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看着她将荷包拿了回去,透着机灵劲儿:“娘娘我下次再过来。”
    第120章
    沈嫣在当天夜里又见到了这个小姑娘。
    她似乎是很爱在窗台下出现, 入夜后外面静悄悄时,轻轻敲了窗户,左顾右盼了一阵, 确认没人时, 轻巧的翻进了窗,大宝还在她怀里, 瞧着也是个身手不错的。
    待她站稳之后还不忘记整理一下衣服,抬起头看着沈嫣, 那双眼眸澄澄有着光亮, 清澈的很。
    看她就像是看方沁姝, 比方沁姝更机灵些,就是不由让人生了好感,虽然变了个样, 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是不会变的,当初元宵出宫时在十廊桥那儿看到她,也是这般的眼神。
    沈嫣示意她坐下,看大宝在她怀里这么老实:“大宝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它。”灵珠捏了捏大宝的肉爪子, 也没忘了正事,“皇后娘娘,我是半个月前从司苑局那儿调过来的, 之前您还在月子里行动不便,我怕那些人会察觉就没和您说,永和宫里里外外我都看了,北角那儿守卫最松, 一天当中会轮到一回祁风派着乔装的守卫,但想要出去就不太容易。”
    皇上和她提起过,会有人到永和宫来,却不想是这么个小姑娘,沈嫣看她总在揉大宝的耳朵,笑着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岁了。”灵珠又小声嘀咕了下,“在南平,这年纪也可以嫁人了。”
    嘀咕完了后,她又很快道:“皇后娘娘,我在这儿的事您谁也不用说,我现在负责院子内的花草养护,偶尔能见到您身边的红莺,现在我出入永和宫很方便,还能时常回内务府去,您有什么事交给我去办就成,他们不会怀疑到我这儿。”
    灵珠是司苑局那儿的嬷嬷推举过来的,和谁都没有沾亲带故的关系,更别说和哪宫熟悉,她就是个宫外买进来的宫女,调到永和宫做的也是杂役的活,引起不了注意,也不会有人刻意的关注她,除了皇后娘娘之外没有人知道她,那和别人相处起来时也不容易引起猜忌。
    “你何时入宫的?”
    “去年九月。”
    沈嫣算了算时间,那是在祁风和皇上联系上之前,想到这儿沈嫣不免多看了她几眼,这些南平人想的太周全了,及早将人安排在了宫内,现在就算是秋瑶他们去查,也不会想到这么早就在宫里了,因为那时就连德王都还没回城,阜阳城中也仅是一些谣传。
    皇上说过,南平那些官员还活着,那祁风和灵珠的身份是什么。
    “我阿爹叫谢岐。”灵珠吃着沈嫣推过来的酥仁,甜腻了就喝口茶,说起她和祁风来。
    祁风是南平相国谢岐收养的孩子,生父为守城英勇牺牲,算是将门之后,灵珠是谢岐和南林中凤枝族族长的孩子。
    那些活着的人如今都藏在南林中,因为那片地方多凶猛野兽,素日里无人敢入,二十年来也给与了他们保障,活到现在,信念之一就是找到公主的孩子。
    “找到之后呢。”
    灵珠手握着杯子,声音清脆:“阿爹说了,皇上是我们南平王族唯一的血脉,我们要保护好他。”
    这群二十年都没出过南平,终日躲在山林中担心会被驻守在南平的大晋军队发现,不清楚皇上究竟被教导成什么样,就凭着信念也称得上毅力非凡,这些人不止一次救过皇上和她,还预先做了许多安排,他们的智慧,还有那远在南平的相国大人,难怪当年王国公会忌惮成这样。
    沈嫣的手里多了一串铜片,轻轻抚着,谁说南平公主没有为换上留下什么,她将最好的都留给了她的儿子,她的子民,那群至始至终都忠于她的臣子。
    她想到了些皇上的决定:“南平是什么样子的。”
    ……
    这番谈话一直持续到了半夜,说灵珠聪明,这丫头又有些单纯,最后说着说着趴在卧榻上睡着了,后来沈嫣为她盖毯子她都没醒。
    说她警觉性低,第二天醒来时,她早已经不在屋里了。
    大抵是她觉得永和宫这儿唯有她的屋子是最不用提防的地方,到了第五个晚上过来时,灵珠开始说起已逝的南平王和王后。
    打仗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呢,所以这些事也是听长辈说的,说南平王父辈如何治理好南平,如何带人开垦山野,经过许多年的努力,才有二十多年前南平的光景,比起现在,当时的南平真的犹如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存在,百姓和乐,无需愁温饱,和邻里几国的关系也都不错。
    因为地处有利位置,南平物资富饶,一年有余还能出去交换很多东西回来,相对于隔了一道江的淇河,两处虽然隔着没多远,收成去相差挺大。
