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秦艽的回答听着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显然他也并不想和别人解释得那么清楚。
    而被晋长鸣这小家伙问了这个问题之后,秦艽自己一路上回去的时候也显得有些若有所思。
    其实仔细说起来他自己最近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心里现在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毕竟如果按照他最开始的想法,他和起初并不愿意买他账的晋衡能将关系进行到现在这一步,已经算是成功了。
    可事实上只有秦艽自己才清楚,他目前一点也没有想要结束这段关系的意思。
    因为哪怕他之前费尽心思地做了那么多投其所好的事,晋衡似乎还是没有对他真正的动心。
    虽然两人不再如一开始那样生疏冷漠,但现在这种相处模式充其量也只是一种建立在他个人良好修养上才会对秦艽的辛勤付出所做出的回应。
    不然他们也不会直到现在都连一丝发生在情人之间的亲密行为都没有过,相敬如宾的简直过了头。
    诚然这是晋衡性格所致,天生的含蓄矜持,对人也充满责任心,这是他的优点,也让明明年纪应该不大的他看上去有着一种的传统又老派的魅力。
    可这样一个任何时候都懂得掌握分寸的人,到底有没有可能有一天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并愿意为他打破自己的百般禁忌乃至不顾一切呢?
    这样的想法来的突然,在秦艽过去的人生里,他曾有过无数次与之相似的偏执欲,有时候那会是地板上那么一块不干净的角落,有时候那会是一条他并没有来得及回复的短信。
    可这一次,他却觉得自己对晋衡这份偏执好像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一些。
    强烈到他想要急切地求一个结果,哪怕可能是并不能让他感到开心的结果。
    毕竟在过去的那么多次里,他想要的无非也就是一个能让自己彻底死心,不再对任何人抱有多余期待的结果而已。
    一旦在心里确定了这点,接下来秦艽就这样维持着一个相对像个正常人的状态,正常的上班,正常的下班,又和晋衡谈了几天属于正常人之间的恋爱。
    可到了二十七号这天晚上轮到秦艽上夜班的时候,他却一反常态地和跟他不同时间段的一个同事换了个班次,并早早地就说要有事要要下班回家。
    等他请过假在更衣室里换掉身上那套工作服,又把耳朵边散下来的头发都全部扎了上去,用手摁着脖子往自己后颈关节压了几下的秦艽眯起眼睛便靠在更衣室旁边抽了根烟。
    他看上去似乎是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然而除了手上烟灰偶尔落地的细屑声,更衣室里并没有其他不对劲的动静传来。
    不过约三四分钟之后,三下有些类似蛐蛐的在角落里打梆子声音却忽然从墙角夹缝里传来,接着一道像是含着一口老痰的怪异嗓音也从墙缝里冲他颤颤巍巍地道,
    “嘚儿嘚——蛟君托小的办的事都已经稳妥啦——鬼集市已经摆起——鱼儿们都已经上钩了——”
    “有劳。”
    这番短暂的交流之后,特意来给他报信的那只墙中鬼就摸着墙根匆匆忙忙地走了。
    当听到外头走廊传来属于寻常人的脚步声,把手上烟头随手摁了的秦艽也在转过身和两个刚进来的同事态度友好地打过招呼后,这才拿上面前柜子里的东西下班就离开了。
    而他人这边才一走出去,另一边,那两个还留在更衣室里的小伙一见他人不在了立刻就没忍住开始小声地聊了起来。
    “喂,你刚刚看见没有,秦哥背后那纹身看着可太帅了,那是龙还是蛇呀?要不我改天也去弄个吧嘿嘿,我女朋友见了肯定特别喜欢……”
    “我说你这是什么眼神啊,那可不是龙和蛇,是蛟,暗礁底下会吃人的青蛟,不过我劝你还是挑个别的东西纹吧,这东西可不是特别吉利,我听我一道上混过的表叔说过,蛟这玩意儿凶神恶煞得很,得命中带煞的人才能降得住,早几十年的时候随便把这玩意儿弄在背上那出门都是要挨砍的,你命大你就这么玩吧……”
