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儿一开始心中一惊,她很快镇定下来, 目光立即开始搜寻下首坐着的人们。
    皇子公主们受惊不小, 阿馋和年纪最大的皇子反应最快, 已经起身从席上往蔻儿身边跑;年纪小的几个公主已经眼泪吓出来扭头找自己的娘,先帝妾中几个满目震惊看着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晚香,若有所思, 却不做多想,立即安慰自己的孩子, 还有几个藏着几分了然,目光忍不住往御女们身上瞟。
    身边两个妹妹弟弟叠着声儿问嫂嫂是否无事,蔻儿摇摇头, 目光落在了御女们身上。
    底下的几个御女也是被吓得不轻,看着已经被女侍按下挣扎不已的许采女满身的伤,浑身哆嗦。
    坐在最前头离许采女最近的楼婕妤突然往站起来上前两步,弯下腰来狠狠一巴掌甩在许采女脸上, 怒骂:“不知死活的东西!伤到皇后万分,仔细你的小命!”
    这句话仿佛提醒了其他的御女们,一个已经吓软在地的美人呜咽哭着还指着许采女愤恨:“许采女你要找死自己去碰了石柱子就是,何苦拖累我们!”
    这话引来御女们的同仇敌忾,纷纷出言怒骂地上哀嚎不止的许采女。
    妾们第一天给主母敬茶,发生这种事情,她们这些妾几乎都是难辞其咎,依礼也是要受罚的。她们如何不恨许采女,这个时候生出事端,分明是连带了她们所有人!
    御女们惶恐不安,纷纷跪在地上赌咒发誓此事和她们无关。
    蔻儿此刻已经把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牵了牵阿馋的手安抚了下,怕她年纪小受了惊吓,索性让女官安排了把皇子公主们先带走。
    她看了眼下首空了一半的位置,顿了顿道:“请太妃们也先回去。”
    女官立即上前请了太妃们从一侧也离开了。
    这下子,她下首空落落的只有八个御女,一个被按在地上挣扎翻滚,另外七个分作两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给皇后敬茶的水是煮沸了的,依礼作为主母的蔻儿应该在敬茶时要给她们说些教导,之后再饮茶,到那个时候温顿刚好。所以许采女手中端着的茶是滚滚的,泼回到自己身上即可烫起了水泡,脸上也有红烫的地方,她却仿佛忘了自己受伤了一样,被按在地上努力仰着头哭喊着:“皇后恕罪!妾不是故意!妾真的不是故意的!妾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谋害主母啊!皇后主子明察!”
    蔻儿看着地上不住哭嚎的许采女,她也不过初初二十的年纪,脸颊上也被烫出了水泡,好好的花期女子就这样算是毁容了。
    如果不是晚香动作快,或许现在哭嚎的就是她了吧?
    蔻儿一阵后怕。
    眼前的许采女,是故意的也好,无意的也罢,或者再往深里说,背后有没有什么人,都是其次了。现在的问题是,她已经做出了如此大不敬的行为,甚至危及到了皇后的安全,她算是完了。
    女侍们力气很大,现在不确定这个许采女是否还会有威胁性的动作,她们牢牢注意着,用力把人死死按住,不给她任何挣脱的机会。
    许采女还在苦苦哀求:“皇后主子恕罪!妾真的不是故意的!求皇后开恩!!!”
    她仿佛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到底是何等的有罪,几乎拼命在求饶,眼泪飞的满脸都是,还有那红烫的水泡,直接让她变得面目狰狞。
    蔻儿目光落在许采女的脸上,扭头对宫正吩咐道:“去请个医女来。”
    请医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蔻儿身上,满是深思。
    许采女却仿佛看见了希望,不住道:“妾多谢皇后主子开恩,皇后千秋万福!”
    皇后会给许采女请医女来,是不是说明,皇后她心软了?
