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姓师。”
    “恩,怎么了?”
    “你觉得那位祟君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我?”
    “是啊……你应该和他认识好久了吧,我看你们说话的样子……好像关系还挺不错的……”
    完全不知道石小光是怎么得出他和那个阴险狡诈,野心勃勃的祟君关系不错这个结论的,为了尽量不伤害这心眼特好的傻孩子,晋衡只能皱起眉很努力地想了好一会儿,随后又态度认真地开口道,
    “他,好像对母狨还挺好的。”
    “啊……这样就没了吗?”
    石小光闷闷不乐的样子晋衡不知为何沉默了,说实话刚刚灯芯老人在说那些关于那个祟君的事情时他其实一直没有特别专心,所以现在自然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感想。
    而且比起这个,其实他更担心自己今晚没办法回去,自家秦艽明天早上下班回到家是不是会觉得哪里不对劲的事情,而看出这傻小子似乎是真心实意地在为那个的确非常喜欢骗人,心思也非常琢磨不定的祟君在烦恼,表情略有些疑惑的晋衡只能象征性地就问了一句他道,
    “你好像很喜欢那个祟君?”
    “……恩?”
    “那为什么刚刚一直都帮他说话?”
    “也不是……就是他之前在车里和你说话的语气,还有那种打量人的眼神总给我一种很熟悉的……就好像我在很久以前就见过他一样……所以总觉得……总觉得……”
    话话到嘴边又奇怪地停下石小光这么有些茫然地说着,总是显得呆呆傻傻的小黄狗脸上也蒙上了一层若有所思的神情。
    而与此同时,在他记忆模糊到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的脑子里,仿佛能看到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小院子里,有一个低着头抱着膝盖,浑身湿透的瘦弱身影坐在他家的院子外面不肯离去,而他几乎快被逼疯了的母亲则透过门板痛哭着向外边一遍遍地大声喊着什么。
    “……算我求你了,赶紧走吧!!这里不是你的家……你就放过我们一家了好不好啊……赶紧走!!赶紧走啊……好不好!!”
    第62章 丁
    整日暗无天日的祟巢之中, 刚刚在门口由一名小祟奴迎着进入主殿的秦艽正行走在点着白灯笼的长走廊上。
    一路上似乎不少邪祟已经得知他被张秉忠硬逼着赐婚的事了, 所以时不时的秦艽就要停下来接受一众邪祟假模假样的道喜。
    虽说这道喜的话语中究竟有几分真心谁也不清楚,但是忌惮于秦艽如今已经和半年前刚回来时完全不同的权势, 这些邪祟任凭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再随便当着他的面说些难听的话了。
    而听说小氏自从被那帮死耗子绑进祟巢之后, 已经足足骂了半晚上街了, 被各种言语暗示要娶个凶悍泼妇的秦艽只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却也没着急发表任何关于自己的看法。
    直到走进那空无一人的祟殿之后, 站在祟殿下方的他先是将冰冷的视线落在那让无数邪祟妖魔梦寐以求的祟主之位略微停顿了一会儿, 接着才不带任何情绪地缓慢移了开来,而与此同时, 在秦艽的心底却不可避免有另一个少年人嘻嘻哈哈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
    “诶, 阿艽, 等哪一日,我要是做了祟主,我就给你封个祟君当当好不好?这样以后还有谁敢欺负咱哥俩你说是不是?那万人之上的滋味该有多痛快啊,没人敢再笑话你脸上的东西, 秉忠那臭小子也能吃的饱一点, 不用在成天和我喊肚子很饿了……”
    “你现在闭上眼睛开始做梦可能比较快, 还有,你堂弟吃不吃得饱和我有什么关系,别烦我,滚远点。”
    “我不滚,我不滚,你让我滚我也不滚, 我堂弟不就是你堂弟嘛,咱俩关系这么铁是吧?诶诶,别踢我别踢我啊,你就当我做个美梦还不行吗哈哈……”
    少年人愉快轻松的谈笑声断在了某个怪异的笑声之后,一幕幕失真混乱的灰色光点之后,只有在那冰冷黑暗的偌大祟殿中,那时候尚还年幼的他,张奉青还有张秉忠三人一起跪在一大团大的模糊黑影下方一动不动的画面。
    “……你们就是狗母新认的那三个干儿子?”