    “啊?这么恐怖啊,那我……那我还是不弄了,要不我哪天去纹个四脚蛇玩玩吧……”
    “哈哈,这主意倒是不错,我奶奶还和我说过四脚蛇天生命大呢,辟邪肯定最好了,你赶紧去吧去吧哈哈……”
    两个小年轻的谈笑声渐渐转至微弱,后门连接着外头的商业街两旁的路上依旧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注意到秦艽原本还好好的走在人群中的身影已经不知不觉地消失许久了。
    而在相隔半个城市的落霞山上,此刻山顶红月高挂,隐约有马蹄和车轮声从不知何处相继传来。
    要是你愿意抬起头细细找,细细听,就能发现在那鲜红色的下弦月东南方的确有一驾足足由八匹神驹带领着的乌棚子马车在从稀疏朦胧的云层中飞驰而过,而那马车的内部还能依稀听见一个凄惨的声音在撕心裂肺地大喊着——
    “啊啊啊啊啊啊——晋衡——快给我一个塑料袋——快给我一个塑料袋——我憋不住了——呕——呕——呕——”
    第18章 林
    “古有云:人界,有光处;祟界,无灯处。”
    ——《姓书·晋氏篇》
    杨川市,无灯胡同,自上世纪初就广泛流传于民间的著名凶巷之一。
    很多恰逢七零年末,八零年初出生的本市人从小都是听着自家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口中那些吓到尿裤裆的鬼故事长大的。
    自然就对什么二十二年前杨川一中有个下晚自习的小丫头不小心一个人走了进去,之后人就丢了,爹妈急的差点跳了河,后来五天之后小丫头被吓得疯疯癫癫跑回来,还说什么巷子里一路上都是鬼在摆小摊的说法都耳熟能详。
    这个故事是众多有关无灯胡同的恐怖传闻中堪称最详细真实,也最让人不寒而栗的。
    事件的当事人之后还上过人民日报,接受过我国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的专访,并多次公开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意义上的精神疾病,她口中所说的那些事就是她自己亲眼看见的。
    虽然这些言之凿凿的话放到现在来看,肯定有炒作博关注或是消费大众的嫌疑,但这种吓唬小孩的睡前鬼故事本来充其量也就是小时候随便听一听,长大了之后谁也不会去再当真。
    不过谁也无法否认的一点是,自1949年新中国建立之后,这一入夜就永远没有一盏灯能够亮起,整条巷子都黑的让人心慌的无灯胡同有关撞客遇鬼的跟踪事件报道的确从来没有断过。
    以至于直到近几年,因为市政府改建而用水泥死死封住了无灯胡同的两边入口,一到晚上住在附近的居民却还是不太敢靠近这里。
    甚至逢中元除夕烧纸祭祖时,有些特别迷信的老太太们还会为了家里来年的太平,特意来这里烧一把纸钱给无灯胡同里的那些小鬼们,求他们进进出出千万绕过自家家门,走的越远越好。
    这些流传于活人口中的鬼怪传闻到这里显然就是全部了,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活人编出来自己人吓唬自己人的,估计也只有那些人自己心里清楚。
    不过对大多习惯生活在黑暗中的祟们来看,这条永远不可能有灯亮起的无灯胡同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进行每逢初一十五的一次鬼市交易。
    而不管你是扎堆进来摆摊的邪祟,还是为某些目的而来的活人亦或是专门到这儿来找谁麻烦的。
    只要你不主动惊扰破坏了这人祟交接处的太平买卖,这里就没有一个任何存在想知道油灯亮起的时候,你那张脸长的究竟是像人还是像鬼。
    “提前说好,鬼市的两条死规矩,一,不许原路返回,二,禁止点燃油灯,上回不把我这句话当真的那个蠢驴已经被我砍掉脑袋瓜做成夜香壶了,所以我真心奉劝各位,天很黑要小心脚下,谁叫你也不要回头,可都听懂了?”
