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姓杨名云柯,擅剑术, 会雕石、雕木、雕玉、雕核。
    冀临霄来时还是孩子,因冀明鹤的关系, 杨云柯对他颇为照顾, 冀临霄亲眼看见杨云柯一直在雕刻的一尊紫玉观音。
    紫玉观音高两尺,是实心的,这玉石极好, 是杨云柯从周国皇城一个姓李的老字号玉商手里弄来的。那玉商当初为了得这块玉, 在白雪茫茫的昆仑山呆了两个月, 好不容易才将玉完好无损的凿出来,重金搬运回中原。
    杨云柯很有钱, 因为很多人会上山来买他的雕刻品,听说这些人有地方官、有富商、更有帝京来的权贵,他们出手阔绰。
    当紫玉观音初具规模时, 已经许多人竞相预定。杨云柯立刻放言:欲得紫玉观音,须以百万两黄金来换。
    此事轰动不小,一时间,很多人猜想杨云柯是根本不想卖紫玉观音。理由很简单,这大概是他此生最得意的作品,他要带进棺材里去。
    冀临霄十五岁那年,杨云柯的紫玉观音雕凿成功。想要一睹精品的人络绎不绝的涌上山,但紫玉观音却被杨云柯藏起来,宣称是私有品。如此轰动了一阵,倒也就没人再来了。
    一年后,杨云柯在山中捡到个女孩,女孩爹娘被匪徒杀了,尸首就在旁边。杨云柯可怜她,将她收进门下,这是杨云柯收过的唯一一个女徒弟,她叫王小阮。
    这王小阮生的花容月貌,惹人怜爱,入了门后也很讨大家的喜欢,众位师兄们都对她很好,觉得是门里多了个宝贝。
    但谁也没想到,没过多久,悲剧就降临了。
    那是在某日早晨,先是有年纪小的师弟中毒打滚,还不等杨云柯诊断,就传来噩耗。紧接着一个又一个人中毒倒下,很快就死了。
    冀临霄在惊惶间,发现王小阮竟鬼鬼祟祟从师父院子的后门跑进去。他下意识追过去,追进师父房里,却震惊的看到王小阮将剑捅入杨云柯心口的画面!
    “小阮,你!”冀临霄惊呆了。
    杨云柯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王小阮扭过头来,脸上不再是娇花般的样子,而是彻骨的寒冷。
    “师兄,你还活着啊。”
    冀临霄愤怒又难以置信的问:“是你下毒害了所有人?”
    “嗯,昨晚我在井里投毒了,喝了水的人都会死,看样子只有你没喝。”
    冀临霄恍然惊觉,他今天的确喝的都是隔夜茶,为此还被师兄责备不注意身体,他没当回事,却怎料师兄弟们俱遭此毒手。
    冀临霄愤怒道:“师父待你如同生父,众师兄待你如同家人,你为何欺师灭祖、残害同门!”
    王小阮不答,反问道:“师父好像还有最后一口气,师兄,你不来看看吗?”
