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好门后,素凉过来打开匣子,从里面抽出三层食盘,里头有蜜饯粟子糕云酥片三种甜点,蔻儿眼前一亮,拿起就往嘴里喂。
    药苦口,她喝了好多水都没有淡去这苦味,若是没有甜口的,她只怕要难受一会儿了。
    素凉斟了一杯茶递给吃着甜食的蔻儿,说笑着:“刚刚奴婢去给姑娘抓药,左右问不到哪里有,周公子正巧看见奴婢问了句,就派人带奴婢去了一个小仓库拣选的药。如今又给姑娘送来甜口,可见这位公子是个心细的。”
    蔻儿吃着甜口,口中味道冲淡了,人也舒服了,她捧着茶喝了两口,随口道:“许是看在昨儿我帮了他母亲的份上。”
    昨夜有月色相帮,她又迷瞪,竟然觉着那个大约表里不一的青年可做花首,手指痉挛到想要提笔沾墨书画他之容颜。如今虽起着热,夜里的那份心悸在忆起他手下跋扈时场面就已经消失。淡了那份跃跃的心,周公子与她就只是路人。
    她喝了两次药后,人就舒服多了,摸摸额头烧退了,起身洗漱换了身衣衫想去辞别蒲心道长,就听见素凉慌里慌张说:“姑娘,奴婢差点忘了,早上大公子差人来说他有事昨儿连夜就先走了,只让姑娘在这里等公子来接。”
    哥哥突然离开,只怕有什么急事吧!蔻儿对此倒是看得开,天子近臣,没有用武之地又怎么担得起这份殊荣,只心疼哥哥要冒雨而归,多少有些迁怒新帝。
    她如今不急了,也该去与蒲心道长问个好。走到隔间敲了门进去,眉目温婉的蒲心道长正坐在蒲团上,盯着手里一方帕子看。
    见蔻儿来了,她收起帕子起身含笑:“方姑娘可好些了?”
    “好多了。”蔻儿笑道,“道长可好了?”
    昨儿倒下一个,今儿又倒下一个,这倒下的两个人相视一笑,倒有了两份真情意。
    “方姑娘今儿尚未好全,需再住上一日好好休息才是,”蒲心道长如此说道。
    蔻儿笑道:“我只等兄长来接,他何时来,我何时走。”
    蒲心连忙道:“那他明儿才来。”
    蔻儿轻笑。
    “这里我鲜少遇上你这般年纪的孩子,能投了缘更是少。”蒲心说着,“不妨方姑娘陪我走走,我们说会儿话?”
    蔻儿在榻上躺了一两个时辰,如今退了烧,只头还有些昏,走动走动也好,她大大方方应道:“好啊。”
    穿着道袍的蒲心挽着鹅黄浅绿乔纱袄裙的蔻儿沿着回廊出了坤道小院,一边说一边闲逛着。
    蒲心毕竟在这里出家,对此处十分熟悉,她带着蔻儿走着走着就到了前院,大殿高台上一个直裾的簪冠青年正抬步往下走,蒲心温温和和喊道:“昱儿!”
    那青年抬眼一看,脚下步子加快,走到蒲心面前,欠身行礼:“母亲。”
    然后又对蔻儿微微拱了拱手:“方姑娘。”
    蔻儿连忙按住抽搐的小手指,微微欠了欠身:“周公子。”
    她细细呼吸,视线落在地上,唯恐让人听见了她突然加剧的心跳。
    奇了怪了,之前已经好了,怎么的一见着这人,手指就不停使唤了呢!
    蔻儿视线余光扫过身前青年脚下一双玄色的革靴,靴筒被鸦青绵绸衣摆覆盖着。她视线微微上移,两组麒麟七环玉佩稳稳不动。她依稀记得,刚刚青年来时,玉佩发出不急不缓从容的悦耳撞击声。
    蒲心含笑道:“正巧,昱儿若无事,陪着一起吧。我带着这么娇弱可人的姑娘,怕旁人冲撞了。”
    青年闻言跟在了蒲心身侧,与蔻儿一左一右。
    道观大殿前遭雨水冲刷,一切都是新洗一样,一个白发老道正背着手与一个手中拿着签筒的小道童走来,瞧见蒲心,小道童行了个礼,蒲心却对那白发老道行了个礼,口喊师父。
    白发老道先是对身姿挺拔如松的青年行了个俗家礼后,又对蒲心笑眯眯捻着胡子:“蒲心,难得出来走动啊。”
    “陪小友走走。”蒲心笑着说道。
    “哦,”白发老道视线扫过蒲心身侧乖巧站着的少女,在蔻儿与他微微欠身行礼时,老道看清她面相,眼睛突然一瞪,忙不迭的跳开了去避了这个礼,手指着蔻儿哆哆嗦嗦,片刻掐着手指摇头惊叹:“姑娘莫给老儿行礼,折煞了!”