    “是……是,拜见老祟鬼,我叫张奉青,这是我的好兄弟秦艽……这是我堂弟秉忠……我们三人都自小无父无母,流落祟界,最近都刚刚认了狗母娘娘做干妈……”
    虽然心里害怕的要命,但是在他们三人中,年纪最大的张奉青还是强挤出一丝笑容又对上方那团深不可测的黑影恭敬地开了口,而注意到这三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因为心中的紧张而死死挨在一起的可怜样子,那被称呼为老祟鬼的黑影只是语调古怪地笑了笑又忽然嘶哑着声音缓缓开口道,
    “狗母的眼光确实不错,倒真是三个天资不错的孩子,只是张奉青……如果我现在让你在我面前立刻杀了你旁边这两个小子,然后我就可以给你你最想要的东西,你会愿意吗?”
    “……”
    因为老祟鬼的问话而瞬间僵硬住了身体,张奉青那时候年纪其实还不大,所以被这么一吓整张脸瞬间就白了,而强作镇定之后又捏紧拳头低下头,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堂弟张秉忠已经开始小声啜泣后,低头不说话的张奉青只能艰难地摇摇头又忍着巨大的恐惧开口回道,
    “……这……这件事我当然不能答应……他们都是我很重要的人……这根本不一样啊……”
    张奉青的回答让老祟鬼不知为何笑了,事实上在这孩子回答他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而并没有做任何停顿只是快速地看向另一个孩子,化作一团黑影的老祟鬼紧接着又问道,
    “哦?那张秉忠你呢?”
    “……我也……我也不愿意……我不能杀我哥哥的……他是我的亲人……他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害他的……”
    眼泪巴巴地使劲摇摇头,害怕地缩成一团的小胖子张秉忠也抓着张奉青的手也飞快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让上面化作一团黑影的老祟鬼笑得更古怪了,可紧接着他却并没有停下自己的问题,而他最后问的就是从头到尾在旁边都没有吭声过,只是面无表情低头跪着的秦艽。
    “那秦艽呢?如果我现在让你在我面前亲手杀了你最好的朋友和他最重要的亲人,然后我就可以给你你最想要的东西……你会愿意吗?”
    那居心叵测的老祟鬼的话音落下,祟殿内有一秒是全然安静的,张秉忠在断断续续地哭,低着头的张奉青则拉着他的手在小声哄着,在他们的心中,他们似乎都不觉得秦艽会给出什么不一样的答案,然而可悲又可笑的是,在短暂而沉闷的沉默过后,此刻正站在祟殿之下的秦艽只听到当年的那个自己用格外清晰而缓慢的声音回答道,
    “回老祟鬼的话……我愿意。”
    这一句话落下,仿佛一切看似真挚的少年情谊都被击碎了,还只是个少年人的张奉青那种心寒的说不出话来的眼神直到现在还依稀历历在目,甚至于他们最后一次隔着那扇铁窗见面时,那个只会摇头苦笑的家伙对他的态度都是格外复杂的。
    “……我曾经是真心想把你当做一辈子的兄弟的,秦艽。”
    “是吗?那多谢了。”
    “……算了……和你这种宁顽不灵的家伙根本也说不通……或许在你的心里,根本从来没把我当过朋友,但是我还是没办法看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将来出来之后,你还想找回你的龙角,就别把这把钥匙丢了,一定要拿好,我没办法告诉你它是怎么来的,总之你自己好之为之吧……”
    “……”
    “另外,忘了告诉你,我又做父亲了,第二个孩子我用了你曾经给我的那个建议,我还和他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我告诉他,他有个为人嘴硬却心很软的叔叔,我希望他以后能好好生活,做个开心的人,虽然他这个人真的很坏,比臭鸡蛋还糟糕令人讨厌,但是他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真的没办法嫌弃他,我也希望能有个对他好,也明白他好的人出现,哪怕是让他感受一下过正常人的日子有多不错也好……”
    回忆到这里,仿佛一切都结束了。
    秦艽神色漠然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又出了会儿神,接着才听着身旁站着的小祟奴冲他细声细气地开口道,
    “祟主这会儿还在镜姬娘娘的寝宫中歇息,劳烦祟君先在这儿等会儿吧,小奴去给祟君倒些茶水……”
    这话里的意思显然不言而喻,张秉忠那色欲熏心的猪头此刻一定还在镜姬的床上不肯下来。
    而原本还面无表情的秦艽听到这话也和面前的祟奴对视了一眼,等注意到那年幼的小祟奴略有些紧张地低头也不敢看自己,他只抬手从袖子里取了个金锭子落在这祟奴掌心冲他暧昧地翘起嘴角,接着眼角眉梢透出股异样媚态的秦艽才看似随意笑着地问了一句。
    “你是叫玉支玑对吗?”