    殿中许多人都这么想着,再看一眼盛装之下的蔻儿不过十四,尚未及笄,比她们小了四五岁,又是初初出嫁,说到底,还能是个闺阁小女孩儿,未曾长大呢。
    底下跪着的御女们悄悄松了口气,新后年幼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人小心善,容易同情动摇。
    或许今天这事,能轻松过去,她们也不用陪着受罚了。
    尚宫们和其他女官服侍蔻儿这些天来,只看见了她娇憨可人的一面,也都以为这位十四岁的皇后在许采女的哀求下打算放人一马,还特别请了医女来给她医治。
    顿时殿中除了服侍过蔻儿几个月的浓香她们,所有人再看蔻儿时,都眼含深意。
    医女来的很快,虽然是皇后传召,但是宫女说了,是给一个采女看诊,来的人也不是什么位份高的医女,不过三四十岁的医女一来,先跪下请了蔻儿安。
    蔻儿此刻已经完全放下了心态,手撑着腮坐在主位上,漫不经心努了努嘴:“给底下这个采女瞧瞧,烫伤了。”
    医女看见新后这般,只当是皇后立威,拿了个位份低的御女杀鸡儆猴,泼了采女一身热水。但是什么话也不敢有,立即应了转身跪在地上给许采女看。
    女侍们依旧紧紧抓着许采女不放,只撕了撕许采女的衣服露出被烫伤的位置来给医女瞧。
    那医女一看许采女到现在都被压着不放,好像知道了刚刚的想法恐怕与事实有误,打量了一眼许采女,这才开始看诊。
    烫伤在肌肤上反应的速度很快,不过几刻钟的时候,许采女一身烫伤痕迹都出来了,医女来时就被告知了是烫伤,此刻也不慌不忙,用剪子把许采女的衣服从伤口上撕开剪破,然后一一挑破了许采女身上的水泡,在伤口上厚厚裹了药,然后又用纱布把伤口的位置缠裹起来,全部处理结束,才跪过去给从内殿走出来的蔻儿磕头:“禀皇后,小的已经给采女处理完了伤口。”
    坐在主位的蔻儿早在医女给许采女医治之前就离开了。她中宫出了事,勤政殿那里立刻就知道了,宣瑾昱虽然知道蔻儿没有受伤,但是还是勃然大怒,立即吩咐后宫查一查许采女近日来有没有和谁接触过。
    方令贺正撸着袖子写奏文,忽闻妹妹宫中有事,也是惊了一惊,但是转念一想,知道妹妹没有受伤,略微放了放心,他做哥哥的,多少还是了解自己的妹妹,猜测蔻儿应该不会吃亏。
    毕竟他是外臣,现在就是急破天也没有用,他进不得内廷去见妹妹,只能宽慰自己,妹妹无事。
    方令贺不能进内廷,宣瑾昱可是内廷的主人,他奏章一扔,把几个大臣也扔在勤政殿,立即让人备下了肩轿,他匆匆去了中宫。
    勤政殿在前朝,中宫位处整个宫廷最中间的位置,也是最靠近前朝的位置,宣瑾昱一得到消息就从勤政殿出发,医女来时,他也到了中宫,只不过没来及的通禀就直接从偏殿进了去。
    花香当时就悄悄上前通禀了蔻儿,蔻儿眼前一亮,也懒得去看底下哭哭啼啼的女子,趁着医女给许采女裹伤,起身就进了内殿。
    她是皇后,行动自由,底下人就算看见了也没有任何人会说什么,何况裹伤的只是一个采女,她堂堂皇后,完全可以甩手不管。
    外头人低着头,蔻儿就带着浓香花香进了去内殿,一眼就看见背着手站在殿中的戴冠青年。
    “陛下。”蔻儿笑眯眯凑上去了。
    宣瑾昱听见蔻儿声音,转过身来开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儿。
    眸中盛着笑意,脸上瞧着也轻松,不像是被吓到了的样子。
    只要亲眼见过她没事,宣瑾昱才放下心来,问道:“怎么一回事。”
    蔻儿想了想,轻描淡写道:“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反正那碗茶水泼过来,我就没脸见人了。”
    她的没脸见人是真正字面意思的没脸见人。滚烫的茶水直接对着脸来,烫掉一层皮,再留一留伤疤,她就彻底没脸了。
    宣瑾昱听着也后怕,万幸自己早早在蔻儿身边安排了暗卫出生的宫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蔻儿见宣瑾昱比她还怕,反过来踮起脚安抚地拍了拍宣瑾昱的背,笑眯眯道:“没事没事,晚香动作快,我一点都没有沾到。”
    当时她都差点吓了一跳,就她学的那两下子皮毛,这么近的位置根本无法自救,还好晚香她们暗卫出身,这种应急场面反应相当快,一滴不漏全部泼回给了许采女。
    宣瑾昱也夸赞:“晚香是这一辈当中排名最高的暗卫,她们师姐妹几个,都是得用的。”
    只是他身边不用女子,再出色都一直在外头拼命,也就是他认识了蔻儿之后,思考自己的人的安全,才会把这些几乎闲置了许久的暗卫女子们调回来,在蔻儿身边贴身保护。
    宣瑾昱到底还是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彻底把这些御女们一次性解决了,给蔻儿留下了麻烦事。
    如果他当初把人一直关在冷宫,估计没两年她们的娘家就坐不住了,会提出接女儿回家。
    还是失策了。
    宣瑾昱当初也没有料到几个小小的御女,扔着就扔着,他也没有娶妻的念头,就完全没考虑过皇后的立场,等到蔻儿要入宫前,这些御女们已经在宫中扎根了,他只能派人去敲打,所有人都是很温顺,本以为不会有事,不料这才是敬茶,就已经闹出了这种离谱的事情。
    不管是不是有意,许采女,都不能留。
    蔻儿猜得出宣瑾昱有要帮她的意思,却拦住了,把人牵着袖子带到榻上按下,吩咐道:“你在这里听话,我去就行。”
    宣瑾昱虽然想给蔻儿直接处理了,但是蔻儿都这样说,他愿意给自己的小妻子全部的信任,毕竟蔻儿已经是皇后,她有自己的处理方式,他不能去插手。
    蔻儿扭头要走的时候,还不放心回头叮咛道:“陛下,您现在是我的夫君,不可以出去给别的女子看,所以要老老实实在这里不许出来哦。”
    宣瑾昱含笑:“我等你就是。”
    内殿坐了一尊神,蔻儿底气十足,她从内殿绕出来,看见跪在地上的医女和已经裹好了伤的许采女,点了点头,令人把医女送走了。
    医女一走,外殿中只有蔻儿和她身边女官,以及地上还跪着的几位御女了。
    以楼婕妤为首的御女们不管蔻儿在不在,都是恭恭敬敬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出来了才微微俯身,以示恭顺。
    她们在对待皇后的礼仪上,基本挑不出错来。
    蔻儿回到主位坐下了,这才手托着腮,看着许采女:“本宫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你差点伤了本宫,是也不是?”
