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火,花草摇曳,顾关山努力收拾着自己的心情。
    邹敏颤声道:“我只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但我没想到他是这种混账,他羞辱我,羞辱每个人。”
    顾关山:“……”
    “而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了,选择权在你。”邹敏说。
    远处一个瘦削的中年妇女大声喊道:“邹敏!你死哪去了——!”
    邹敏对顾关山说:“我在这!!——顾关山,我走了。”
    顾关山随即失神地点了点头,邹敏顿了顿,似乎想拍拍顾关山的肩膀,却最终没有。
    顾关山穿过小区里簌簌而落的枯叶,傍晚的风吹过,树叶哗啦哗啦作响。
    她抬头望向沈泽家的方向,脑子里一团乱麻,沈泽家窗户里透出微弱的、荧光般的灯光,深黄的秋日海风吹过顾关山的**凡胎。
    顾关山在楼下站了许久,久到秋雨开始飘落,才转身离去。
    她走过自己家门外走廊的黑暗,雨水打在玻璃上,顾关山冷静得可怕。
    她理智上知道眼未见则未必为实,却又觉得这也太正常了,太人间真实了。
    顾关山从小就知道“爱都是有条件的”,更不用说脆弱得多的“喜欢”。沈泽可能喜欢的是顾关山还算能看的皮相,可能是喜欢顾关山那种不怕死而又有趣的性格,可能是喜欢顾关山的“小才女”的名头,而这种喜欢远不值得他认真。
    只是脆弱的“有好感”。
    顾关山对爱情和人类有着极深的恐惧,犹如一个温和的,人间失格里的叶藏。
    太宰治在人间失格之中说:“我对人类极度恐惧,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人类死心”,于是叶藏在人间失格中“搞笑”,向人类最后地求爱。
    顾关山没有对人类死心,却也没有求爱,她只是把自己关进了壳子里,不愿意和外人接触,接触得越多越失望,不如初时未曾见,更不用说求爱了。
    顾关山吁了口气,将走廊的窗户关上,将风雨关在了外面。
    顾关山掏出了钥匙,将自己家的门打开了。
    顾关山的家里亮着一盏荧光灯,黑暗浓稠,顾关山看见自己的父母坐在餐桌前,雪白的灯光刀劈斧凿地映了两个中年人一脸。
    顾关山说:“我回来了——”
    “回来得正好。”顾父说:“你记不记得我开学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顾关山:“……啊?”
    顾关山的父亲站了起来,从旁边抄起他的皮带,慢条斯理地问:“顾关山,在你开学之前,我对你说了什么?”
    顾关山站在门口,顽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顾关山的父亲——顾远川问:“你是记吃不记打?”
    “我只知道我什么都没做错。”顾关山咬着牙:“——我没有违法,没有犯罪,我是个马上就要成年的人,在完成了我应该做到的事之后,做了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餐桌上摆着她的自动铅和素描本,顾关山的母亲严厉地看着她。
    顾关山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那所有的委屈又变成了愤怒,她气得浑身发抖。
    顾关山知道这时候如果认错,至少不用受皮肉之苦。
    但是人为什么要为自己没做错的事道歉?
    一个少年想让自己的未来受自己的掌控,想以自己喜欢的东西为生,何错之有?
    中年男人暴虐地眯起眼睛:“你再说一遍?”
    顾关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我只是做了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作业我做完了,考试我考到年级前二十了,”顾关山说,“我手上的每一件事我都尽力了,无论哪个老师都挑不出毛病的毛病——我画画的所有时间,都是我挤出来的时间;我想做的事情也只有画画这一样,只是你们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她顿了顿,勇敢地直视着她的父亲,道:“——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顾远川:“好——好,顾关山,我当时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顾关山抬起头,那模样像个幼狼犊子露出她稚嫩的爪牙,目光里燃烧着火光:“你告诉我,我再画画就把我的爪子抽断。”
    顾远川将袖子一撸,一皮带抽了上去!
    顾关山被抽了一皮带,却咬着牙,一滴眼泪也不掉,脑子里挤着沈泽和和自己的未来,挤着看不到的出路和关着的门,但是十六岁的顾关山连眼泪都没掉一滴。
    “你知道你为什么打我吗?”她仇恨地问。
    她的父亲又是一皮带,顾关山喊道:“——因为你知道你是错的!”
    “你不关心我想要什么,满脑子都是‘你要养活自己,养活自己’——”顾关山被抽得疼得抽搐,却半点不服输,仇恨地盯着她的父母,问:“你又知道我养不活自己了?”
    顾关山的父亲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通红,他十六岁的孩子亮出她稚嫩的利爪,一皮带又一皮带劈头盖脸地抽,几乎能把成年男人打得皮开肉绽,却打不下那十六岁的姑娘的半点锐气。
    顾关山疼得声音嘶哑,犹如野兽,绝望嘶吼道:“你打不死我——!你怎么打我我也还是这种人!我会画画,我做梦都想靠画画养活自己,你怎么打我我也还是这个顾关山——!”
