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宗拢着宽袖,缓慢撩开芦帘从船舱内走出,一眼就瞧见了那从绮窗处探出半个身子的苏阮。
    船只驶来,靠向绮窗,陆朝宗撑着那绮窗边缘,动作轻巧的直接就跳进了屋内,带进一阵微凉雨气。
    苏阮抬手把手里的绣帕扔给陆朝宗,然后嫌弃的往退了一步,“你怎么不打伞?你看屋子都被你给弄湿了。”
    陆朝宗穿着的皂靴上满是泥浆,站的地方是白玉地砖,能很明显的看到一圈水印子。
    但嫌弃完,苏阮立时又道:“你快点换件袍子吧,当心吹了风。”操心的从圆角柜内给陆朝宗拿了一件宽袍递给他,苏阮蹙眉。
    陆朝宗伸手接过那宽袍,嘴角擒着一抹笑道:“阿阮这是在担忧我?”
    “我是怕你吹了风,病的起不来身,咱们回不了苏府。”苏阮偏过头,小脸微红。
    “不会。”陆朝宗抬手解开自己身上的绶带,慢条斯理的换过宽袍道:“用过午膳了吗?”
    “没有呢。”苏阮转身,指了指圆桌上的樱桃肉,“喏,樱桃肉,你要尝尝吗?我觉得味道甚是不错,与宫里头的御厨都有的一拼。”
    陆朝宗笑道:“好啊。”说完,这厮径直上前,扣住苏阮的后脑就结结实实的亲了下去。
    “唔……”苏阮瞪着一双眼,腰肢被人带起,脚尖点在地上,摇摇晃晃的靠到陆朝宗怀里,裙裾微漾,划出一圈涟漪。
    绮窗未关,阵阵凉风从水面吹过来,夹带着冷雨。天际处湿云暗色更浓,急雨欲来。
    “啪嗒”一声,绮窗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刮打在墙砖上,发出一阵震响,苏阮回神,赶紧面红耳赤的低下了脑袋。
    陆朝宗舔唇,觉得滋味甚好。
    下头开始落起一阵急雨,苏阮闷着脑袋急匆匆的上前将绮窗关了,然后伸手拍了拍自己被打湿的宽袖,声音嗡嗡道:“先用膳吧。”
    陆朝宗轻笑,撩起宽袍后裾,坐到绣墩上看了一眼那樱桃肉,霍然开口道:“阿阮觉得,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这樱桃肉?”
    苏阮关着绮窗的手一顿,白腻小脸上显出一抹犹疑神色。
    陆朝宗转身,看到苏阮那一脸纠结的小表情,面无表情的轻叩了叩圆桌面。
    苏阮走到陆朝宗身旁坐下,看了一眼他,然后又看了一眼樱桃肉,硬生生的转了话题道:“你瞧,你的这根头发下头,变成了两根。”
    “呵。”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那被苏阮捏在指尖处的头发,缓慢开口道:“嫉妒使我分叉。”
    陆朝宗说的一本正经,但苏阮却听得捧腹大笑。
    “你,你……”指着陆朝宗,苏阮捂着腹部笑趴在圆桌上,一双柳媚眼中甚至沁出了几滴泪珠子。
    陆朝宗抬手,夹了一块樱桃肉入口,慢条斯理的嚼着,动作优雅,“解决敌人最好的法子,就是吃它的肉,喝它的血,把它吃的连渣滓都不剩。”
    苏阮抬眸,瞧见那迅速消失在陆朝宗嘴里的樱桃肉,立时叫道:“不行,我就只吃了一块呢。”话罢,苏阮伸手,一把抱住了陆朝宗的胳膊。
    陆朝宗转头,抽开自己被苏阮揽在怀里的手,“对待敌人,要刚柔并济,春风化雨。”说罢话,陆朝宗将那最后一块樱桃肉放进嘴里。
    “哎呀!”看着那一瞬便空空如也的盘子,苏阮气急。
    “待回了宋陵城,我让御厨再给你做。”一边说着话,陆朝宗一边将那装在瓷盅里的碧梗粥给苏阮推了过去道:“吃吧。”
    苏阮掐了陆朝宗一眼,气呼呼的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口碧梗粥。
    这人真是无赖,吃谁的醋不好,偏要吃这樱桃肉的醋,这天下间,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像这厮的人来。
    吃完了一盅碧梗粥,外头的急雨正巧停了下来,月牙儿抱着包袱,小心翼翼的叩了叩房门。
    “姑娘。”偷摸摸的朝着坐在苏阮身旁的陆朝宗看了一眼,月牙儿红着一双眼,声音哑哑的显然是哭过了。
    苏阮瞧见月牙儿,这才想起昨日里老媪与自个儿说的事。“那小厨房的婆婆说,让你把月牙儿带出去。”
    陆朝宗给苏阮推了一碗茶水,听到她的话,终于是抬眼瞧了瞧站在房间门口的月牙儿。
    穿着裙衫的月牙儿红着一双眼,瑟瑟的对上陆朝宗那双隐暗眼眸。
    “随你。”收回目光,陆朝宗牵住苏阮的手捏了捏道:“若是想带着便带着,不想带着便不带。”
    “唔。”苏阮点头,朝着月牙儿招了招手。月牙儿抱着包袱,颠颠的跑到苏阮面前。
    “月牙儿,你与我出去之后,我不会带着你,这事,婆婆跟你说过吧?”