    许采女放下了的心立即又提了起来,她呜咽着趴在地上:“……是。可是妾真的是无心之失,万望皇后主子开恩啊!”
    蔻儿才不听她这一套,扭头问宫正:“按宫规,此事如何处理才是?”
    宫正侧身对着蔻儿躬了躬身,口齿清朗:“回禀皇后,对皇后犯大不敬罪者,以律当斩。”
    帝后一体,乃是国家最尊贵的夫妻,大不敬属于十恶,为不赦条例。
    宫正的话音一落,许采女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嘴唇抖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哦,以律当斩啊?”蔻儿漫不经心道,“原来是个重罪。”
    楼婕妤忽然叩首,道:“禀皇后,天家威严不可侵犯,许采女虽然是无心,但是的确对皇后主子大不敬,请皇后赐死许采女。”
    蔻儿这才打量了一眼楼婕妤,一脸正气,掷地有声,处处都是在维护着她皇后的身份,丝毫没有为一起生活了五年的许采女求情之意。
    蔻儿眸中浮起一丝笑意:“楼氏觉着,本宫应该赐死她?”
    “回禀皇后,以律,许采女的确是死罪。”楼婕妤踟蹰了下,低声下气道,“只是她到底才十九岁……若是皇后宽宏,准许她魂归许家,就是大恩了。”
    “唔……”蔻儿含笑看着其他几个御女,“你们呢,什么意思也说来让本宫听听?”
    底下几个御女左右看看,其中一个美人道:“回禀皇后主子,许采女的确该死。”
    “许采女冒犯皇后,其罪当诛,皇后主子不用手下留情。”
    这些劝蔻儿直截了当把许采女赐死的御女大都和楼婕妤一起,陈词激昂,觉着许采女罪无可赦。
    还有两三个御女一脸迟疑,其中一个不顾两边人的拉扯,叩拜下去:“回禀皇后,许采女无心,还请皇后主子宽宏一二,免她死罪。”
    蔻儿留意到这个口中劝她的御女是个才人,刚刚给她请安时她就注意了,这个女子相貌柔婉,眉宇间带着一股仙气,实在是好看。她记得这个才人是叫做崔釉儿。
    她只扫了眼这个崔才人,没有过多停留,只微微一笑,对宫正叹道:“看来大家都是守规矩,愿意依照礼法的,既然如此,就赐死许采女吧。”
    许采女一声不吭已经昏迷了过去,其他御女们满脸震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笑语盈盈的十四岁的皇后,怎么就能轻描淡写夺去一个十九岁的女子的命?
    就这样赐死了?
    楼婕妤脸色一白,手脚冰凉着叩首下去:“皇后主子……”
    “刚刚劝了本宫赐死,这个时候要是再来劝别的话,别怪本宫连你一起办了。”蔻儿含着笑轻声道。
    楼婕妤立即死死闭着嘴,根本不敢再开腔。
    她们几个刚刚劝蔻儿的御女,还不都是看着蔻儿不过十四,之前心软到召请了医女来给许采女看,听到此罪要斩首,估计也不会同意,她们就顺水推舟劝上一劝,猜测皇后心善,最多就是鞭挞一二十了事,哪里想得到,这般看起来柔软可人的皇后,张口就直接把人赐死!
    眼前的蔻儿,哪里是什么年幼的天真善良的心软少女,分明是手握大权高高在上的皇后!
    底下这几个御女,此刻才有了真正对主母的畏惧和对皇后的畏惧。
    许采女赐死,她们也难以逃脱,按着宫规,每个人都要被鞭笞三下以儆效尤。御女们浑身冰凉,手脚软绵无力,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在宫正的带领下出了外殿,一张长长的邢凳已经摆好,手持竹篾的女官冷面站在一侧,请她们一个个趴上去受罚。
    从楼婕妤起,一人三下鞭笞,每一下都是打在了她们心头。领了罚的御女们恭恭敬敬跪在殿外叩首谢罚。
    外殿中蔻儿看着地上昏迷过去的许采女,令人把她拖去了偏殿,自己对震惊的尚宫交代了两句,含笑道:“此事办得妥么?”
    尚宫固然震惊万分,但是皇后的吩咐她自然能够好好料理,带着一脸复杂道:“回禀皇后,小的自当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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