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致说:“没有把‘他’怎么样,那其他人呢?”
    崔嫣说:“陛下不是说过,良臣择主而事,明君择人而用。朝代更替,总需要人手吗?陛下留下来给我的人,只要他们不是一心向外,我自然不会往外推。好啦,会都散了,还说这些做什么。不如想想今晚去哪里用膳?陛下上次与年无瑕半夜幽会的浮碧亭好不好?”
    ……
    陈致拍开肩上的手,别开头表示不想与他说话。
    崔嫣凑过去:“此外,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在陈致强烈抗议下,两人还是没去成浮碧亭,而是溜达出了皇宫,选了另一家久负盛名的老店吃面。受城内时不时的流言蜚语影响,老店生意大不如前,哪怕是掌灯时分,也空了一大块地方。
    陈致挑了个空旷的角落坐下。
    崔嫣用妖力驱走虫蝇,拿出绢帕擦了擦筷子,慢悠悠地说了事。
    陈致愣了愣:“修坛祭天?”
    崔嫣说:“要稳定民心,有什么比祭天更快?”
    陈致眼睛一亮,顿觉有理。崔嫣称帝是天命所归,自己又是苍天衙派下的神仙,他们两人联手,搞个崔嫣受命于天的大动静出来,简直易如反掌!
    以凡人对天道的敬畏,这一招好过自己说的千言万语。
    崔嫣说:“陛下先前说过‘梦承天谕’,如今祭天谢恩,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陈致频频点头:“祭天是好,修坛倒不必。这天台前朝就大修过一次,平日里也一直有人看护,不过是过个场,不必劳民伤财。”
    崔嫣说:“修葺有很多种,有劳民伤财的修法,也有节省人力的修法,端看陛下想要哪种?”
    陈致对他肚子里的坏水颇为佩服,立刻虚心求救。
    崔嫣说:“胡思乱想的,多是游手好闲之辈,日夜操劳的,哪有闲暇想东想西。所以,我想从城中异想天开的人中甄选修坛的人。”
    结合这段日子里,案下不间断的小动作,他口中异想天开的人不言而喻。
    陈致倒觉得挺好,在大错铸成之前,先给几棒子让他们清醒清醒,不失为一个敲警钟的办法,只是这个名单……他旁敲侧击地问了问。
    崔嫣道:“让陛下决定如何?”
    陈致理直气壮地拒绝:“免了,每日上朝的那些人我都认不全。”
    “难道陛下不想为认识的那些老臣谋个前程?俗话说,一朝皇帝一朝臣,未来如何,谁又说得准呢。”
    陈致说:“正因为没人说得准未来,我就更不能随意介入了。”
    崔嫣说:“介入?陛下还未退位,就已经置身事外了吗?”
    陈致吃了口面,含糊地说:“不是早晚的吗?”
    崔嫣望着他的头顶,微微笑道:“世事无常,说不定陛下不是陛下了,却还是住在皇宫里呢?”
    ……
    崔嫣诅咒起人来,实在是恶毒。
    陈致恨恨地咬了口面。
    吃完面出来,街上的人渐渐散去,对面的钱庄、古玩店开始清算账目,陈致站在街边四望,满满的人间烟火气,不如天上云飘飘、雾缭缭那般超凡脱俗,却亲切得叫人安心。
    崔嫣看出他眼底的欢喜,主动提议在街上走走。
    陈致漫无目的地乱走,走着走着就觉得这地方不对劲了,两边又是高门大户。
    崔嫣见他停下脚步,笑了笑道:“年府还在前面,陛下怎么停了?”
    陈致说:“我迷路了。”
    崔嫣招来一个黑甲兵,耳语了几句,才道:“既然来了,就去大理寺卿童芝林家。”
    陈致抱怨:“蹭饭应该饭前啊,现在都吃不下多少东西了。”
    崔嫣闻言,微微一笑。
    陈致当时不明白笑容里的含义,直到他被崔嫣抱着飞上人家的屋顶,揭瓦偷窥,才知道吃面还是必要的。
    下面的筵席刚刚开始,杯中酒还未空过,主客都吃得十分矜持。
    陈致扫着头顶,认出几个脑袋瓜子。崔嫣今日提到的瘦子赵淳便在其中,还有光禄寺少卿,一个叫不出名字、但长相奇特的吏部郎中,一个什么将军……剩下几个脸生的,想来官职更小。
    童芝林说:“我今日依旧是代表章大人坐在这里,还请诸位不要介意。这聚会我们办了几次,不知怎的传了出去,有同僚慕名而投,只是,崔贼手眼通天,保不齐其中就有他的爪牙,安全起见,招新之事还是暂缓。诸位以为如何?”
    “童大人所言甚是!今日崔贼特意问我与巩尚书祭天之事,不轨之心昭然若揭啊!”赵淳义愤填膺地说。
    “可恨陛下贪生怕死,助纣为虐,却叫我们进退维谷!”
    童芝林举杯:“诸位大人不要生气,来来来,先饮一杯!”
