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其他人试炼结束回了房中,此起彼伏的呻吟、哭喊、辱骂声吵闹不息,饶是同期内性格最好的他也听得烦闷起来。他们身上都负着伤,一个个也只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人,没什么耐性可言,每天都有人不堪折磨痛哭嘶吼。比起白天六亲不认的杀伐场,这暴露脆弱与不甘的栖息地反而更像炼狱。
    倒也不是嫌弃。
    只是这些会因伤痛而哭喊闹事的少年们,一般撑不了几天就要见阎王,到时候自会换新的人补上。癸卯这一期是满额六十个少年,与自己同时进来又能活到今日的,也只剩十来人。
    癸卯自认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早习惯笑着帮兄弟收尸,可这些哭声听久了,心里也会茫然。这些少年们一个个拼了命想活下来,而他却素来没什么盼头,甚至对存活于世都不执着,不知道自己每天到底图个什么。
    癸卯按捺不下烦躁,也未披单衣,起身赤着上身出了门。
    门口照旧坐着个发呆的人,癸卯照例摆手跟他打了个招呼。走到院中,提气跃上了院内东首阁楼,一层层攀到最上层屋顶,在檐牙上翘着二郎腿坐了下来。
    再往东远眺,便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天色将暮,晚霞映日,那人端正盘膝坐在廊下石阶上,正在擦剑。
    隔壁院落是比癸卯只大一期的前辈们,他打听过此人排名,是为庚辰。
    庚辰的行动极为规律,几乎每日练习结束后都在此处,要么打坐,要么擦剑。他如磐石般坚守此处,极少开口,动作是不合年纪的沉稳和坚定。
    在夜行,用剑的人很少,扎实练内息的人更少。每天试炼都是命悬一线,活得了今天不一定活得了明天,内家修为极其耗时,见效又慢,是容不得人慢慢修炼的。从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个个都恨不得钻研透彻各种阴损狠招,好出其不备赢得胜利活下去。
    所以癸卯第一次在高楼上看到隔壁院落竟然有人用剑,还恶劣地想过,此人何时会死。
    而自己身边的同僚换了一波又一波,隔壁那个持剑的少年却仿佛永远不会消失。
    他后来打听才知,庚辰暗器和用毒的功夫竟也是当期翘楚。
    那真是个奇怪的人,坚韧强悍又光明磊落,简直与夜行格格不入。
    癸卯渐渐发现那个身影的稳健带着令人着迷的安抚力,每当自己烦躁的时候,只消爬到楼顶看上那么片刻,心里就能安定下来。
    庚辰一丝不苟地擦完剑,开始打坐,癸卯看着看着,不小心睡着了。
    他做完一个短暂而无聊的梦,醒过来擦擦口水,那人还在原地打坐,一丝一毫都未动过,时光好像并不会在他身上流逝一般。
    癸卯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
    过了三更,隔壁院落的灯渐次熄了,有个笑盈盈的少年从房内出来坐在庚辰身边。这人叫乙未,也是用剑,听排行也知道是这一期名列前茅的精英。癸卯偶尔也见过他在院子里舞剑,不沾半点儿血腥杀气,倒像是野鹤孤云,自有风骨。
    可癸卯实在很少见到他练武,一身功夫好像是天纵奇才,配上那副看不出温度与诚意的浅笑,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鄙薄和轻佻。
    乙未与庚辰,同样都是剑者,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此刻乙未坐在庚辰身侧,撑着下巴眯眼笑着看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话。庚辰闭眼默不作声地继续修炼着,也不知道在没在听。
    聊了一会儿,乙未撑不住睡意打了个哈欠,起身推着庚辰回房去休息了。
    癸卯看那院中灯熄了,伸个懒腰也落回地上。
    自己房中都已经睡了,只间或传来几声压低的呻吟。走到房门口,自己出去时打过招呼的那人,仍坐在门槛上发呆。癸卯在他面前停了一瞬,从兜中摸出一颗梅子糖塞给他。
    夜行有个无关痛痒的奖励机制,每次试炼的前几名,能向上层讨点彩头。有人换了休沐假,有人借此求得一些上好的伤药。癸卯也有幸拔过几次头筹,都用来换吃的了。他素来觉得,死后有的是长眠日,生前就不必请假休息了,伤药再怎么有效,不一定有命用,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这些梅子糖,便是由此得来。
    这个常在自己房门口呆坐的人,并不熟悉,虽然好像问过名字,但癸卯人缘不差,这个没几句话的闷葫芦的名字转头就忘了。每次进出擦肩而过,癸卯心情好的时候,会随手塞给他一些零食。
    但他每次看完庚辰回来,心情都不坏,倒像是每次都会给了。
    夜行不是个和平地方,休息时互相下手的先例也不是没有。但癸卯不论塞给他什么吃的,那人总是接了就咽下去。
    癸卯觉得他如此毫无戒备心,可能是脑子有点问题。
    塞完糖,癸卯躺回通铺上,不一会儿便睡去了。
    门口那人一动不动,就这么坐了通宵。
    日子伴着血腥气稳定平和地过了许久,年关将至。在外面活不过冬天的人尚且很多,夜行更是如此。年关在夜行,是个大坎,残酷的试炼一场接着一场。
    癸卯这一期,在夜行正是第五个年头了,照规矩,年底有一场大试。
    没人知道内容是什么,但是据癸卯从隔壁院子探听来的消息,这种大试,上一期六十人中只活下来八人。
    癸卯摸着下巴打量着周围亦敌亦友的同僚,觉得凭自己不一定有幸跻身前列,这种不上不上下的日子或许是要到头了。
    没有畏惧可言,也说不上是遗憾,只是想起自己还没跟庚辰说过话。
    癸卯素来直爽,脑子里刚过这个念头,脚下已经往那边去了。
    在别人房门口眺望了片刻,可惜庚辰不在里面。倒是那个常笑的乙未拍了拍他肩膀,问道:“你是下一期的癸卯?在这里作甚?”
    癸卯疑惑了:“你认识我?”
    乙未笑道:“你常常在高楼上盯着我看,我自然要探听一下你的底细了,免得死得不明不白。”
    癸卯啧了一声:“谁盯着你看了!”
    “我这么好看,你看我是应该的,害羞什么。”乙未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地璀璨一笑,又道,“你来此作何。”
    癸卯歪歪头道:“我不日就将大试了,不晓得能不能活过去,想找前辈们讨教一下经验。”
    “哦,大试。”乙未摸摸下巴思索了片刻,胸有成竹地笑说,“放心,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能很轻松就通过。”
    癸卯并不信他:“哎,你怎么知道。”
    乙未仍是那张毫无诚意的笑容,笃定道:“因为我不仅长得好看,还很聪明。”
    癸卯在心中暗叹:此人言谈原来如此厚颜无耻,概不得每次他同庚辰说话,庚辰很少理他。可他如此欠揍,庚辰却从来不揍他,可见庚辰的脾气真是顶顶地好。
    这番连捧带踩,心中对庚辰的好感又上升不少。
    乙未叹了一口气:“唉,你在心中嘲笑我。”
    癸卯被他戳破,忙辩解道:“我可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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