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关山说:“我其实平时都不抹药。”
    沈泽:“平时?”
    “你——”沈泽连句重话脏话都说不出口,心酸得几乎无法呼吸,颤着声问:“你说平时?”
    顾关山看了他一眼,自知失言,没再搭话,垂下眼睛,专心致志地擦药。
    顾关山一边涂药,一边说:“沈泽,无论你是什么目的,我都想告诉你——你是个好人。”
    沈泽:“……”
    “沈泽,你真的是。”顾关山坦然道:“虽然你在学校的名声这么差,胡乱护短,根本不考虑别人的心情,拒绝邹敏拒绝得别人都恨你了——”
    沈泽:“邹敏关我屁事?别给我发好人卡,我不认。”
    顾关山笑了起来,道:“——可你是个好人。”
    沈泽刀枪不入的厚脸皮,从顾关山处收好人卡收得顿时有些发红……
    然后沈泽拽住了顾关山的胳膊,笨拙给她上药。
    他动作是真的笨,顾关山被他揉圆搓扁似的一捏,登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而沈泽意识到她疼,立即被电了一般放柔了动作,他手上一层薄茧,动作笨拙。
    沈泽专注擦药,没看见——顾关山看向窗外的,称得上淡漠的眼神。
    沈泽上完药,抬头一看顾关山,吃了一惊:“你——你怎么了?”
    顾关山撑着腮帮往窗外看,脸模模糊糊地红着,眼里水光一片,鼻尖都红了。
    “顾关山。”沈泽道:“你……你不会发烧了吧?”
    顾关山觉得头痛,脑袋发涨,直觉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实在不太合适,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虽然他们两人都没成年,但终究是个血气方刚、放在古代都能娶老婆了的年纪;现在还要在这里孤男寡女地睡下,让人觉得蛮害怕的。
    何况对象是沈泽。
    顾关山脑袋生疼,看着沈泽的脸,脑海里邹敏下午时说的话萦绕不去:
    ——顾关山?和我之前谈的那些没什么两样,横竖就是玩玩,我猜也就是两三个月就腻歪了吧?
    ——我不是什么好人,曲若,你把这点记住了,不提对顾关山,我对每个女人都这样。
    ……
    眼前的沈泽伸手在顾关山头上一探,那手掌甚至有些凉,带着薄薄的茧子和外伤药味儿,在女孩的额头上轻轻摸了摸。
    “发烧了……”他哑声道:“我给你找药,——等等,嗓子疼么?”
    ……
    顾关山模模糊糊地放假的那天下午,落雨的、深夜的街道。
    ——我想问你,你愿意来和我一起过生日吗?
    ——可能月球会碎裂,可能地心引力会消失,可能永冬会来临。但就算这样,你也有这个约会,顾关山,绝不能忘了。
    眼前的沈泽慌慌张张地拿着药出现。
    顾关山眼里满是泪水,想起自己怀着少女的心思,给丁芳芳打的电话。
    ——我最悲观的时候想过‘活到三十岁就去死算了’。
    这句话,是顾关山内心最深的伤疤。
    那是一种真正的绝望,世对于一个没有成年的、遭受家暴的少年人而言,最深重的恐惧。
    那是他们对爱情,对亲情最深的不信任感,是他们放眼望未来的时候看到的漆黑的黑洞,他们不知出路在哪,不知道这世上会不会有人爱自己。
    而沈泽的答案的确在顾关山的意料之中,是人间的真实。
    ——横竖就是玩玩。脑海中的邹敏模仿道。
    顾关山闭上眼睛,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出来。
    沈泽拿完药倒了水回来,打算给顾关山喂下,却看见顾关山靠在沙发上,正在哭。
    顾关山咬着嘴唇呜呜地掉眼泪,沈泽看得心都要碎了,几乎想跪下求这位小姑奶奶别掉金豆子,但他矜持地忍住了。
    ——在顾关山面前,忠犬属性绝对要不得,狗尾巴不能露出来,顾关山是个得寸进尺,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小脾气,沈泽深谙这点,因此不敢叫这姑娘姑奶奶,也不敢下跪。
    沈泽坐下来,把那杯热水递给顾关山,说:“吃了,去睡觉。”
    顾关山咬着嘴唇,仍在哭,无声地掉着眼泪,一滴滴的,特别可人疼。
    沈泽:“还疼?你告诉我他是谁,老子去揍他。”
    沈泽只当她有个奇葩亲戚,说不定顾关山父母都不在了。哪家父母会容忍自己的女儿被打成这样?何况还是个这样娇气纤细的,像画又如烟的女孩儿。
    如果顾关山是他妹妹,谁把她打成这样,沈泽去卸那人一条胳膊。
    而沈泽没有妹妹,顾关山是他心上的姑娘,沈泽能去把那人弄成残废。
    顾关山哭得嘴唇通红湿润,眼眶也泛红,眼里汪着水。
    “沈泽……”她沙哑地说:“离我远点吧。”
    沈泽顿了顿,望向顾关山。
    沈泽又皱起眉头道:“把药吃了。”
    顾关山鼻子塞了,脸也哭红了,毫无形象可言,生病的她却格外的顺从——她拿起药杯,把阿司匹林和退烧药吞了下去。
    沈泽赞许地嗯了一声,又伸手探了探顾关山的额头,手底滚烫,真的烧得不轻。
    “顾关山——”沈泽拧起眉头道:“你知道逃避没用,自己一个人挨打也没用,告诉我到底是谁,你家里到底是怎么了,我想办法给你解决。”
    顾关山喝了水,咳嗽了起来,她瘦的蝴蝶骨凸起,蜷缩成了一团。
    沈泽在咳嗽声中顿了顿,问:“——顾关山?”
