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婆将李之源拖到镜子跟前,将他的头发全部放下,算准了时间道:“吉时到,上头。”说罢将手中的梳子递给了李夫人。
    李夫人手持木梳走到李之源背后,抓起一缕青丝道:“小源,娘亲舍不得你,今日你远嫁,今后要尽心侍奉夫君......”
    李之源笑嘻嘻答:“没事儿,二娘,谢府离这儿不过几条街,我随时都能回来,不行,你带着依依来谢府看我也好啊。对了,反正依依还没去过谢府,你们不知道谢府特别大,好玩儿的很。”
    “小少爷,你要哭才行。”旁边的喜婆见李之源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急坏了,“昨日不是说好了么,这是催妆,催妆,你要说舍不得才好。”
    “哎呀,对了对了,那重来一次?二娘我不想去谢府?”李之源恍然大悟,却逗笑了一屋的婆子。
    最后婆子甩了手绢,道:“算了,算了,大吉大利。”
    李之源因着是要嫁的那个,规矩就格外多。上头之后要开面,开面完了喜婆本想给他上妆,被李之源逃了。然后又请了李夫人与李恒二人坐于正厅中,李之源过去给两位磕头。这种时候饶是硬气的李恒李大人也忍不住有些泪目,等做完这些杂事竟然已经是卯时了。
    按照吉时,卯时一刻谢宣迎亲的队伍就要过来,李之源想出去等,被几个婆子拦着,最后只能站在前院翘首以盼。
    卯时一刻,门外鞭炮声响,李之源知道谢宣来了,再也忍不住,跑到前头就看到迎面而来一身红衣,头上戴着紫荆冠的谢宣。从前他也是觉得谢宣好看的,不过他老是想,谢宣这辈子最好看的,大概就是中了状元骑在大马上游街的时候。那般意气风发,那般英俊潇洒,谁知今日见了,才知自己大错特错。此时的谢宣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连喜悦中都透露着小心翼翼,似是不能相信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李之源呆楞,直到谢宣走到他跟前,握住了他的手。
    昨夜李之源不在谢府,谢宣一夜未眠。他家中无父母亲人,连打点婚事的婆子都是李夫人找了送过去的。谢宣本人在京中虽是孤身一人,但胜在皇帝重用他,自从谢宣婚事爆出,明里暗里没少暗示让当朝诸位给两分薄面,于是真正到了要成亲的时候,迎亲的队伍非但不单薄,反而多处不少人来,大多都是王孙贵胄家的少爷们,当真成了京都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寻常人家迎亲总是要过五关斩六将,因着诸多规矩,想接到新娘总是艰辛,不过今日不同,李之源自己没忍住跑了出来,以至于昨日夜里诸位公子商量的小计策全都没派上用上,一群人直接登堂入室,转眼间就已经向二位家长奉过茶了。
    两人奉完茶,依照规矩先在李府后院吃上一桌早席,在场之人无不高兴,不住向二位新人道恭喜,谢宣压根儿看不出是一夜没睡的人,始终牢牢牵着李之源,精神奕奕,向每一位祝贺之人道谢。吃过开门酒,一行人整装待发。
    虽说是娶男妻,谢宣却并未准备轿子,这是两人商量的结果,按照谢宣的意思即使是李之源嫁他,也想给予他尊重,二人之间并无贵贱之分,更无妻必须居于夫后的规矩。李之源一身红衣,光鲜亮丽骑在马背上意气风发,向李恒挥手道再见。李恒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谢宣当着众人的面走到他跟前,再次跪下。
    “爹爹放心,孩儿定会照顾好小源。”
    改口红包没有,称呼已经变了,李恒心中千回百转,这才挥了挥手,道:“走吧走吧,别误了时辰。”
    谢宣转身上马,等走出去了,李恒仍没回去,望着远去的队伍出神,不禁有些泪目。
    “方才孩子们在的时候不见你表现半点儿出来,这会儿都走了,何苦摆个脸出来。大喜的日子,真是见不得你这般心口不一的样子,舍不得又不说,真是自作孽......”李夫人见李恒不动,便笑他。
    “刁妇。你怎敢这般说你家老爷?”被自家夫人一说,李恒好不容易要喷薄而出的那份嫁子的伤感完全被压下去了。
    “是,民妇错了,望老爷赎罪,我去院中跟依依换身衣服便动身去谢府了,您自便。”李夫人说完便走,留下李恒在风中凌乱。
    第92章 喜事(八)
    定下无分高低尊卑的两人到了谢府自然是齐齐站在门口迎客。两人派出去的帖子多, 来往的宾客数量自然不少,人流复杂,上至京中各位侯爷, 下到小食店的老板都赶来凑个热闹, 就连陆檀也换了身装扮,带着流风摇身一变混进了谢府, 成为座上宾。好在李夫人体谅两人,从李府抽调了些懂事的丫鬟婆子过去, 又早早带着李恒到了谢府帮衬着, 两人才不至于太过慌乱。
    吉时快到, 宾客几乎都到齐了,门口冷清下来,二人也准备入府准备行礼, 忽的又一辆马车停在了谢府门口。那马车二人都认得,与每日出来接李之源的相似,只是更大一些,装饰也更为细致一些, 马车是从宫中出来的。二人见状赶紧牵手走了两步,只见马车车门被打开,外头的宫人放下脚垫, 这车上下来的正是景文昊与黎晰。
    二人要下跪行礼,被景文昊与黎晰拦下。
    “今日你大婚,朕与皇后来凑个热闹,不必多礼。”说罢手中扇子一摆, 后头便有宫人捧着两个箱子出来。“朕与皇后的贺礼,瞧瞧可中意。”