    “嗯。”月牙儿点头,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陆朝宗。
    注意到月牙儿的目光,苏阮抬手撑着下颚,声音软糯,“自然,你的主子也不会带着你。”
    “可,可是,我除了主子,就没人能跟着了。”月牙儿抱着包袱,一脸委屈。
    “无事,你主子有这么多外庄,随意将你送去便好。”不是苏阮无情,只是苏阮能瞧出月牙儿的心思。
    女子在这方面,一向心细如尘。
    月牙儿年纪尚小,脸上藏不住事,那对陆朝宗明显的爱慕之情显在脸上,从眼中透出来。
    抱着怀里的包袱,月牙儿的脸上显出一抹犹疑神色,她盯着陆朝宗看了一会子,然后又盯着苏阮看了一会子,最后终于是点了点头道:“是。”
    苏阮不着痕迹的轻叹出一口气,朝着月牙儿挥手道:“去吧。”
    月牙儿抱着包袱去了,陆朝宗刮着手里的茶碗,双眸低垂。
    “蓝颜祸水。”苏阮转头,粉嫩的指尖轻点了点陆朝宗的手背。
    软绵绵的指尖戳在手骨处,印出一个小小的月牙形状的指甲印子,陆朝宗端着茶碗的手一顿,氤氲的茶水轻晃,打湿了他的指尖。
    “吃茶便吃茶,怎的还能晃出来?”苏阮瞧见那粘在陆朝宗指尖上的一片湿茶叶子,掩唇嘲笑道:“你瞧。”
    陆朝宗低头,缓慢伸出舌尖舔去自己指尖处的那片茶叶子。侧眸看向苏阮之际,狭长的双眸暗眯起,显出一抹邪肆诡谲。
    瞧见这副模样的陆朝宗,苏阮赶紧敛了面上笑意,心口处“砰砰”直跳的厉害。
    怎么像是要吃人一样?
    苏阮最怕的就是这副模样的陆朝宗了,阴暗暗的让人瞧不出心思,却又邪魅的勾人眼。让苏阮觉得此刻的自己就是那浸在深水潭子里面的小泥人,再多点水,就能给淹了。
    “时辰不早了,咱们去吧。”霍然从绣墩上起身,苏阮使劲的拍了拍自己的宽袖,一双眼滴溜溜的乱转,透着心虚道:“好似没什么要带着的东西了。”
    “有啊。”坚实的臂弯从后伸出环住苏阮,陆朝宗将脑袋靠在苏阮的肩膀上,贴在她的耳畔处道:“瞧,这不是一件吗?”