    冀临霄一惊,忙冲向杨云柯,却不妨王小阮突然从衣服里拿出一袋毒包,洒向冀临霄。
    冀临霄闭气不及,吸入一些,顿时全身疼的抽.搐,不甘的倒了下去。
    “哼。”王小阮用鼻子哼了声,没再理冀临霄,而是在杨云柯的房内翻找起来。
    她之前已经来探过好几次了,知道杨云柯把仓库的钥匙藏在哪里,她很快就找出了钥匙。
    后来,当冀临霄用内力强压制住体内的毒、得以起身走出去时,整个门派尸横内外。
    他顾不得彻骨的愤怒和伤悲,追着远处那像是王小阮的身影,一路追过去。
    王小阮发现了冀临霄,她知道论武功,即便冀临霄中毒,她也打不过他,所以她将冀临霄引到了悬崖边。然后她用恶毒的话语摧残冀临霄的精神,让他内力乱流,毒性爆发。
    王小阮放下紫玉观音,朝着冀临霄就是一剑。
    “师兄,你们都去阴曹地府团聚吧。”她冷冷的声音回荡在崖山,而冀临霄已失去知觉,跌入崖下。
    夏舞雩听罢,小手紧紧反握住冀临霄的手,冷声道:“好个阴险狠毒的东西,她根本就是冲着紫玉观音去的呢。”
    冀临霄有些沮丧的说:“直到今日,我都不知她把紫玉观音弄到哪里去了。”
    夏舞雩寻思了会儿,猜测:“我想,这大概和柳国公家有关,毕竟王小阮成了柳芸不是吗?我来帝京四年,从没听人说起过柳芸是养女,都说是柳国公的亲女儿。但稍想一下就知道,柳国公高门大户,怎会派自家小姐去干这种事?所以定是王小阮后来才入的柳家,被安上一个天.衣.无缝的假身份。”
    冀临霄也是这样想的,此刻再想起自己爹娘被柳家陷害的事,眼底泛上冷意,有些愤怒。
    “别动气。”夏舞雩察觉了冀临霄的情绪,低低说。
    听他沉重的粗喘,她柔声说:“临霄哥哥,别难过,只要你活下来,就迟早有一天能为他们讨回公道。”
    不得不说,这称呼对冀临霄来说,堪比贴心良药,他怔了怔,露出道浅笑。
    夏舞雩也笑了下,小手在冀临霄掌心,似柔似缓的画着圈。她把话题引到了冀临霄一开始说的“江湖神医”身上。
    “大人,天不亡你,所以才教你碰到个江湖神医。”
    冀临霄垂眼,看着趴在他胸口的女人,说道:“如你所说,那人如果是寻常山民,定无法救活我。我那时昏迷了好几个日夜,醒来时,才从那人口中得知,他是来此山结庐采药的江湖郎中,在崖下捡到我时,我已近乎没有脉搏。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我救醒,还替我解了毒。”顿了顿,又说:“我毕竟心系门派,养了几天能下地了,就连忙拜别他回到山上,这才安葬了师父和师兄弟们。”
    原本,对于冀临霄口中的这个医者,夏舞雩是完全没必要再追问的,可听他说到“结庐采药”四个字,她就又好奇了,问冀临霄:“那个江湖神医长什么模样?他救了你,你就这么匆匆走了?”
    冀临霄对此也存了愧疚,但毕竟当时情况特殊,也没办法,他说道:“那人是个男子,年纪不大,却似久经风霜,衣衫粗糙,身形还有些佝偻……”
    夏舞雩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他与我闲聊时提起,他有个徒弟常年养病,需要几味北地才有的药材治疗,他这方来到大燕。”
    夏舞雩眼底的异色更浓,她忙垂眸,让浓密的睫毛掩住眼眸,没被冀临霄窥看到情绪。
    冀临霄说的这个人,感觉……是她师父啊。
    她的师父,罂粟谷谷主,继承上任谷主“大罗医祖”之位,人称“鬼医”的神医,在冀临霄十六七岁那会儿,也就是她十二三岁那会儿,可不就为了给她换药浴的配方,而亲自跑去燕国采了几个月的草药?
    夏舞雩越想这事,越觉得惊奇不已。
    师父在十七年前救过她,又在八年前救了冀临霄。冀临霄回到帝京,当了大官,而她亦为了报仇来到帝京,成了冀临霄的妻。
    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
    夏舞雩嘴角一撇:什么命中注定!冀临霄被师父救了,又把师父娇养的徒弟娶了,分明什么便宜都被他占了好不好?
