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鸣哥哥,原来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啊!”
    一副看什么东西都觉得新鲜的傻气模样死命探头朝里面看着,张长声的忽然出现其实有点让晋长鸣意外,但看他气喘吁吁一路跑过来的样子应该也是趁着晋衡这会儿在外面和晋长鸣的班主任单独说话,才主动跑过来找自己玩的。
    而方才故意躲了他半天却不可避免的再一次听到这小子长鸣哥哥,长鸣哥哥的在自己耳边叫唤,一路上半个头都快被他喊炸了的晋长鸣先是拧着眉大概看了眼这凑到自己面前小胖墩,又一脸不耐烦地开口道,
    “喊什么喊,过来找我干嘛。”
    “……额,没干嘛,就是我,我刚刚听兔子舅舅说吧……你这次考了第一名,第一名就是最聪明的小朋友才能拿到的,所以……所以就想来问问你是不是真的呀……”
    眨巴眨巴的眼睛不自觉地往晋长鸣身后那看似正常的墙面看,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和之前一样傻乎乎地在笑,张长声嘴里的问题让晋长鸣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之后才看了眼这小子又抱着手哼了一声道,
    “恩,也还好吧,这次没能发挥好,丢了两分。”
    “哇,没发挥好都能考第一名啊?长鸣哥哥你好谦虚啊,要是我拿了第一名,一定会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这件事呢……”
    “那是你没见过世面……而且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反正我大舅也从来不会关心我究竟考多少啊……”
    这么心烦意乱地嘀咕着,晋长鸣这心里头的有些憋屈劲儿就又上来了,那种老想让自家大舅夸夸自己,哪怕是多看一眼自己的小情绪也是一阵阵跟着往上涌的。
    而听到他这么说明显一愣的张长声倒是也没着急吭声,接着他先是摸摸自己的小肉下巴认真地想了想之后才小心地凑到晋长鸣的耳朵边开口道,
    “那个长鸣哥哥……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什么秘密?”
    “其实哦,兔子舅舅刚刚趁你不在和你的老师悄悄表扬你啦……”
    “恩?恩?”
    “他说啊……那孩子从小到大一直都很懂事,其实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亏欠他,他是除了我祖父之外,我姐姐留给我的唯一的亲人,我腿伤最严重根本就没办法下床走路的那几年,也是因为顾忌着还有他才能一点点坚持下来……今后我会和我的另一半一起好好照顾他,也麻烦您平时多往家里打电话和我说说他在学校的一些情况了……”
    “……你说真,真的?大舅真的这么和老师说的?”
    “……对呀对呀,就是他亲口说的嘛,一个字都没有漏掉哦……长鸣哥哥你现在开心点了没有啊?”
    张长声这么一通精湛的模仿后把他面前站着的晋长鸣说的好半天都没吱声,这个过程中这小小年纪却已经很懂得察言观色的小胖子也没有打扰他,反而是用自己天生灵敏的鼻子对着这奇怪的屋子一直使劲地闻啊闻的。
    直到他家刚刚眼泪都差点含在眼睛里的长鸣哥哥一脸烦躁地转过来,张长声才赶紧放松自己皱起来的鼻子,又看这比自己大两岁所以应该不想再哭鼻子的小哥哥使劲擦了擦眼睛才张嘴冲他嚷嚷道,
    “……开心开心你个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天天傻呵呵的动不动就很开心啊……”
    “嘿嘿,其实我也没有天天很开心啦,就是能再见到你和兔子舅舅我就很开心啊……”
    “什么兔子舅舅,不准这么叫我大舅……算,算了……还是不和你这笨蛋多说话了,和你说多了我的智商都快跟着退化了……你吃不吃糖啊?要草莓的?还是牛奶的?”
    嘴上这么别扭地嫌弃着人家,脸上的表情也已经开始软化了,因为年纪小所以到底心思单纯的长鸣小少爷这么随口问着也努力从自己的校服裤兜里扒拉出两颗小卖部买的大白兔丢给了某个小笨蛋。
    而接过糖之后却没吃只是开心地攥在手里笑,看上去傻头傻脑的张长声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小跑着上前拉着晋长鸣的袖子扯了扯又一脸鬼鬼祟祟地小小声道,
    “长鸣哥哥,我看我们还是走吧,我觉得这里真的蛮吓人的……好像马上有吃人的大妖怪要跑出来抓我们一样……”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平时电视剧看多了吧,这世界上哪来的什么吃人大妖怪啊……”
    “可能真的有哦,好多好多呢,这里这里,还有那里哪里,诶,墙里面说不定还有一个在凶巴巴地盯着我们俩——”
    “啊啊啊!住口!不准说了!赶紧走赶紧走!!!”