    顾关山声音已经接近尖叫,嘶哑地喊道:“因为这就是我——!你怎么打我我也还是这种人——!!!”
    顾关山的父亲一把拽着顾关山的头发,将她拽了出去。
    “滚——!!”他狂怒道:“给我滚出去!!”
    外面雨水瓢泼,顾关山摔倒在地,哆嗦着抓住走廊的地板砖,她手指头肿的连弯都弯不了,指甲下都是淤血,疼得钻心。
    下一秒撕纸的声音响起,她被撕得稀烂的素描本被丢了出来,门轰隆一声摔上了。
    走廊的昏黄灯光里,顾关山颤着手捡起地上的纸片,上面满是红色的彩铅,是她画的漫画分镜。而那些红色的线条像是长了口的小嘴儿,咧着嘴嘲笑几天前那个幼稚的顾关山。
    大雨瓢泼,路上湿滑难行。
    顾关山眼里满是泪水,在小区里艰难地往前走着。
    她浑身是伤,抱着自己被撕得稀碎的素描本茫然地向前,昨天的花儿落了满地,被雨水冲的一点都不剩。
    顾关山抱着那个本子,脑子都停了摆,不住地想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那时候真的有些绝望了,哆嗦着望向路灯,望向一切光源,顾关山像个傻子,一个人淋着雨坐在了小区的长凳上。
    她不知坐了多久,脑子里也完全没有在思考,只有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流。
    顾关山连时间都没注意,直到在连绵落雨中,一件外套兜头掉在了她的头顶。
    “顾关山——”那声音还有点儿凶,问:“你在搞什么?淋雨好玩?”
    顾关山一呆,回头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接着,沈泽粗鲁地将外套摁在顾关山头上,给她撑了伞,顾关山头发全黏在脸上,**的,面色苍白,狼狈犹如女鬼。
    然后下一秒,沈泽注意到了顾关山身上的伤痕。
    “你他妈——”那混球少年的声音都发了抖,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21章 第二十章
    夜里的雨水连绵不止, 天地间尽是漆黑的、连绵的水幕。
    顾关山盯着沈泽,她乌黑的眼睛里满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她沉默了很久后道:“沈泽,我没事。”
    沈泽那一瞬间, 炸了。
    “顾关山——”沈泽怒道:“你他妈什么时候能有点实话气儿?你管这个——这个叫没事?”
    他手指发抖, 把他的外套掀开,下面顾关山白皙的皮肤上满是可怖的淤青, 血红地纵横交错, 纤细的手指在格挡时撞了一下, 手指肿的像萝卜,指甲下通红积血,像是会掉的模样。
    “谁——”沈泽咬着牙,犹如凶狠的狼:“——谁他妈,把你打成这样的?”
    顾关山不解地望着他,声音还带着种刚嘶吼过的哑, 她说:“沈泽。”
    她的模样太过淡漠, 沈泽气得那一瞬间脑袋里血管突突作响, 但是又怕弄伤了那个姑娘——她现在看上去像是一碰就会碎的瓷器,眼神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和不在人间的渺然。
    沈泽耐着性子嗯了一声。
    顾关山小小的、软软的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沈泽皱起眉头, 问:“嗯?”
    顾关山淡淡地望着他, 嘴唇湿润而鲜红。
    “可是,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沈泽:“……”
    “这他妈和我没关系?”沈泽只觉得要被气出病, 却又不敢动她,声音高了八度:“你到底是被谁打的,我这个问题问了你多少次,你糊弄了多少次,顾关山我告诉你,老子——”
    顾关山奇怪地问:“老子什么?老子打死你?”
    沈泽:“操——”
    “女人真他妈难懂!”沈泽几乎气得脑溢血:“顾关山你——”
    ——然后他看见了顾关山眼里闪烁的泪光。
    沈泽那一瞬间心疼得都要揪起来了,顾关山淋雨淋得透湿,不知道被什么人殴打得狼狈至极,胳膊都尚且如此,那身上呢?
    “你——你跟我去医院。”沈泽劝了自己好几句大老爷们能屈能伸,绝不能和自己的姑娘计较,然后放软了声音。
    顾关山说:“我不去。”
    “你不去我就报警。”沈泽说,“我问不出来所以然,就让警察来问。”
    顾关山咬着牙,眼眶里的眼泪不住地打转,却是在硬生生的往里逼。
    沈泽:“要哭就给我哭出来。”
    然后沈泽伸手在那姑娘脸上抹了抹,他从未给姑娘擦过眼泪,动作生涩而笨拙,擦过那少女滚烫的、甚至还带着伤的面颊。
    顾关山红着眼眶,道:“你不要找事。”
    “你知道你人设有多崩么?”顾关山冷漠地嘲道:“趁早把我放了吧,为了你好。我顾关山不仅苦大仇深血海深仇,身上还压着巨大的挑子,别说什么报警不报警,我的事情和警察没有半分关系——和你沈泽,更没有。”
    沈泽一把把顾关山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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