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风情不苟言笑的自家主人一如既往地没有听懂自己的调笑,夜君也只好收起笑意认认真真地回应道:“是,少爷。”
    夜君心想:唉,我可真无耻,少爷真可爱。
    将人抱进怀里之后,钟离子息之前那种心痒难耐的焦虑反而烟消云散了。安安稳稳睡了一夜,天彻底亮了才醒。
    他极为难得地想多赖一会儿床,可是今日非得进城里换药,竟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不舍。
    钟离子息轻手轻脚起了床,在贫瘠的陋室里审视了一圈,只有来时那套衣服上的玉佩银饰能典当些银两。他目光扫过夜君清秀的睡颜,停驻了片刻,脑中突然涌过一个念头:
    这屋子里最值钱的可能就是这个夜君了。
    他是夜行最杰出的影卫,身价万两。可是万两白银何其容易,天地间却唯有这么一个夜君。
    钟离子息定了定神,拆了佩饰收入怀中,熬了一大锅粥,夜君尚未清醒,便盛好一天的量放在他不远处。
    自己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他怕是只能吃冷粥了。这么一想,顿觉夜君更加可怜了。
    原先夜君临走之前,和他吩咐过进镇的路线,那时他心不在焉,根本没能记住。不过根据水流、植被、土壤和猎户的痕迹,很容易能推测出哪里会有城镇,钟离子息不曾绕过弯路,却也走了整整大半日。
    这一路走,一路滑,沾了满身污泥浊秽,到村镇中时衣摆早看不清衣物颜色了。钟离子息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匆匆问到一家典当行,柜后算账的是个年轻小伙,人称小于,看见客人便絮絮叨叨地想跟他搭话,钟离子息懒得与他客套,取了玉佩银饰推进柜台去。
    小于看见玉佩咋舌道:“哎?这么剔透,真的假的?给我瞅瞅……准备当多久啊?”
    钟离子息简短地道:“死当,七百两。”
    这几块玉原都是稀世珍品,千金难求,只是此刻仓促,他也没空计较了。
    小于听得一惊,哑然道:“我们整个铺子也没这么多钱啊,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也分不出真假。这,这我做不了主啊……”他从柜台后面探出脑袋打量了一番,见来客一身泥泞还是个半残,小声嘀咕道,“看你也不像个有钱的,莫不是偷来的吧……这样找上门来我还不被刘叔打死……”
    钟离子息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他早料到有此一招,珍宝纵使价值连城,在这穷乡僻壤,也是有价无市,只好妥协问道:“敢问掌柜愿意出多少?”
    小于掰着指头数了一会儿,又低头在抽屉里翻了翻存银清点了一下,怯生生地道:“三、三两。”
    钟离子息咬牙平静地道:“你再说一遍?”
    小于只觉一股杀气叫他不寒而栗,忙摆摆手结结巴巴解释道:“对对对不住啊!我也知道不够,可店里我能动的银子也就这些了。你你别急呀,过两三天天我们老板刘叔就从外地跑商回来了,他能做主,一定给你更合适的价格,客人你……你后天再来!”