    第八章
    “妙啊!妙啊!居然真有……如此面相!”那老道满是皱褶的脸上堆起了笑容,对着蔻儿左看看右瞧瞧,和蔼道:“姑娘姓氏名谁,今年多大啊?”
    蔻儿一噎,本充满对老道的尊敬烟消云散,反而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
    此人既然是蒲心道长的师父,该是个正经道士吧?
    怎么一上来就神神道道的让人心生疑虑啊!
    蒲心脸色微变,主动走向老道,两人低语了句后,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留下蔻儿与青年独自在那。
    之前还没有感觉,蒲心道长一走开,两人中空了出来,蔻儿垂下的衣袖与那人广袂被风一吹就碰到了一起。
    蔻儿按着小手指没敢松开,垂着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绣花裙摆,怕尴尬,风起风停也没有动一动。
    她虽没有动,那青年却动了。
    “姑娘可好了?”身侧近近的传来了那青年稍显冷情的声音,以及衣料摩挲的声音。
    今儿的药材是他派人拿的,甜口糕点也是他派人送来的,蔻儿怀着谢意微微抬了抬眸,紧紧盯着青年团纹衣襟处,微微颔了颔首:“多谢公子,已经好多了。”
    这药材她喝过,药性是极好的,大约是选取的上品,加以正确存放,估计是给蒲心道长预备的,处处看得见用心。也正是因为药性好,她才好得快些。
    “那就好,毕竟昨日若不是某,姑娘也不会受凉了。”
    蔻儿心突地一跳,咬着牙听见耳侧青年似有歉疚的说道:“都是某的错,累姑娘病了。”
    昨夜他看见了。
    蔻儿突然放松了不少,今天见着青年后第一次抬起了眸,嘴角噙着笑淡然道:“哪里,小女子还要多谢公子,月下美人图可不是那么容易看见的。”
    人家都知道了,她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毕竟与她而言只是赏景,在他人眼中一个不好,就成了误会。
    “哦?”青年慢吞吞道,“姑娘好像在夸某?”
    见蒲心道长没有往这里看,蔻儿笑眯眯调戏着她儿子:“天地姝色,世间罕有。”
    此刻的少女语气揶揄,唇角上飞,眉目里尽是调笑,轻浮的倒像个纨绔子了。
    青年眼前一恍惚,再回神竟忍不住低声笑了,他这是……被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儿家调戏了。
    人生第一次遇上如此轻薄,这滋味别有风趣。
    “姑娘夸赞,某收下了,如此殊荣,定当铭记于心。”
    蔻儿却脑子一清醒,想到眼前青年大约是什么高官子弟人家,这个铭记于心,对她就是掉在空中的枷锁,不由真诚建议:“公子不如当做小女子未曾夸过如何?”
    青年含笑:“难得被夸,姑娘现在就收回去,某倒有些惆怅了。”
    “公子风姿神韵,这话倒是说笑了。”蔻儿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真诚一些。
    青年但笑不语。
    蒲心此刻回来了,她面上带笑,先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又对蔻儿温温和和道:“方姑娘,这位是家师松岩道人,在道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相逢即缘,不若让家师为姑娘算上一卦?”