    无灯胡同口那面因为道路改造而被政府用几层水泥和实心砖头牢牢封死的白墙外,一个只到正常人膝盖附近的侏儒说完刚刚那番话就尖着孩童般的嗓子恐吓性的笑了笑。
    视线所及,侏儒那只有三根短粗手指的手上正提着面陈旧脏污的红布铜锣,矮小肥胖的身躯后面则还鼓着好大一个畸形的罗锅。
    曾有传言他其实正是那位精明地搞出这鬼市生意的吃人罗锅,所以这入口处的大门也需得由他亲自引路才可进入白墙内的另一个世界。
    此刻他的面前正站着一长排一动不动,但数量相当可观的人影,有高有矮,有男有女,一看过去竟似乎什么奇形怪状的玩意儿都有。
    而稍稍眯起鲜红色的眼睛确定今晚的人数都已经差不多了,罗锅矮人这才咧开嘴里的一口黄牙又敲了敲锣压低声音吆喝道,
    “一个一个的来,搭着你前面那人的肩头可千万别走丢了,嘴里跟我念‘老猫来,打走它,老猫来,打走它’。”
    “老猫来,打走它,老猫来,打走它——”
    松散的队伍伴随着稀稀拉拉的鬼童谣声就开始往面前的墙缝里面挪动了,走在队伍前排的隐约可以看出是个明显是第一次来这个集市,气色一看好像得了什么重病的中年女人。
    所以当她一步步试图跟着前面几个面目模糊的东西靠近这明显没有前路的死胡同之前,中年女人心里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接下来具体该怎么跟着进入这个所谓的鬼集市入口。
    只是等她胆战心惊地跟着念完三遍才发现自己的身躯竟不知不觉地随着那首童谣硬生生缩水了一半,看着居然和身前那侏儒罗锅差不多高了。
    而那吃力地拎着一面大锣的侏儒一抬头就见女人大惊失色地试图往自己身后看看别人时,顿时阴沉下一张丑脸凶神恶煞地破口大骂道,
    “蠢驴!不想活命了是吗?快给我往前走!别堵在这儿一动不动!再磨磨蹭蹭爷爷我就一口吃了你!”
    “啊啊啊!!对……对不起,我……我马上走……我马上就走!”
    被大声骂了这才想起了之前吃人罗锅警告过所有人的话,脸上写满了害怕和惊慌的女人脸色惨白地点点头,便赶紧跟着前面的人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
    短暂停滞下来的队伍至此继续缓慢地前进,前面的人因为那句渗人诡异的童谣而越变越矮,越变越小,直至身形缩小到能轻松进入白墙墙根下面那个估计只有未足月的小老鼠才能钻进去的小洞。
    后面的人则越走越少,越走越快,而在即将结束的队伍的中后段,还一前一后的排着两个脸上戴着一黑一白的无常鬼面具,此刻还凑在一块低声交谈的身影。
    ……
    “卧……卧槽,晋衡,你看啊,刚刚前面那个女的……就是之前那个林青萍对吧?”
    “恩。”
    “诶诶,不对不对啊,我……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啊,你之前不是和我说动手杀人的是羹婆吗?怎么又变成她了?可她不是受害者吗?而且她怎么抓的住那个姓曹的?”
    虽然还排在队伍中紧紧跟着晋衡往前走,但是思绪已经完全乱了,廖飞云原本就是一路晕着马车过来的,此刻更是智商严重跟不上,所以一听出晋衡没一点惊讶的样子,他就觉得这小子肯定有什么瞒着自己没说,而果不其然,紧接着晋衡就开始放低声音和他解释了起来。
    “……当时动手的的确是羹婆,但应该还有一个共犯,我之前不是特别确定,但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她在暗中帮忙,她和羹婆也许还存在一些特殊的私人交易,只是你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而已。”
    这话听着简直太不给他这个警察同志面子了,之前压根没想到这次这事居然从一开始就漏了最重要的一环,深感自己专业素质都被这本该好好搞封建迷信的晋大少给残忍践踏了的廖飞云一脸心酸地捂住自己的老脸,随后又口气特别纠结地冲前面的晋衡开口道,
    “这他妈也太坑了吧,枉我之前还当她……诶,算了算了,不过这事倒是怪了,这大姐看着胆子好像也不大,心理素质倒是真挺强悍的,我就说她为什么之前一直说自己身体这不好那不好的,几次三番找她来局子里谈话也说自己在医院没空,要不是这次你提醒我她其实看见了羹婆杀人的全过程,我还真差点被她这幅弱势群体的样子给骗过去了,可她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和吃人的老妖婆搭上的呢,这倒是奇了怪了……”
    “这个暂时还不太清楚,待会儿进去抓到她之后再详细问,不过她和曹氏的子孙其实哪一个都不算无辜,但她现在明显是后悔或者说心虚了,不然也不会来急着到这儿来找羹婆帮自己想办法逃脱警方的追查。”
    拄着拐杖走在前面的晋衡那听着冷冰冰的解释声在面具的遮挡下并不太真切,他的头发因为今夜连召了两位老祖宗出来为其引路解惑如今已经全部重新变白了。
    此刻无常鬼面具下那张白发红眸的面容让晋衡的模样看着比平时的样子还要不好接近一些,但本来心里还有点发憷的廖飞云一感受到自家半个小舅子身上这股只有经常干大事的纯爷们才能具备的高人气场,瞬间就觉得心里忽然有点底了。
    这感觉如果一定要找个准确点的形容,就和自己今天晚上其实是跟着姚明一块出来抓鬼的感觉似的,是那种天即使塌下来都不会先砸死自己的强烈安全感。
    简而言之,就是两个字,踏实!
