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致、阴山公夫人:“……”
    容韵忍不住笑出来。师父认识的这些人里,就属这个最可爱。
    阴山公夫人之后对陈致解释他不是怕鬼,可能是太开心了,一时接受不了现实。
    还说着呢,阴山公又冲回陈致身边,“啪”的一声打开伞,颤巍巍地对陈致说:“陛下小心,不要晒化了。”
    陈致:“……”他又不是雪人。
    陈致与阴山公夫人好说歹说,总算说服阴山公相信,来的是两个人,而不是两个魂。
    知道陈致没死,阴山公一下子爆发了,拍着桌子质问陈致为何这么多年了,音讯全无,一点儿消息都不传回来。
    陈致也很尴尬。在他的想法里,陈应恪这个人早该死了,若非给容韵铺路,自己也不会重新顶着这个身份回来。只好把锅丢给自己的师门。
    道门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规矩,阴山公也不好追问,又看向容韵。刚见面,他满心满脑都是陈致,旁边的脸匆匆扫了一眼,便默认为崔嫣,此时才看出两人的不同。
    陈致将忽悠王为喜的话又拿出来忽悠一遍。
    阴山公沉默了半晌,说:“陛下要小心王为喜。”
    陈致觉得他一口一个陛下叫得别扭,明明后来已经改口为王爷了,不知怎么又改了回来。
    阴山公只好顺着他的意改口:“王爷与陛下失踪之后,京城的老世家就准备造反,虽然被黑甲兵镇压了下去,可是这些年来,这股势力从来没有消停过。”
    陈致说:“难为王为喜这么多年还忠心耿耿。”
    阴山公说:“他是不得不忠心啊。这么多年来,他多次想要重整黑甲兵,都以失败而告终。黑甲兵从招募、培训到晋升,都有自己的一套规则。王为喜根本插不得手进去。若非借着对崔嫣和燕朝忠心耿耿的形象,根本不可能将黑甲兵用得这么得心应手。”
    “你是说,他也有他的小算盘?”要是这样,容韵就危险了。
    阴山公说:“以前或许有,近几年倒好了,想来也是折腾够了,折腾不出花样来了,一直愁着陛下不回来,燕朝江山叫托给谁。可以说,容韵的到来,解决了他最大的隐忧。”
    如此就好。
    陈致放下心来。
    阴山公突然说:“王爷没有想过……重新……”
    陈致“嘘”了一声,阻止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从阴山公突然又叫他陛下开始,就察觉到他复辟陈朝的心死灰复燃,可事到如今,自己是绝不可能给一丝一毫希望的。
    阴山公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怅然一叹,看着容韵说:“罢了,他是你的徒弟,也算是……传承与延续罢。”忠心陈朝几十年的人,到头来,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阴山公夫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膳,几个人边吃边聊,近傍晚才尽兴。
    王为喜派人来催他们回府,阴山公将人送到门口,临别前,他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王为喜有两个女儿,是他的心头宝。”
    第59章 绝世之念(九)
    王为喜从衙门回来, 刚换了身衣服, 就看到陈致与容韵从外面进来, 慌忙出门相迎:“王爷。”眼角余光瞥了眼容韵,停顿了一下,才缓缓道, “容公子。”前后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却是两般态度。
    容韵很无所谓地站在陈致身后,对着王为喜咧嘴一笑, 白牙森森。
    同样面孔, 不同辈分。王为喜端起长辈架子,不似以前对崔嫣那样的唯命是从, 别过脸不看他,只与陈致说话。
    陈致打圆场, 说路上已经教训过容韵了,说他此举实在莽撞。
    王为喜立刻搬了一大堆道理说教。
    容韵还在笑, 陈致就听不下去了,干咳一声说:“倒随了父亲的性子。当初陛下也独断得很。”
    ……呵。王为喜还能说什么。
    陈致另起了个话头,说六合镇的事。
    听说梅若雪出手相助, 王为喜愣了愣:“没想到王爷竟然认识梅宫主。”虽然梅若雪在修真界的地位一般, 但是在凡人眼中,那也是一步即可登天的人物,高高在上,神秘莫测,与他攀上关系, 那是相当了不起的。
    陈致听他话中透露出若有似无的熟稔,便说:“哦,王大人也认得?”