    这些百姓做梦都不会想到这片富饶的土地会引起大晋的觊觎,之前朝贡的数目已经不足以满足大晋,当时的先帝是动过要征伐的念头。
    之后淇河那边的百姓开始频频闹事,赶上一年大旱,淇河境内的人甚至冲到南平来抢粮,两地的人时不时的起冲突。
    南平人虽然热情好客,看起来都是温淳之辈,但这些人却并不好欺负。
    水土生养的缘故,这些人比淇河的人要来的高大健壮些,不肯忍气吞声的南平人就将淇河那些人赶出去,几次过后,冲突越来越加剧。
    所以才有了之后的那些事。
    弱肉强食的道理沈嫣明白,揣着宝物无力守住的,不管是不是你捡到的,现在是否属于你,都会有人觊觎,想要夺走。
    区别在于有些人好面子,就如之前的先帝,动了念头,还得维持风范,忍着;不好面子的便就直接开口,朝贡不够,一年一次要变成一年两次。
    到后来忍不住了,非夺走不可,就编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兵讨伐。
    这一打就是五年,头三年时还撑得住,后两年是真的算是拼死抵抗,不是不顾及百姓,而是一旦破了城门,家不成家,太平之后也无法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
    而之后王国公所做的一切,又给南平的百姓添了重重一创。
    可以说先帝御驾亲征回来后,到现在的二十年里,南平还在被欺负,不顾真实情况,只会越来越高的缴贡,闹事时无理由的关押南平人,之前许大人的案子,若不是皇上执意要查,如今南平还要缴六成五的贡,而去年赶上大旱,这六成五,怕是会要了他们的命。
    比起王国公他们对皇上的抵触,其实按理来说,南平人才是更应该抵触皇上的,南平公主并非自愿来阜阳城,并非自愿做先皇的妃子,生下的孩子纵使带着南平王室血脉,也会让人有屈辱感。
    但那些人却比大晋更重视皇上。
    灵珠说着说着又睡着了,沈嫣轻抚了下她的头发:“离宫之后,你们准备怎么办。”
    迷迷糊糊的,灵珠听到有人问她,便下意识道:“这边的皇帝有什么好当的,带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有小皇子回南平,大晋欺负我们的,都要讨回来。”
    半梦半醒呢,这“讨”字咬的很重,带着些孩子气,却将他们和那些南平官员的心思给道了个清楚明白。
    如今朝堂混乱,与其在这儿争夺皇位,不如回南平去,引领他们,将南平从现状中解救出来。
    第121章
    有些事想想容易, 付诸实际却很难,沈老国公要求告老还乡这件事,皇上没有答应。
    其中原委可想而知, 不上早朝抱恙在身, 这人总还在阜阳城内,去了淮阳, 隔着半月多的路程,任何消息都不能及时送达。
    不过嘴上却不是这样说的, 纪灏几次的拒绝理由皆是还得仰仗沈老国公, 可以念在他年事已高, 不上早朝,但若有什么事,还是得仰仗这些老臣。
    话说的再好听, 也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就在沈嫣出月子没多久,七月中时候,阜阳城最热的那阵子, 淮阳那儿传来了个消息,三叔公不行了。
    分家之后,沈老国公是长房, 继承家业后,因为身在阜阳的缘故,淮阳那边的家业一直是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帮忙打理的,沈老国公这年纪, 沈家三太老爷也已是花甲之年,之前身体还不错,两年前在外时跌了一跤,一病不起,好汤好药都用尽了,还是没能熬下去。
    丧信是在三太老爷快要不行时就往阜阳城送了,快马加鞭,中途换马接连不断没有休息,四天就送到了沈侯府,是想要让三太老爷在闭眼前能见到亲大哥。
    沈老侯爷在接到信的当日入宫,请求回淮阳,送弟弟一程。
    这请求,纪灏于情于理都拒绝不了,尽管来去可能长达两个月,但兄弟亲情,连这都不肯允,皇上未免太过于无情,加上沈老国公早就将爵位交给了儿子,如今沈侯府上下当家做主的也是沈侯爷,也不是请求告老还乡,留人理由不充分。
    纪灏答应了此事。
    因为三太老爷只有两个女儿,沈老侯爷出宫之后,简单收拾过后,让长孙沈致远随他一同去淮阳,当时送三叔公一程。
    身在宫中的沈嫣得知此事后,让木槿备了些东西,派人送出宫去,赶在祖父出发前装上了行囊。
    到了八月初时淮阳那儿传来消息,三叔公在沈老侯爷到了之后还好转了几日,但最终还是没能挨过去,七月二十七时走了。
    沈侯府内哀悼几日后,连着原本定下的满月宴都给取消了,孩子小,周岁时再补也来得及,两天之后,初十这日,刑部大牢中关了有一个多月的十一,在法场斩首示众。
    阜阳城一年当中最热的就是这两月,午时的法场外,没有遮蔽,太阳烘烤下来站不了多久就会满身大汗,再多站会儿,体虚的可能就直接中暑晕过去了,人挤人间空气里还有一股并不好闻的气味。