    一个‘到底是谁打了你’的问题重复了这么多遍,从认识到现在,从白山墙到沈泽自己的家,问了不下五六次——沈泽开始感到不耐烦,这能是多大的问题,横竖不就是个人名?
    顾关山看了他片刻,以哭腔说:“……你离我远点吧。”
    那句话,让沈泽登时炸了。
    他说:“顾关山,你再给我说一遍?”
    顾关山哽咽道:“算,算我求你了……你离我远点,好不好?”
    沈泽听到那句话之后犹如被砸了痛点,顿时沉默了一下。
    “你他妈——”沈泽一把抓住顾关山的胳膊,她胳膊上还有一条淤青,因为女孩发烧而肿胀疼痛。女孩被他一捏,疼得鼻尖发红,朦胧模糊地看着他。
    沈泽一听她疼,又心疼得下不去手,将那条细胳膊松开,气得发抖道:
    “——我他妈哪里对不起你?!我对你下的功夫,就算捂一块泥人都捂热了,到你这儿了你让我滚?”
    顾关山病病殃殃,虚弱地说:“……你要是想这么理解,随意。”
    ——沈泽的怒火,被那句话,彻底点燃。
    “你不识好歹——”
    他气得耳朵里突突作响,几乎口不择言:
    “——老子他妈什么时候对女人这么上过心,你给个笑模样老子惦记一整天,现在你他妈挨打了!”沈泽气得眼睛都发了红,抓过顾关山刚拿来喝水的杯子,往地上摔,摔得稀碎!
    “——你挨打了!”沈泽一脚踢开玻璃渣,暴躁吼道:“我问你是谁——我他妈的是想给你出头!不是想害你!”
    顾关山没听见别的,却被‘什么时候对女人这么上过心’几个字刺激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眼底水光朦胧,嘲道:“——是啊沈泽,你对我这个女人格外上心,所以我就要感恩戴德,你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吗?别把自己看得太高。可是问题是,你是我的谁啊?你有什么立场?”
    沈泽:“……”
    顾关山又哂道:“你前女友这么多人,刚刚那句话怕不是对她们说了个遍吧?”
    沈泽听了那句话,握紧了拳头,心中酸涩难当。
    沈泽:“——很好。”
    顾关山忍着眼泪,针锋相对道:“谢谢了。”
    然后沈泽沉默片刻,盯着顾关山一字一句道:
    “——不用谢,顾关山。我以后再管你一个字,我就是傻逼。”
    顾关山闻言点了点头,憋着眼泪道:“我走了,再见——”
    然后,门侧传来一声轰鸣。
    沈泽以脚顶着门,暴怒道:“——你敢走试试?”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沈泽以脚顶着门, 暴怒道:“——你敢走试试?”
    顾关山忍着眼泪, 知道这时候哭了就是掉了份儿,红着眼眶仇恨地看着沈泽。
    沈泽冷冷道:“过了今晚, 你爱去哪去哪, 今晚呆在这, 一动不准动。”
    然后沈泽往沙发上一坐, 指了指铺好了床的客房门, 命令道:“进去。”
    顾关山几乎要哽咽了:“我爱去哪去哪!你凭什么命令我,你以为你是谁!”
    “我当我是那个把你救回来给你上药的人!”沈泽眼眶通红, 凶狠道:“我他妈对你顾关山从来狠话不舍得说一句,重话全咽进肚子里, 忍你让你你才这么嚣张!”
    顾关山呼吸一窒。
    是了, 顾关山想, 沈泽虽然怀着那种目的,却从来没做过半分对不起她的事情。
    她画漫画欺负沈泽,编排他的身份, 还将他画得那么难看——沈泽只要了她一支可爱多;她和丁芳芳被混混欺负, 沈泽冲上来将混混尽数打跑;她受伤,沈泽不顾所有人的目光,把顾关山公主抱出去, 全程陪着,就连缝针都在一旁守着。
    顾关山意识到自己几乎是在无理取闹, 是在欺负沈泽, 但是下一秒顾关山又想起了邹敏说的话。
    顾关山眼眶里都是眼泪, 站在半明半暗的客厅里,只觉得如果真的和沈泽吵起来,眼泪就会奔涌而出,她心里满是酸涩和痛楚,冲进了客房,将门关上了。
    客房里没有开灯,顾关山坐在地上,眼泪从指缝里啪嗒啪嗒落进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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