    “前些日子已经得了诸多赏赐,今日皇上能来,蓬荜生辉,能得皇上的贺礼,三生有幸,我二人惶恐。”谢宣拉着李之源鞠躬致谢,被黎晰拉了起来。
    “行了,小源入宫这么久,我便当他做弟弟了,今日我是来看嫁弟弟的,先说好了,谢宣,你日后若是敢对他有半分不好,即便皇上再信你用你,我都少不了要罚你的。”黎晰装腔作势,警告谢宣。
    谢宣连连点头称是,将二人迎了进去。帝后二人今日穿着都略微低调,毕竟人家大婚之日,宣兵夺主总不太好。景文昊一身藏蓝色外袍,上头用银线绣了双龙戏珠,而黎晰一身衣裳则更加素净,不过袍子稍微宽大些,也没有腰封,看着随意。二人本就年轻,这番装扮下来更是像极了名门中的贵公子,所以谢宣迎了二人进门的时候,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黎永眼尖,一眼看出自己的弟弟,连忙带着自家夫人跪下,道了声:“皇上圣安,皇后金安。”
    诸位大人一听,皆惊慌失措往下跪,景文昊难得心情甚好,笑道:“都起来吧,今日爱卿大喜,桌上无分君臣。”
    景文昊如此吩咐了,各位大人才敢起来。因不想让黎晰久站,景文昊便牵了他的手,几乎是一步一问,让人坐到了正厅之上。谢宣眼尖,黎晰刚坐下,就让人拿了两个软垫过来给黎晰靠。在座的品级高些的都不是第一次见黎晰了,即使上回见的是个赝品,他们也不知道,见皇帝小心翼翼将人护着,都不禁偷瞟。
    帝后入座,吉时到,鞭炮声从谢府门口响起,劈劈啪啪不断,喜婆在嘈杂的鞭炮声中朝屋中大喊:“吉时到,新人行庙见礼,乐起。”一时鞭炮与礼乐齐鸣,就是这时,喜婆讲彩球红绸递到谢宣与李之源手上,二人各执一头,相视一笑,有些局促。
    因为绸缎连着,谢宣能感觉到李之源在抖,趁着喜婆不注意,伸手捉住李之源,才发现他的手心冒着虚汗,一只手却是冰凉。谢宣干脆再与他靠近些,低头在他耳边低语:“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
    李之源回握住他的手,抬头与他对视,笑道:“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喜婆的声音再次响起:“新人入礼堂。”
    外头鞭炮与礼乐声音嘈杂,而抓着绸缎两端的人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两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屋中,中间谢宣因为太过紧张差点被自家门槛绊倒,惹得哄堂大笑。
    “新人到~跪,拜天地,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起~”二人随着喜婆唱的调子,朝外跪下拜了天地。
    “帝后上座,二拜,跪。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起~”景文昊于黎晰坐于正位,接受二人的跪拜。
    “高堂上座,三拜,跪。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起~”
    “夫妻交拜,跪。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起~”这样跪了起,起了跪,好一阵才终于行完了大礼,送入洞房了。
    大齐向来有闹洞房的说法,不过谢宣怕李之源面皮薄,被那些人闹的太过,昨日特地在迎亲队商量时听了墙角,知道那些人没安好心,一拜完堂就牵着李之源往屋里躲,并且在闹婚大队赶来之前将门给锁上了。以探花为首的闹婚大队在吃了闭门羹后,不满地在外拍窗,却只得到了下人奉上的礼包。
    “诸位,诸位。”谢宣在房中大喊,“我脸皮薄,不敢让诸位这么闹腾,略备薄礼,望诸位高抬贵手。”
    各位公子哪里干了,纷纷上前拍门,不过好在门被谢宣从里头拴死了,那班人不能如愿便是了。
    屋外气氛紧张,屋内也好不到哪儿去。虽说两人同一张床上睡了八年,又早在月前有过肌肤之亲,不过今日成亲后总感觉不一样。李之源不敢看谢宣,自己坐在床边,有些局促。“他们真闹。”李之源的声音有些发颤。
    “是,太闹腾了,不怕,他们进不来。”
    谢宣心中也好不到哪儿去,与旁人说话时还能如常,与李之源独处心中便如同有千只蚂蚁在啃咬一般。他想去倒酒,与李之源共饮合卺,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也是抖的厉害。好不容易倒上两杯酒端到床前。
    李之源接过酒杯,在手中摩挲,还没喝,脸先全红了。像是用尽了勇气做了个重要决定,忽然抬头,双眼望进谢宣眼中,看到他眼中的自己,有些泪目。
    “披红骑白马,青庐合卺酒。谢宣,饮此一杯,你我便真是交缠到百年。”
    谢宣不语,伸出拿着酒杯的手,与他相交,二人仰头,杯中酒都一饮而尽。等酒杯放下,谢宣才将人揽入怀中,趴在他肩上,道:“百年,百年哪够。”
    明明是喜事,明明是高兴的话,硬是让谢宣说出了两分悲怆,等李之源回过神来,才发现,谢宣竟然是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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