。”小皇帝冲着苏阮摇了摇小脑袋,然后抬手指向苏阮身后道:“那个人……”
    顺着小皇帝的手指方向往后看去,苏阮只见那龟公正躬着身子朝自己慢慢逼近。
    苏阮面色大惊,赶紧使劲的把身后的小皇帝往水池子里头一推,然后自己提着裙裾,一瘸一拐的往一旁跑去。
    那龟公看到苏阮一脚深一脚浅的动作,反而不那么急了,只慢吞吞的跟在苏阮身后,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姑娘,伤了脚就别跑了,这若是落下病根,那可是会吃大亏的。”那龟公一边声音粗哑的说着话,一边搓着手神色猥琐的朝苏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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