    “你才是……啊!”苏阮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身子一轻,就被陆朝宗给拦腰抱了起来。
    小小的绮窗被一脚踢开,木制的栓子落在地上,断裂成两半,冷冽的雨水顺着大开的绮窗打进来,吹了苏阮一头一脸。
    “走。”托揽着怀里的苏阮,陆朝宗抬脚,直接就踩着绮窗跳了下去。
    “啊!”苏阮埋首在陆朝宗怀中,被吓得大叫。
    绮窗下停着那艘船只,月牙儿正打着纸伞站在芦帘后头看,突兀看到那从天而降的两人,立时惊得连手里的纸伞都掉了。
    船只轻晃,带着细雨,苏阮安稳落地,她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喘的厉害,只觉刚才那入腹的碧梗粥都给噎到了喉咙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嫉妒使我头发分叉
    樱桃肉:喵喵喵
    ☆、113独发
    阵雨落急, 苏阮赶紧猫着身子躲进了船舱,然后转身把跟在自己身后的陆朝宗给扯了一个踉跄。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稳住身子, 还顺手把被船只晃得站不稳的苏阮给抱到了坐垫上。
    “你吓死我了!”还未平缓呼吸的苏阮瞪着一双微红眼眸, 说话时软着声音,细绵绵就跟外头那勾连的细雨似得, 似能含到口中, 尝出一层稠蜜。
    陆朝宗撩起后裾,坐到苏阮的对面, “这不是还没吓死嘛。”
    苏阮掐了陆朝宗一眼,气呼呼的给自己灌了一口茶水。
    陆朝宗低笑, 从宽袖暗袋之中抽出一物置于茶案上道:“对了, 这东西忘记给阿阮了。”
    “什么东西?”苏阮蹙眉, 伸手拿过那喜帖模样的东西捏在手里翻看,然后突然道:“不会是我二哥和那宜春郡主的请帖吧?”
    陆朝宗只笑不答,伸手轻叩了叩茶案面。
    苏阮赶紧把那喜帖打开, 就见上头大刺刺的写着大姐苏惠苒和那厉蕴贺的大名。
    “这,这是大姐和那厉大将军的喜帖?”苏阮瞪着一双眼, 有些不敢相信,她侧身撩开身旁的芦帘,就着外头被黑云压出来的暗光细瞧, 才总算是看清楚了上面的字。
    “怎么会……”惊讶的半张小嘴,苏阮举着手里的喜帖坐到陆朝宗的身边道:“大姐怎么会突然要和厉将军成婚了?”
    “有情有义,便成婚,这有何故。”陆朝宗慢吞吞的给苏阮添满了茶, 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轻押一口,姿态闲适。
    “可是,可是大姐前几日还与我抱怨呢,说厉大将军这处不好,那处不行的。”苏阮蹙紧秀眉,一脸纠结,她伸手扯了扯陆朝宗的宽袖道:“这几日我不在,大姐与那厉大将军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想知道?”陆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伸手点了点自己的面颊,表情戏谑道:“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苏阮瞪眼,伸手使劲的掐了一把陆朝宗的面颊。
    “嘶。”陆朝宗扭头,握住苏阮的手,“这小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对付你这种恶人,就要以暴制暴。”使劲抽出自己被陆朝宗握在掌心里面的手,苏阮拿过一旁的绣帕擦了擦。
    瞧见苏阮的动作,陆朝宗笑道:“也不知那时是哪家的姑娘瞧见我,抖得连腿都站不直。”
    苏阮面色一红,直接就拿着手里的绣帕捂住了陆朝宗的嘴,然后脸色臊红的往船舱门口瞧了一眼。
    船舱被芦帘隔成前后两间,月牙儿在后头,她与陆朝宗在前头,雨声颇大,月牙儿大致是听不着他们两人在说什么的,但苏阮却还是觉得格外害臊。
    那时她不知这厮,尽是想着前世之事,又瞧见他那副气势汹汹的狠戾模样,她一个深闺女子对上他这权势滔天,说能把人脑袋拿掉,就能将人脑袋拿掉的人,自然是怕的紧的。
    “你是那挟天子的摄政王,就算是只过街老鼠瞧见你,都得打哆嗦。”拿开自己覆在陆朝宗嘴上的帕子,苏阮瞧见他白皙面颊上被自己掐出的手指印子,止不住的勾了勾唇。
    这副模样的陆朝宗,就像是偷抹了胭脂的少年郎似得。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陆朝宗看到苏阮那副表情,自然知晓她在想什么。
    “阿阮自比那鼠类,我也无话讲。”仰着身子往后一靠,陆朝宗脸上戏谑神色明显。
    “是啊是啊,那老鼠的胆多大呀,我比不得。”气呼呼的叉腰,被陆朝宗带偏的苏阮伸手,使劲的拉扯着他道:“你快些说,大姐和厉大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朝宗轻咳一声,缓慢道:“前日里,你大姐听信苏惠蓁之言,带着苏府家丁去宋陵城外寻你,被过路山匪所劫,幸得厉蕴贺相救。”
    “什么?那我大姐现在如何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你不是与我说一切皆无事的吗?你这个骗子!”苏阮气急,使劲的拍打着陆朝宗的胸膛,嘴里嘀嘀咕咕的骂着陆朝宗是骗子。
    “嘘。”反手将苏阮拉进怀里,陆朝宗抓住她那双小手道:“小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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