    “……祟……祟君……祟君居然认识小奴?!”
    这么多年在这祟殿中其实都不算起眼的玉支玑乍一听到秦艽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整个人都有些受宠若惊地呆住了,毕竟像他这样平平无奇的小祟奴可从不敢奢望能被这样的大人物看进过眼里。
    而向来擅长用三言两语哄骗人心的秦某人见状也只是懒洋洋地转了转眼珠子,之后才似笑非笑地垂下眸盯着他通红的脸缓缓开口道,
    “天生有个这么好听的好名字,总是会让人过目难忘一些的。”
    “……谢谢……祟君……”
    整张脸都因为秦艽刻意诱哄自己的话而羞涩地涨红了起来,玉支玑结结巴巴地回了句之后就不敢吭声了,而见这小祟奴一副格外容易套话的模样,又耐着性子和他说了几句家乡父母寻常喜好的秦艽先是侧着头在心里想了想自己想问些什么,随后才低头笑着冲他开口道,
    “说起来,你在这儿都那么久了,可认识新来的眉郎?”
    “眉郎?”
    一听到眉郎这两个字表情就有些不对了,表情古怪的玉支玑闻言先是不太放心地往旁边看了两眼,等确定四周围没人他才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既然是祟君问我的,小祟就实话实说了,那眉郎确实是新来的,但我们都不太了解他的具体来路,只觉得他古古怪怪地和寻常邪祟很不一样,可谁知道他刚一来就能忽然得了祟主的青眼,把我们这些整夜守门的祟奴真是逗给气的够呛……哦,还有,这次这事其实就是这家伙让祟主给您赐婚的,也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莫名其妙的……”
    玉支玑略有些不满的话显然验证了之前野狐狸对他说的那些事,这来路不明的眉郎果然就是帮着张秉忠弄出这个馊主意的罪魁祸首,所以当下了解到自己想要得知的细节之后秦艽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露出些许思索的神情之后就佯装着耐心地等着还在里头迟迟不肯出来的张秉忠出现。
    可是左等右等,安静得有些吓人的祟殿里头就是不见有任何人出现,而正当玉支玑疑惑的嘀咕了一句今天这是怎么了,祟主平时早出来了时,祟殿里头忽然飞快窜出来两个长着老鼠脑袋的祟奴,又在低下头怪腔怪调地出声道,
    “祟主——请祟君进去说话,祟君接下来跟我们走便可以了——”
    这阴森森的话听着总有些别扭,仔细想想还有哪里不太对劲,毕竟按张秉忠平时那狭隘警惕的为人,怎么也不可能放心和他明显关系不对的秦艽进他的寝殿说话,而当下也察觉到今夜的祟巢之中似乎有哪里存在异常的秦艽也没有着急吭声,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面前这两只格外面生的老鼠串子,又故意佯装着疑惑就挑挑眉笑问了一句。
    “真的……是祟主让我现在进去见他的?”
    “当然——祟君有什么异议吗?”