    王为喜骄傲地说:“不巧是我那不成器的大女儿的师父。”
    虽说父母谦虚的时候都喜欢贬低自己子女,但这时候拖出个师父梅若雪,那意思就两样了:要不暗示师父和女儿一样不成器,要不暗示师父教得不好。二十年时光不饶人,谨言慎行如军师,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了。
    陈致暗暗惋惜。
    见他没有顺势接话,王为喜有些意外:“不过她前两日回来探亲,正在府中与她妹妹玩耍,今晚我设了接风宴,你们一个是长辈,一个是陛下之后,都不是外人,不必避嫌,便让她们作陪吧。”
    陈致这时候倒有点品出阴山公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了。
    有女初长成……
    王为喜,王氏女。
    说是接风宴,王为喜办得却如家宴一般,十分随性。
    上辈子有崔嫣在,陈致不大动脑子,后来吃了个大亏,这辈子他痛定思痛,该想问题的时候还是会想一想的。比如现在,不管王为喜看上去多么的和蔼可亲,以实际行动来说,对待容韵的态度实在不算好。一般人迎回了小主人,别的不说,一场盛大的介绍仪式总该有的,定下名分,以后说话才能掷地有声。可容韵现在的待遇就像是捡来的私生子,躲躲藏藏不见人不说,连顿饭都不如下馆子吃得庄重,这就很有问题了。
    王为喜客客气气地将人请入座。
    他坐主座,陈致与容韵陪坐左边,右边空了两个位置,末座是几个官吏,等他们打了招呼,才记起是各部的老人。
    “数十年不见王爷,王爷风采依旧啊。”来的官吏们都是王为喜嫡系,知道内情,对容韵与陈致都表现得很自然。
    几杯酒下肚,王为喜终于将两个宝贝女儿请了出来。
    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态度,很说明问题。
    陈致虽然希望容韵娶妻生子,走上天命之路,但是王为喜的态度令他不喜,不得不对两位王氏女重新评估,若非良缘,他也不忍心让她们把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嫩白菜给拱了。
    人未至,香先行。
    若有似无的梅香,倒是应和了梅若雪徒弟的身份。
    本着对梅若雪的厌恶,容韵闻到香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阴魂不散。他冷眼旁观王为喜等人期待欣喜的神色,几欲作呕。于他而言,认贼作父没什么,虚无缥缈的名头换来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但是,要他的生命中插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进来,哪怕是擦边,也不可容忍。
    在王氏女进门前,他脑袋里已经转悠着推脱的办法,然而对方一进门,脸色立时就变了,下意识地去看陈致——
    他那一刻惊喜到无法掩饰的表情,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猝不及防地刺入毫无防备的心脏,霎时鲜血淋漓。
    陈致并不知道容韵在看自己,第一王氏女进来时,虽然惊讶,却也有了心理准备。毕竟,梅若雪的女徒弟他只认识一个——杭州大会上,那个酷似秀凝的姑娘,有所期待也不奇怪。可真正令他震惊的是后面那个——秀凝。
    不是酷似,就是秀凝。
    浑身的血液顺流逆流地翻腾,身上忽冷忽热,脑子忽昏忽醒,但久违的喜悦犹如黑夜里的烟花,蓦然绽放,绚烂至极。
    “师父。”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陈致忽然回头,一脸收拾不及的激动与兴奋。想昂首挺胸,骄傲地宣布那个脸圆圆、眼圆圆的漂亮姑娘是秀凝,陈家的秀凝,他的秀凝。他们经历了生离死别,经历了轮回转世,终于重逢。
    但容韵眼里的寒度冻醒了他热昏的脑子。
    终于想起,这里是太尉府,王家。身后那个少女是王氏女。而他呢,显然不是王为喜的亲儿子。
    陈致的失态看在王为喜的眼里,心中困惑,却按捺不说,只将两个女儿叫到身边,一个一个地介绍。大的叫初照,小的叫舒光,取自《神女赋》的“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
    王舒光。
    陈致觉得这名字奇难听无比。舒光,舒光,不就是输光?哪里有秀凝温婉悦耳。
    其他官吏还在旁边吹捧好名字。
    王氏女一落座,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王为喜自己点出来,就落了下乘。他请那么多官员作陪,自然有说客的成分。果然,东拉西扯了一通风花雪月之后,终于有官员问起两位王氏女的婚事。
    王为喜哈哈一笑:“这些年初照在外学艺,倒是耽搁了。”
    初照忽说:“父亲,我技艺未成,不能出师,过些日子,还是要回师门的。”
    王为喜呆了呆。他属意由大女儿与容韵联姻,之前也提过,她当时是应了的,不知为何忽然改了主意。
    立即有官员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要夫家应允,婚后亦可修学。”
    其他人都点头称是。
    有人还问容韵:“不知容公子如何看待夫人婚后修学?”
    容韵淡然道:“出嫁从夫,哪有成亲之后还东奔西跑的道理。”
    这是明着拒绝了。
    其他官吏一时无言。
    初照见父亲脸色难看,又说:“修道无涯,我选了这条路,就不会半途而废。不过,我的选择没道理让妹妹陪我一起等着。她年纪不小了,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先定下来也不错。”
    王为喜很快反应过来,见舒光螓首微垂,杏眼含羞,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顺着说道:“论起来,舒光与容韵倒是年龄相仿。”
    其他人纷纷附和起来,只有陈致与容韵保持沉默。
    王为喜看向陈致:“王爷为何不说话?”
    陈致苦笑。
    秀凝与燕北骄。
    想想都觉得怪异,还能说什么?
    但是,一个是全心爱护的妹妹,一个是一手带大的徒弟,若是凑在一起……
    理智挑不出毛病,可感情上,那令人不舒服的怪异感始终挥之不去。
    王为喜还目光灼灼地等着答案,他只好说:“不胜酒力,有些头晕。”
    见他没有接自己丢出去的橄榄枝,王为喜有些不悦。在他心目中,两个女儿都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绝代佳人,对方竟然冷漠以对,近乎十恶不赦。“既然如此,王爷不如先下去休息吧。”转而对容韵说,“来,容公子,我敬你一杯。”
    容韵“醉眼朦胧”地拿起酒杯,还没有喝,“扑通”一声就趴倒在桌上。
    其他人:“……”刚刚明明还好端端地坐着,眨眼就倒了,这叫喝醉吗?这叫被敲晕了吧?当他们都瞎吗?可恨的是,是个人都看出容韵是装醉,偏偏还不能揭穿,憋死人了!
    陈致配合他的演出,连说不胜酒力,与家仆一道扶着他回房休息。
    家仆一走,门一关,容韵就生龙活虎地跳起来。
    陈致看了他一眼,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想心事,被容韵一把抱住。
    “师父。”他头埋在陈致的肩膀上。
    陈致说:“不是醉了吗?”
    “不是醉,是碎。”
    “碎?”
    “心碎。”容韵说,“我不再是师父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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