    黄酒下肚,血涌上头,骂起人来,越发的气势汹汹。
    一人开口,众人应和,到后来,俨然是昏君奸贼的声讨大会。
    陈致在上面看得冷汗淋漓,难得崔嫣听得津津有味。
    “你……”陈致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崔嫣捂住了嘴巴,未几,就听童府的下人报告阴山公到了。
    阴山公虽然没有实权,但郡公的爵位货真价实,童芝林闻言激动地狂奔相迎,其他人虽然留在屋里,但雀跃的心已经插上翅膀,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口口声声都是阴山公的加入使他们如虎添翼,完全忘了筵席刚开始,童芝林还说过的招新之事暂缓。
    没多久,童芝林就扶着阴山公进了门,其他人恭敬地行礼。
    阴山公说:“你这地方,有酒有肉,倒比我家里还舒服些。”
    赵淳又义愤填膺了一把:“崔贼无耻!强占郡公的家产,此人不除,天理不公!”
    其他人纷纷附和。
    陈致看他们激动的样子,生怕一个冲动,就要揭竿起义。
    好在童芝林理智尚存,等大家发泄够了,又招呼坐下,开始试探阴山公的来意:“前几次邀请郡公,都未得回复,何以今日突然大驾光临,叫我等措手不及。”
    阴山公说:“想吃肉便来了,不欢迎不成?”
    童芝林道:“郡公哪里话!郡公想吃肉,要我割肉相赠都可。”
    赵淳冷笑道:“童大人万不可说此话。要知割肉喂虎可是我们陛下的壮举呢!”
    童芝林忙道:“童某邯郸学步,贻笑大方了。”
    众人齐笑。
    又吃了会儿酒,童芝林隐晦提起国事,说西南军势如破竹,说不准哪一日就要兵临城下,以崔贼阴狠毒辣的个性,保不齐就要以城中百姓的性命为要挟,不知该如何是好。
    阴山公问:“童大人对西南王知道多少?”
    童芝林说:“西南王是先帝堂弟,今年三十有八,正值盛年。据说天生神力,能徒手开山,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阴山公说:“二十年前,西南有三十八支蛮族,十年前,剩下了二十六支,到去年,仅剩十七支,余下的皆被西南王屠戮一空。不仅异族如此,连汉人百姓也常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凌虐至死。这便是童大人口中天生神力的西南王。他日他兵临城下,崔嫣如何,我尚不知,但西南王会如何,可以预见……这座城怕是要成一座巨坟了!”他边说边站起来,“酒足肉饱,老夫告辞。诸位好自为之。”
    他说走就走,压根不给其他人挽留的机会。
    童芝林等人看着他的背影,脸色铁青,不知谁丢出了第一个杯子,随即,一个两个三个……纷纷往门口砸去!
    童芝林怒道:“老匹夫,胡说八道!”
    赵淳说:“阴山公是铁杆保皇党,只怕到了今日也执迷不悟,若是他将我们供了出去,那……”
    童芝林道:“诸位放心,我既然请了诸位来,又放了阴山公进来,就绝不会让他有说出去的机会!”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屋檐上的陈致却提心吊胆了,用手肘撞了撞崔嫣。
    崔嫣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陛下果然对阴山公不一般。”
    陈致说:“他送了我一大堆珍品宝物,你呢?”
    崔嫣笑嘻嘻地说:“我承诺了要养陛下。”
    明明双眼清明,说出来的却像是醉话。陈致小心翼翼地起身,临走又不甘心,弹了一堆的晦气到屋里。
    崔嫣看见动作,却看不见晦气,便问:“你弹了什么?”
    陈致冷笑:“鼻屎。”
    崔嫣:“……”
    从童府出来,陈致开始猜东西南北的方向。
    崔嫣说:“放心,我已经派人保护阴山公了。”
    陈致狐疑地看着他。当初他找黑甲兵假扮流氓找茬阴山公夫人的劣迹还没翻篇呢。
    崔嫣说:“难得他进了童芝林的屋,没有骂我们几句。”
    陈致说:“你不是第一次听他们骂你了吧?”
    “亲耳听到还是第一次。”崔嫣说,“其他的,都被记录在案呢。”
    陈致说:“你准备怎么对付他们?”
    崔嫣笑着问:“谁说我要对付他们?”
    陈致满脸不信。看看这人,每次说话的时候,脸就比平时还要好看些!
    崔嫣说:“若是骂我几句,我就要收拾掉他们,那整个京城能留下来的人屈指可数。你还说过我倒霉催的呢。”
    陈致说:“那是我独特的祈福仪式。”
    崔嫣点头:“是啊,我的确受到了祝福。”
    他这么说,陈致就不那么好意思了:“你喜欢的话,我下次再帮你祈福啊。”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崔嫣本没打算追,但看他跑得那么欢快,自己若是不追,显得对方特别幼稚,想了想,终是顾及他的颜面,笑眯眯地追了上去……
    胡闹得太累,陈致回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也没注意回了那个屋,反正倒下没多久就睡着了,等第二天起来,才发现两人都睡在乾清宫的龙床上。
    崔嫣竟然还抱着自己,没有起床。
    陈致研究了一下两人的姿势,决定装睡。
    他一闭上眼睛,崔嫣就睁眼看他,轻笑着说:“你睡着了,我亲你,算不算乘人之危?”
    陈致没回答,只是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
    崔嫣忍不住笑出声:“不闹你了,快起来吧,一会儿阴山公就要进宫了。”
    陈致睡眼惺忪地侧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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