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致到了地方, 报上名讳, 没多久,梅若雪就亲自出迎。他身着素衣,手捧梅花,身后跟着十几个宫装少女,派头十足。只是笑吟吟的表情在瞄到黄凌时, 微微一僵,动作立时矜持了几分,放慢脚步走到陈致面前:“仙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陈致道:“冒昧到访,多多见谅。”
    “仙友来,我随时欢迎,那个嘛。”梅若雪冲着黄凌翻了个白眼。
    黄凌立刻翻了个更大的白眼:“丑人多作怪。”
    梅若雪丢下梅花就要捋袖子,陈致哪里想到两人见面是这个情形,急忙插到两人中间,安抚道:“此次前来,有个不情之请。”
    看在他的份上,梅若雪总算按捺住了火气,将两人迎到殿内。
    陈致心急,在路上就将事情说了,还送出了北河提供的法宝。
    梅若雪对法宝颇为心动,但是在黄凌面前,表现得很是高傲:“法宝是小事,这种为天下苍生造福的事情,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只是,黄凌道人一向与天界关系匪浅,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反倒袖手旁观了呢?”
    黄凌懒洋洋地说:“这种小事,还需要上三山出手吗?”
    “上三山”是修真界不成文的一个说法,意思是凌驾于其他门派之上的三大门派——昆仑、须弥与蓬莱。
    梅若雪冷笑道:“什么‘上三山’,还不是我们不要的!”
    这说起来有一段缘故。梅数宫所在的小岛原本是蓬莱的一部分,后来因为门派没落,常受岛上其他修者的羞辱、冷落,一气之下将门派所在地分割出来,自成一岛。与蓬莱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北河神君让黄凌带路,也没想到他会带到对方家里面,于是,场面就很尴尬了。
    陈致哪知道这段缘故,夹在里面里外不是人——好在,他早就不是人了,厚着脸皮在他们中间周旋,总算说动了梅若雪。
    黄凌见任务完成,懒得继续看别人脸色,挥挥袖就走了。
    他一走,梅若雪就放下了架子,叹气说:“可惜‘梅花杀’已经叛宫,不然还能用来打杂。”
    陈致想起自己与容韵曾经遭“梅花杀”暗杀,顺口一说,梅若雪立刻放在心上:“那小兔崽子,这一趟我们就顺手收拾了。”
    陈致得了准话,高兴不已,正要出发,就听梅若雪叫人给他准备房间。
    他呆了呆:“不是去六合镇吗?”
    梅若雪说:“我要收拾一下行李。出发的时候应该是初夏,我要多准备两件衣裳,不能给荷花比下去……”
    “咳咳,宫主。”
    梅若雪立刻捧起梅花,笑吟吟地看着他:“仙友请说。”
    陈致说:“解救苍生刻不容缓……”
    梅若雪睁大眼睛:“难道你要我现在就跟你走?”
    “嗯。”
    陈致不但应了,还拖起他的胳膊就走。
    梅若雪虽然能够躲开,可是,胳膊被抓住的一刹那,竟然半点躲闪的意思都没有。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白色纱袖上修长的手指,嘴角微抿,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身体微微向前,凑近陈致。
    陈致扭头看他:“宫主?”
    梅若雪在自己的鬓发边插了一支雪白的梅花,冲他眨了眨眼睛。
    陈致:“……”
    从蓬莱到六合镇的路程被硬生生压缩了一半的时间。
    到六合镇上空,又是熟悉的景象——乌云蔽日,阴风怒号,整个小镇笼罩在浓雾与飞沙之中,一靠近,就能感到寒风扑来,阴冷刺骨。
    陈致往脸上一抹,竟是冰渣子。
    梅若雪面色凝重:“看来魂幡已经开始祭炼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朵晶莹剔透如冰雪铸就的梅花,将它抛入空中,将浓雾如流水般吸入,小镇终于露出一角的真面目。
    陈致急忙跟着他往里走。
    越往里走,梅花吸得越猛,速度却越慢,那莹白的花瓣仿佛沾了一层又一层的细灰,渐渐暗淡下来。
    陈致担忧地看了梅若雪一眼,见他脸色不变,才稍稍安心。
    “嗯,就在前面了。”话音刚落,四周突然窜起数百名士兵,手持长刀,面无表情地冲过来。
    陈致慌忙那出弹珠,还没行动,就被梅若雪挡在身后,随即,空中出现数十个白衣白裙的少男少女,将他们团团护住,迎着士兵冲了出去。
    梅若雪柔声安慰陈致:“都是我的人。”
    陈致说:“他们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梅若雪暗道:自然是一出门就跟了上来。堂堂宫主出门,怎么可能没有随从呢?只是怕打扰自己与陈致独处的目光,特意叫他们藏身在暗处罢了。表面上说:“你拉我走得急,他们也是刚刚才到。”
    梅数宫人到底是修者,没多久就将那些士兵打得落花流水,清出一条道路。
    梅若雪主动拉着陈致往里走。
    靠近镇中心,风势陡然大涨,空中的梅花几乎被刮走。梅若雪这才伸出手,将它握住,口中念念有词,但稳定了一阵,就连人带花得往后刮去。
    陈致以袖挡风,走到他身边,大声问:“我能帮你什么?”
    梅若雪也没想到事情这么棘手,便道:“有人……阵法!破坏……他!”