    三天……钟离子息低头又是轻轻叹息,这日子再短,他是一刻也不能放夜君再苦苦干熬着了,颓然道:“三两就三两吧,你快些给我换了,我赶时间。”
    小于看他同意,更是吃了一惊,连连点头道:“哎,好嘞,我这就给您写当票。这么便宜,您就别死当了,过两天赎回来便是。三两利息也便宜,不妨事的。”
    钟离子息无奈摇了摇头,他现在是一文钱也还不上,何况三两呢。
    钟离子息将小小两粒碎银捏在掌心出了门,盘算着这点微薄钱财,只能换些普通的止血草药了。这种药草他自己也认识,若是手脚俱还健全,自己去给他采来也就罢了,何必沦落至此。
    他正在出神,想着换哪些草药,再买些好点的吃食回去给夜君补一补,身后有人忽然开口道:“兄弟,你当票掉了。”
    钟离子息自认没钱也没必要来赎回这些饰品,所以当票也不曾好好收着,只是胡乱一塞,便随口敷衍道:“不必了,不赎了。”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你若是有什么难处,或许我可以帮你?”这人折叠好当票,绕道他身前递给他。他这才发现,此人身形修长干练,是个修为上佳的武者,自有风骨气度,与这偏远小镇简直格格不入。
    钟离子息看清他容貌,心里便是一惊,还在感叹“天下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下一瞬视线落在他腰间那把岁寒佩剑上,不由又咯噔一声。
    居然还真是他。
    岁寒松柏,无谓枯荣。“岁寒”与“枯荣”本是一双对剑,枯荣由二少爷赏给了夜刹,岁寒被大少爷赐与泽雀。
    正因这双剑虽是对剑,却未分雌雄,泽雀才尤其喜欢找夜刹比个胜负,夜刹又从不应战,一度闹得不可开交。
    来人真真正正,是那个早已死去的泽雀。
    钟离子息一时惊愕非常,忘了言语,泽雀看他不说话,忙低头解释道:“兄台不要误会。我观你有几分眼熟,所以有心结交……在下绝无恶意,如有唐突,还望见谅。”
    钟离子息哑然:他不仅活着,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第97章 相救
    泽雀递过来的当票悬停在空中,钟离子息却并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他便又道:“你在找什么?这镇子我还算清楚,可以带你去。”
    “与你无关。”钟离子息虽心有疑虑,但也没功夫与他耽搁,告辞过便转身走了。
    泽雀察觉到他无意与自己多话,还稍稍有些排斥,便也识相地停下了步子。他愣了一会儿,将那封当票收入自己怀中。
    泽雀对这个小镇有所了解,但他在此间也不过月余。他大病了一场,醒来便不及的事情了,听说自己父母外出远游,而他因为生了病,被寄养在南陵这座偏僻小镇的远房亲戚家里。
    亲戚是什么表姐的二舅的姑姑的侄女的婶婶之类,他问了几次,实在是太过繁琐,没能记住。
    他在此间住了一段日子,平日里帮家中长辈务农跑腿,干些重活,可他总觉得格格不入。全家上下都是朴素的农民和商贩,为什么唯独自己习武。
    除了这把剑,他什么都觉得陌生。唯有今日见到这个一身泥泞的异乡人,没来由地生出一丝熟悉,想去亲近。
    可惜对方并不领情,想来只是一厢情愿罢。
    钟离子息问了路,顺着小道摸到临近的药铺。镇子不大,只是分布得有些散,阡陌纵横交错,拐了许久才找到。
    郎中帮他打包好药材,钟离子息复又陷入两难。家中并无可以熬制中药的器材,这种陶罐重物他却实在背不回去。若是让大夫帮忙熬药可以省去麻烦,可是汤药他就更不好拿了……
    钟离子息正抱着药包在店侧的条凳上发呆,门厅里踏入一伙中年人来。几人言行粗鲁,推推搡搡地进了门,郎中陈大夫顿时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声。
    当中一身披蓑笠的汉子盛怒喝道:“姓陈的,你他娘莫不是诓爷爷们?你的破药完全没效果啊,是不是还想挨揍!”
    “大爷,大爷……不是我们敷衍,方四爷这伤我们真是治不好啊……”陈大夫从柜台后面低头哈腰地绕了出来,一番赔礼道歉,“我们只会看些寻常病,这不是病啊……”
    大汉又道:“不是病那是什么?是毒吗?你倒是说呀?”
    ”应该、也不是毒吧……我也不认识呀,我真没见过……”陈大夫惶恐道。
    “哪个听你叽叽歪歪这么多废话!治不好就全家陪葬吧!”蓑笠汉揪着陈大夫衣领便要往柜台上撞去,一道人影风驰电掣般迫近,在大汉胸口轻轻一推,整个人就被撞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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