    可这并不能阻止这些百姓站在法场外围看,这阵仗,犹如是当初王国公被处以绞刑时,一层层围看去,外面的人想进来都挤不太进,只能垫脚看。
    这时法场外几个茶摊的生意变的十分火爆,还有周边那些茶舍酒楼,喜欢凑热闹又不缺钱的,自然不会顶着大太阳在法场外看,只稍花几钱银子就能占个二楼的看台,只不过今天似乎要比平日里贵了些。
    城门口附近,略高些的地方,一个茶摊上老板忙前忙后的招呼客人,脖子上挂了个布巾,汗都来不及擦,催活计赶紧将凉茶端出来,送到了桌前,正好法场那儿传来一阵喧闹,众人抬起头看去,原来是犯人押出来了。
    “斩首也太便宜了他了,钱家上下这么多口人,他也下得去手,那孩子才多大,从今往后可怎么办唷。”
    “我听说他是私自这么做的,心怎么会这么阴毒,大佛寺的出尘大师,多么德高望重的人……”
    “我才不信是什么私自,他可是皇上的侍卫。”
    讨论声忽然停顿了下,继而声音变得很轻,像是怕让人给听着似的:“前头那主子,之前是被囚禁在了宫中,不是主动让位的。”
    “可不是,要主动让的位,怎么还在大典时把人绑起来,我是没瞧见,我那在宫里当差的邻居说的,那阵仗,没被人救走也会没命。”
    “你说这些会不会都是那上头,指使他这么做的。”
    众人嘘声,附近几桌都安静下来了,大家的反应很一致,齐齐看向了法场那儿,对那句不知谁说出口的话忌讳的很。
    而此时的角落里的一张桌旁,四个人坐在那儿,其中一个紧捏着手中的杯子,再使几分力就要碎裂,她放下手,抬眼看了下对面的人。
    几个人起身离开。
    茶摊上的老板正要开口喊你们还没付钱,瞧见桌上扔着的碎银,也顾不得这些人去哪儿,收了银子后又忙乎的招待起别的客人来。
    法场外的人实在太多了,这几个人混入人群后,早已分辨不出到底谁是谁,越往法场那儿越人越多,这回刑部安排了比之前多两倍的人拦在法场外,以免有百姓再起躁动。
    比起之前王国公被处以绞刑时百姓的激动,这回围看的人说的却都是讨伐之词。
    家中都有老人吧,没老人的也许有孩子,没孩子的也许才成亲没多久,总之孤身一人的少,往上往下都有亲人,钱家满门被杀,这就足够引起很多人的共鸣。
    正如茶摊上那些人说的,斩首示众是远远不够的,一条命也抵不过那么多条人命,再往深处去想,一个侍卫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敢这么做,真的没有人指使么?
    这些话便放到了心里,在嘴边的皆是喊着要快些执行的话,烂菜头臭鸡蛋,游街示众的时候已经扔过一回,这会儿还在往里面砸,就是砸不中泄愤也好。
    很快,午时三刻将至。
    常大人抬起头,棚子外太阳悬空照着,逼的人睁不开眼。
    法场中央,石台上,跪在那儿的十一身上穿着囚服,背后的亡命牌上写着十一的名字和罪证,红字尤为显眼。
    喧闹声传到耳中,使的着夏日的燥热加剧,阳光照射下来,棚子内也没比外面凉快多少,常大人收回视线,略过眼前的签令筒,转头看卫老国公,好心提了句:“卫老啊,您要不去后头歇会儿。”
    本来监斩的是他和杨大人,今早忽然就换成了卫老国公,常大人是不介意的,谁来监斩都一样,就是这天啊,一把年纪的卫老国公受不住,一个时辰坐下来,现在已经是面红耳赤,满头的汗。
    “常大人,时辰到了。”卫老国公拿出帕子擦了擦汗,手还有些哆嗦,语气却坚定的很。
    常大人看了眼那边的沙漏,从签令筒中拔出了令箭后,看向斩首处,肃着脸色将令箭抛了下去:“行刑!”
    站在邢台上的刽子手按住了犯人,将插在他身后亡命牌摘了下来,退后时,另一个刽子手举刀上前,高抬了起来。
    烈日下每个人都被晒的脸色通红,额头上都是汗,大刀举起时,阳光下反射的亮光刺的人眼睛很不舒服,众人还是目不斜视的看着,紧盯着那邢台,屏息。
    看着那大刀落下,就要到犯人的后脖子时。
    不知那个角落里忽然射出了一柄飞箭,直击那大刀。
    大刀一瞬裂成了两半,还在落下去的那一半沿着脖子那儿划过,只割断几缕头发,另一半掉落在了地上,声音很突兀。
    那一支飞箭钉在了刽子手身旁的木柱上,三寸长短,箭头锋利到直接没入了木柱一寸。
    静止不过两秒,又一支飞箭射出,这一回是直接朝着刽子手的,躲避不及正中了胸口,人群中随即出现了二十来个蒙着面的人,冲向邢台。
    围看的百姓们反应过来时官兵也都冲上去了,棚子那儿常大人倏地站了起来:“来人,把他们全部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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