    站在那高高祟主之位旁边齐声拖长调子的老鼠串子这般开了口,看那狰狞诡异的神情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秦艽听到他们这么回答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就连他旁边站着的玉支玑都察觉到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祟君……我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两只老鼠……他们要带你去哪儿啊……”
    玉支玑死死压低着的话听上去相当害怕,察觉到他格外不安的情绪,秦艽连忙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不用紧张,又顺势在他的掌心里相当隐蔽地塞了个纸团一样的东西。
    而察觉到捏住纸团的玉支玑瞬间僵硬的身体,动了动嘴唇的秦艽只轻轻地来了句去帮我找这人来,随后便快速站直身体抬抬手示意那两只老鼠带路。
    “那就走吧,有劳二位了。”
    见秦艽这般说完就直接跟上来,那两只形迹可疑的老鼠串子也在对视了一眼后就领着他往祟殿之后的地方去了。
    可是这么一路往里面走,白灯笼摇曳晃动的火光也渐渐地微弱起来,直到在祟殿后的一处完全黑暗的地方忽然停下,抱着手独自站着的秦艽才看向身后的无光所在笑着开口道,
    “兜兜转转弄得这么麻烦,故意先从人间绑了小氏,这才把我给引回祟界来才准备动手,倒是真了解我心里最想要什么东西……可这主意看着实在真不像我家秉忠弟弟能想出来的妙计,不知是哪位朋友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算计我呢?”
    这话音落下,他身后有着片刻的静谧,可伴随着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那彻底卸下伪装指使着暗处那些老鼠串子将秦艽围在中央的眉郎才笑嘻嘻地开口道,
    “……祟君倒是忘性大啊,不会是和我在装糊涂吧?难不成也和那活该千刀万剐的张家兄弟一样忘了,今日你们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谁当初赐给你们的了吗?!”
    第63章 丁
    从祟殿一路出来穿过长走廊又快速跑到城墙外面来的时候, 气息都有点不稳的玉支玑连脸都已经涨红了。
    他敢发誓任凭是谁都不敢相信他刚刚目睹了什么, 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就连他自己到现在都有点无法确信。
    可事实恰恰就是他亲眼看着祟君被那来路不明的眉郎驱使着一群老鼠串子给带走了, 而离开前, 眉郎同秦艽的那番对话更是让当时躲在旁边的玉支玑后背发凉好一阵都没敢出声。
    “祟君倒是忘性大啊, 不会是在装糊涂吧?难道也和那活该千刀万剐的张家兄弟一样忘了,今日你们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当初谁赐给你们的了吗?”
    这话说得有些含糊怪异, 但当时蹲在矮墙后的玉支玑却明显感觉到一种恐怖恶意的压力感正在逐渐笼罩上此刻的祟殿, 更奇怪的是,伴随着这股异常不对的感觉, 一种类似于点燃的雄黄粉的刺鼻味道也渐渐开始弥漫在了祟殿外的长走廊上。
    而一闻到这明显就是特地冲着他来的古怪味道, 脸色和瞳孔瞬间也变得有些不对劲的秦艽却在短暂地笑起来之后, 才嘶哑着嗓子眼里的声音回道,
    “……恩?我倒是真不记得谁赐给过我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难不成是你这一撇滑稽的八字眉给我的?”
    “……你……你这死到临头的毒蛇还敢嚣张!你们这些蠢货还等什么!快上去将他拿下!!!”
    本以为能和之前在寝殿里制伏张秉忠一样将他顺利抓住,可是临要动手前还是先遭了这家伙的一番羞辱。
    脸色难看的眉郎气急败坏地抬起手中的那根鞭子就朝秦艽的脸上甩了过去, 却在被秦艽随手抓住鞭, 又狠狠地甩回到自己脸上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你……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被这一下打得连腮帮子都断了半截, 天生个子矮小与侏儒无异的眉郎捂着鲜血淋漓的半边脸颊就咬牙切齿地开了口,而因为那雄黄粉的味道而被迫恢复了大半原型的秦艽见状只是用落满青鳞的手指点着自己苍白的下嘴唇笑了笑,接着才转了转眼珠子显得漫不经心地喃喃道,
    “上一个敢开口骂我的人,我把她绑起来用烫火了的剪刀绞烂了她的嘴,上一个敢动手打我的人, 我把他的脑袋放在空的水池子里,再眼看着水管子里的水一点点把他的脸淹没,最终让他活活淹死在了里面……你现在想试试哪种?”
    很少会亲口和人说出这种话来,但是在祟界都一直声名狼藉的秦艽之所以能走到如今这一步显然也有足够让人惧怕他或是服从于他的理由。
    果不其然,本还气焰嚣张的眉郎见他这么说完脸都白了,哆嗦着嘴唇半天却也没敢开口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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