    蔻儿记得当初她溜进寺庙去瞧那俊俏和尚时,那和尚统共只对她说了一句,莫要算卦,莫求签文,凡事顺意即可。
    虽不知那是合意,但是她记得和尚说那话的表情,俊逸出尘,就连光秃秃的脑袋在她眼里都是发光的。她素来贪色,美人说的话,多少都能听得下,如此一来,她从未去算卦求签过。
    “蔻儿对此向来无意,道长的好意蔻儿只能心领了。”她含着笑婉拒道。
    蒲心也没有纠缠,只说:“既然方姑娘无意,那就算了。”
    又对蔻儿说,“说是陪姑娘走走,只我倒要耽搁了。”
    蔻儿连忙道:“道长有事尽管去忙。”
    “昱儿,你替我陪方姑娘走走,娘有些事情。”蒲心对青年交代道。
    蔻儿一愣,连忙道:“蔻儿也该回去了,就不劳烦周公子了。”
    与道长母子二人闲庭散步,和与那青年两人漫步截然不同,蔻儿哪里能应下,连声推辞了去。
    蒲心看了眼面色清冷的儿子,估摸刚刚两个人时未曾说上话,怕他们尴尬,也不强求,只笑道:“那方姑娘随意,我且去了。”
    蒲心正要走,那老道接过道童手里的签筒走了过来,摇头晃脑:“蒲心,好了么……”
    “哎呀!”
    老道走过来时擦着蔻儿衣袖而过,捏着签筒的手一抖,签筒签字散了一地,他连忙叹道:“怎么弄撒了!”
    蔻儿颇为无奈,老道只碰到了她袖子,这么点轻微力气哪里撞得掉签筒,既要碰瓷,好歹认真些吧。
    “方姑娘是吧,您看,您碰掉了签筒,别的不说,总该替我捡起吧。”老道腆着脸搓着手道。
    蒲心脸上一僵,却是要笑不笑,拧过头来看着蔻儿。
    蔻儿看着那明显耍无赖的老道,花白的头发胡须一颤一颤,眯着眼藏着一丝期盼,抿了抿唇,屈膝伸手将散在地上的签字往起来捡。
    只见她刚刚捡起一根,那老道忙不迭的夺了去,瞄了一眼后笑呵呵藏进了袖子里,自己蹲下身边捡边说:“方姑娘可许人家了啊?”
    蔻儿面色无奈,对着别人,她有的是话去堵,可一个老道人,又不像是对她有恶意的,她千言万语也说不出的。
    身侧光线一暗,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捡起地上的签字,和蔻儿一样的待遇,那老道风速抢了去藏进了怀里,立马忘了对蔻儿说的话,只对空着手有些无奈的青年笑呵呵道:“多谢您。”
    老道好像心满意足了,蹲在那也不捡,只瞎指挥着:“方姑娘捡啊,周公子也捡啊。”
    蔻儿与那青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无奈与好笑,谁也没有和老道计较,依言把地上散落的签字签筒捡了起来,交给了老道。
    老道白白的眉毛下一双小眼睛笑得看不见,抱着签筒喜滋滋道:“多谢多谢!”
    蔻儿不知道老道在谢什么,只依稀觉着,不像是在谢她们捡签。
    老道抱着签筒冲着蒲心挤眉弄眼,使眼色正大光明到蔻儿都没眼看了。
    “道长,蔻儿先回去了。您且先忙着。”
    蔻儿含笑对蒲心说道,冲那老道点了点头,视线划过青年,踟蹰了下,也略微点了点头。
    蒲心与那老道已经交头接耳,听到这话笑道:“慢待方姑娘了。”
    青年对她微微拱了拱手,并未言语。
    蔻儿回到厢房,瞧着天色已经过了午时,哥哥还未来。
    她又躺了半个时辰,就有人来接她了。
    只不过不是哥哥,而是家中仆妇,为首的是她从襄城带回来的席嬷嬷,带着七八个丫头并小厮。
    蔻儿略做收拾,去了蒲心那儿告辞。
    “方姑娘这么快就走?”房内蒲心正抓着自己儿子说着话,突然听见蔻儿这样说,脸上倒是有些惊讶,“烧刚退,哪里能颠簸!”
    “确实无事的,”蔻儿笑道,“已经大好了。”
    “你哥哥也未来接,只一群仆妇哪里能成,不妨再留一日,过明儿了再走?”蒲心说道。
    蔻儿道:“长兄事忙,分不出身也是无奈。且虽是仆妇,到底都是得用的,从此处到城门不过三十里路,不妨事。”
    “话虽如此……”蒲心瞧着还有两份不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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