    夏舞雩故意怨怼的说:“大人不报恩就算了,还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是说他吗?冀临霄懵了半天,不解其意,夏舞雩也不提这茬,最后此事不了了之。
    ***
    正月十六,依旧休沐,不必上朝。
    冀临霄和夏舞雩又赶早的去了冀明鹤那儿。
    冀明鹤今天气色不错,坐在床上,身上盖着条御赐的波斯绒毯,手里拿着个核桃果,轻轻转着打发时间。
    两人进屋的时候,冀夫人在床边坐着,细心剥了个杏仁,喂到冀明鹤嘴里。
    冀明鹤笑着说:“辛苦夫人了。”
    冀夫人柔声细语:“这是妾身该做的。”
    关于冀明鹤娶了冀夫人这事,帝京很多人说三道四。阉人娶妻,不是天大的笑话么?在许多人看来,这是上赶着想给自己戴绿帽子,更别提冀明鹤娶的还是带女儿的寡妇,还要替人家养女儿。
    但不管流言蜚语怎么说,有些东西只有这一家人能明白。
    冀明鹤为自己老来寻个伴儿,冀夫人嫁了个能待她好又能供她女儿长大嫁人的,这种牵绊,他们都很满意。
    夏舞雩不禁放低脚步,走进去,打趣道:“义父和义母的感情真好。”
    冀夫人顿时有点局促,脸色桃.红。
    却是冀明鹤姜还是老的辣,唇角扬起慈祥的笑,说道:“义父别的不行,这双眼睛看人还算准,义父不仅看得出你义母不错,也看得出织艳你和临霄过得十分恩爱呐。”
    夏舞雩笑了笑。
    冀临霄也和他义母一样红了脸,干咳道:“是艳艳秀外慧中,持家有方。”就差来一句“是孩儿捡了个便宜”了。
    夏舞雩打死也不信“秀外慧中”“持家有方”这种词可以形容她,她嗔怪的白了冀临霄一眼,忙上前去,与冀夫人共同照顾冀明鹤。
    ☆、第60章 生变
    冀明鹤的伤渐渐痊愈。
    冀巧巧也好的差不多了,到处走动, 和夏舞雩聊天, 给冀明鹤做点心。
    夏舞雩深觉得,这个拼凑起来的家庭, 和乐又温馨,不知比多少家庭都强。
    沐沉音也来看过冀明鹤两次, 夏舞雩与他对视时, 都能看到他眸底紧紧压制的情愫。她只能在心里愧疚,表面上还要恭敬客气的感谢沐沉音。
    几日后, 宫中恢复早朝。
    冀临霄每日早早出去,夏舞雩起床后会去探望冀明鹤, 然后回来整理账务、练习武学,等着冀临霄下朝。
    二月初, 夏舞雩发觉自己真的有点武功了, 和冀府的护院过招,能把对方给放倒。
    当然,这远远不够。
    夜色浓郁时分。
    软红阁。
    某个房间里还亮着星点灯火, 时不时有呼声传出。
    这房间是应长安的, 这些天他突发奇想, 找了七八个江湖上的朋友过来,陪他在软红阁打发夜间时间。
    这帮人跟应长安有个相同的爱好, 那就是:赌博。
    他们一来软红阁,就跟回了自己家似的,随便的不能再随便, 彻夜豪赌,吼声震天,教楼里的姑娘们想好好休息都成问题。
    有两个舞妓的房间正好在他们楼下,每每想睡觉,都被楼上的吼声和踩踏地板的声音搞崩溃。两个舞妓没辙,只好抱着枕头去找郑长宁,睡在郑长宁房间的花厅里。
    三更时分,姑娘们都陷入沉眠。
    软红阁外,附近的几座屋顶上,出现一个又一个高速运行的黑影,起落纵横,从好几个方向涌向软红阁,破窗而入。
    “啊——”
    惨叫声瞬间响起,煞是凄厉。
    郑长宁吓得睁开眼,只看见屏风上溅了一片鲜血,还映出一人扬着刀的身影。
    刚才那声音,是宿在她花厅里的环环!郑长宁瞬间意识到,环环被人杀了,她的血溅满了屏风!
    而应长安的房间里,一群江湖人玩行酒令玩得热火朝天。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七个巧啊,八匹马啊,九连环啊,满堂红啊!”
    “等等!都安静!”有人做出“嘘”的动作,“我刚才听到有姑娘惨叫!”
    “惨叫个球哟?继续玩!”
    “等下,我真的听到……”
    “啊——”话没说完,又是一声女子的惨叫。这次死的,是和环环一起宿在郑长宁房间的另一个姑娘。
    一众江湖中人瞬时倒抽凉气,应长安当即将手里的酒杯一丢,转身踹开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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