    陈致耳朵灌满了风,听了大概的意思,就挺身往前。
    那风虽然厉害,对他的伤害却十分有限。他顶着阻力走到镇中心,依稀看到一个人影盘坐在中间,再往前走几步,发现盘坐的人影不见了,只有一个人支着一张幡站着。
    察觉有人靠近,拿幡的人扭过头来,一双通红发光的眼睛犹如灰雾中的明灯,照出了他前进的方向。陈致往前走了两步,那模糊的轮廓与西南王极为相似,当为一个人。
    “西南王……”
    他刚开口喊了三个字,就吃了一口沙。
    雾中的西南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消失了。
    须臾,风停雾散。
    若非一头乱发、满面黄沙,几乎叫人怀疑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白日梦。他抖了抖身上的砂石,听到附近有哭声若隐若现,正好梅若雪赶来,便与其一同寻找。
    也不难找。以镇中心为中心,五六丈开外的房舍,全关着抓来的百姓。那些房舍的墙壁与梁柱都画了个各种符咒。梅若雪说是焚烧的咒语。西南王启动阵法之后,想将这些活活烧死,他们临时前感受到的痛苦会使他们生出怨念,成为怨鬼,被魂幡吸收。他有心讨好陈致,便说:“这个地方阴气极重,以前必然经历过瘟疫或兵灾,我一会儿做个法事,帮这里驱驱邪。”
    他的口吻太像冒充道士的骗子,让陈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多少钱。
    梅若雪愣了下。正当陈致以为对方要生气而想道歉的时候,他羞涩地说:“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吧?”
    陈致:“……”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欠钱还得起,嘴欠没药医。
    梅若雪指挥着宫人做法事的时候,陈致在旁边安抚百姓,顺便挖墙脚,劝说他们去江南或北方避灾。毕竟西南王没有抓到,谁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他身上钱带的不多,一会儿就散了个干净,这时候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容韵来。容韵在的时候,他都没怎么花过钱。
    俗话说,白天不能念叨人,晚上不能念叨鬼。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冲开了宫人,径自往他的方向飞驰而来。
    “谁人敢冲撞仙友!”梅若雪第一个冲出来,指尖飞出一片梅花瓣,准备将人从马背上打下来。
    陈致看到容韵骑马出现的时候呆了呆,此时才清醒过来,话也来不及说,只能整个人扑过去挡。花瓣击中陈致背部的刹那,容韵抱住他,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以自己为垫,落在地上。
    陈致背部隐隐作痛,却也不是很痛,正要说话,就被容韵死死地抱住了。
    后一步过来的梅若雪想拉陈致没拉起,低头见两人抱成一团,醋意翻腾,一脚踹在容韵的小腿上:“放手!”
    “咔嚓。”小腿被踢断了。
    容韵闷哼一声,眼角疼出两滴小眼泪,却一言不发,那眼睛委屈地瞅着陈致。
    第57章 绝世之念(七)
    陈致心被拧了一下, 微微地酸疼, 一手带大的小徒弟, 自己还没抽过呢,就被人抢了先……他回头,恨恨地瞪了梅若雪一眼, 低头检查容韵的腿。
    梅若雪气焰顿时歇了,支支吾吾地说:“我看他冲过来,不怀好意……”
    容韵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嘴里可怜巴巴地喊:“师父, 疼。”
    一听“师父”两个字,梅若雪就知道自己闯祸了, 连忙说:“小伤,小伤, 我看看。”低头摸骨头的时候,趁机碰了碰陈致的手, “我有接骨膏,涂上三五天就好了。”
    容韵看着陈致被碰触过的手背,猛地坐起来, 扑在陈致怀里, 哭天抢地地说:“师父,疼!”腾出一只手,使命将梅若雪往一边推。
    梅若雪挺着腰,就是不肯动。
    陈致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小动作,无奈地叹气:“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再说。”
    六合镇坐落在河南与湖广的边界, 方圆三四里都没有其他人村落。陈致又不愿意暴露自己日行千里的能耐,只好挑了一间民居住下来。
    梅若雪给容韵敷药,容韵不肯,哼哼唧唧地非要陈致动手。
    旁观两人互动,越看越觉得不止师徒这么简单。容韵虽然才十四岁,但是,以凡人的标准衡量,十四岁已经是个通晓人事的年纪了。
    陈致敷完药,上好夹板,去厨房洗手,梅若雪就跟在他身后,旁敲侧击:“他是你的记名弟子还是入室弟子?好像还没有入道?”在他看来,陈致既然是神仙,当了他的弟子,起码应该是修真界的人了。除非是记名弟子。
    陈致不置可否地说:“本也没什么可教的。”
    梅若雪笑眯眯地说:“你若是腾不出空教他,可以交给我。”
    陈致婉:“就不劳宫主费心了。”
    梅若雪慌忙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束新鲜的梅花,捧在脸侧:“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
    “咣当”一声,东厢房传来的重物落地声。
    陈致慌忙回去,就见容韵狼狈地摔趴在床边,疼得嘴唇发白。
    “怎么掉下来的?”陈致慌忙将人抱回床上,检查腿骨,好在绑得紧,没有错位。
    容韵说:“师父那么久没有回来,我以为师父又不告而别了。”
    陈致叹气说:“我有事要办,办完自然会回去。”
    “我知道。”容韵说,“可是我怎么能让师父一个人涉险呢?”
    他既然找来六合镇,想必猜到了自己来这里的原因,陈致也不隐瞒,随口解释了一下眼下的情形:“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这里?”
    容韵说:“师父怎么走的,我就是怎么走的。”不等陈致训斥,急忙补了一句,“你是我师父,我当然是有样学样的。”
    ……
    陈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短腿:“学得好。”
    容韵疼得泪水往肚子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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