    所以在努力无视身后面那个一直在往自己脖子根吹气的不知道什么鬼,又迈着紧张的小碎步地往前挪了几步。
    平时整天忙着上班连自家楼下超市都不逛,这次居然赶时髦逛了个鬼市的廖飞云就这么强行壮起胆子跟在晋衡后面,并一起进了那白墙缝底下通着另一个世界的小老鼠洞。
    ……
    “呀,祟君,您今夜怎么也会来这儿呀?奴家都觉得好久没见着您了,心里真是怪惦记的……咿?这几个小盆里装的是您刚刚买的东西吗?怎么长的这么……这么……”
    “刚在前面买的三珠树,说一百块三盆,二十六我就带了一盆,带回去正好放在窗口养着,好看吗?”
    “额……额……看着还行,就是这花骨朵上面的牙实在黄了点,回去估计肯定得帮着早晚刷一刷……而且那三珠树不是要每天喝活人的血才能养的活么,这也太难养了吧……”
    “丢到厕所里饿两天就什么东西都吃了,小孩子就不能随便惯着。”
    “祟君您可真会说笑哈哈……”
    此刻鬼来鬼往的集市内部,零星地摆着各式绣花布枕,玉枕瓷枕乃至骨枕的小摊上,天生没有人类那般的眼睛口鼻,只用两粒铜钱扣子和一团彩色丝线在一个枕头做的脑袋上缝出一张脸的枕头娘子正娇滴滴地和面前的青袍男子亲热的交谈着。
    和她正谈笑着的长发男子整张面容都隐藏在无灯胡同的黑夜之下,但隐约可以看出眼梢周围都长满了青色细鳞,那半面软纱青烟罗遮挡住他下半张苍白的面颊,只露出纤细的眉骨上那一枝情欲交缠的鲜花蛇尾刺青和一双泛着灰的蛟哞。
    他似乎是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走走停停间时不时还能停下来与每个在这里做生意的邪祟们都闲聊几句。
    而就这么抱着怀中一盆奇丑无比,丢在路边估计鬼都不会要的三珠树盆景又往前面的集市走了一段时间,终于找到自己目标的男人就这么忽然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随后他先是伸出青色的手掌朝前方某个黑漆漆的地方一抓,又在将一个已经跟了他一路的独脚老怪物一把扔在地上,并轻而易举的踩住她那只畸形丑陋的独脚后,这才居高临下地望着这眼神紧张畏惧的吃人老妖婆显得有些玩味地眯起了灰色的眼睛。
    “老太太,这么着急躲起来,您不会是惹上什么大麻烦了吧?不如都来告诉告诉我,让我来帮您想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1三珠树,本作“三株树”,出自《山海经·海外南经》
    2无灯胡同,参考扬州市著名景点无灯巷,那个一中女生是我胡说的,没有这回事。
    3其他包括舅妈在内的牛鬼蛇神还有前文所有文言文选段,一头羊胡编的,统统不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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