    平时胆子其实还挺大,但被张长声这死孩子这么鬼气森森地瞪着眼睛一吓唬,脸色一白的晋长鸣立刻就气急败坏拽上他的手关上门飞快跑了。
    可临要走时,他们中也不知道是谁用脚不经意踢了那把地上的破剪刀一下,又把它给顺势弄到了墙面边上,紧接着……落满灰尘的大门和红色幕布就像是被什么人操纵着一样吧嗒一下自动合上了。
    ……
    “哎哟,晋舅舅,您实在太客气了,之前打电话的时候也没仔细询问你的情况,你腿脚不方便还特意让你过来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没事,今天这种情况我本来也应该到场的。”
    “诶,是,这个年纪小孩子的确也需要家人更多的关心和爱护……话说起来,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你来学校吧,前几次好像都是那位秦先生和一位姓吴的秘书小姐过来的,不过看您这么年轻居然都已经结婚了,真是让人有些意外……”
    “目前只是订婚,还没有正式办过婚礼,想等长鸣以后升学考试结束再考虑,也怕他会对我正式结婚的事不适应。”
    “恩,确实,家里面的具体成员情况对小孩的成长也是比较大的,诶,不过刚刚那个是长鸣的弟弟吗?仔细点看才注意到,你们这一家子长得可太像了啊哈哈,长鸣和他弟弟的嘴和眼睛都长得很像你啊,你们三个人站在一起一看就是一家人哈哈……”
    班主任这话让明显一愣的晋长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过了会他才皱着眉有些语气古怪地回了句,抱歉,那孩子和我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而被晋衡这完全莫名其妙的眼神弄得明显一愣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一脸迟疑的班主任看上去似乎是还想继续说上些什么,但想了想却只是十分尴尬地笑了笑又回了句那真是对不起啊晋舅舅我看错了也没再多说什么。
    可等这女老师终于是和他说完话又转身走了,那头牵着张长声的手一块从礼堂后面主动跑回来的晋长鸣也气喘吁吁地冒出来,等一对上自家外甥明显有些不对劲的奇怪表情,回过头看了眼他的晋衡先是察觉到什么似的顿了一下,又用淡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俩缓缓出声问了句。
    “怎么了?你们俩刚刚去儿了?”
    “兔子舅舅!你快进去看!我们刚刚在里面好像看到大妖——呜呜——藏名果果!!尼干森嘛!!”
    张长声一脸兴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比他高了好多的晋长鸣一把捂住了嘴,生怕自家大舅知道自己刚刚小家子躲起来一个人发泄情绪的晋长鸣小同学一脸警告的瞪了身旁的小胖墩一眼随后才干笑着开口道,
    “没……没去哪儿没去哪儿嘿嘿,咳,我带胖子,哦不是带弟弟去那边玩了会儿……不过那个,大舅,舅妈他……今天真的没法过来吗?”
    “恩,另外还有点事,我待会儿再打个电话问问他晚上什么时候到家,怎么样?待会儿在那么人面前会紧张吗?”
    “……这,这有什么好紧张的,这才多大点的事啊,我又不是头一次考第一名了,不,不就是上去随便说两句话吗,一会儿就下来的事……”
    明明紧张的两只手都在悄悄冒汗了,还是一脸嘴硬地强笑着不想让晋衡看出来了,亲眼看这小子嘴唇都有些吓白了的傻样子,他家始终一脸淡定的大舅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就把平时其实很少会用到,主要就是用来缓解视觉压力看清远物的细框眼镜给带上,又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
    “加油。”
    这么两个字轻轻落下,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就对自家大舅又怂又怕的长鸣同学便一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一边一步步的上台了。
    视线所及,杨川一小今天所有到场的全体家长师生都坐在大礼堂底下静静地看着他,光是这严肃又正式的气氛就让人压根散漫不起来。
    然而还没等紧张的不得了的晋长鸣慢慢地张开嘴,本还因为等待他的发言而刻意安静下来的礼堂最前面却忽然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属于某个小胖子的叫喊声,而一听到他嘴里喊的那些糟心的内容,哪怕是晋长鸣本来还挺紧张的都忽然有些莫名其妙地暴躁起来了。
    “长鸣哥哥!!!加油啊!!!长鸣哥哥!!你是最棒的!!!长鸣哥哥哥嗷呜嗷呜嗷呜——”
    晋长鸣:“……”
    这臭小子当众和狼人似的朝天一喊,底下那些原本好好坐着的老师家长和同学们都明显一愣,之后便一起抬起头看着前面集体哄堂大笑了起来。
    而因为这突发状况也跟着愣了一下的晋衡一对上台上自家外甥那完全崩溃的眼神,只能皱着眉一脸尴尬地看了眼周围,又在身边那些家长根本抑制不住的大笑声中赶紧一把捂上这小家伙的嘴制止他继续用这种奇怪的加油方式刺激台上还要继续演讲的晋长鸣了。
    “兔……兔子啾啾……窝似不似干什么坏似了呀……”
    “公共场合要懂礼貌,以后别人站在上面准备说话的时候就不要随便地在下面怪叫。”
    “诶……可似,秦艽每次……索话的时候都有好多人在下面嗷嗷怪叫啊……”
    “叫什么?”
    “叫祟君尿命啊,窝再也不敢啦,我尊的不想似啊,救救额呀~”
    晋衡:“……”
    第81章 姒
    龙池边, 祟殿内, 被某位祟君殿下精心养在此处多日的荔枝树正散发出幽幽的花苞香气。
    肩上披着件青色外袍的妖异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晃动的水面看,从少年时开始便充斥着难看疤痕和伤口黏连痕迹的双脚则随着他手上褪去鞋袜的动作一点点浸入碧色的池水中。
    直到感觉到身后隐约有一个毛茸茸的花脑袋在探头探脑地注视着自己, 下意识眯起眼睛的秦艽这才将完全湿透的裤脚随手放下以遮住那些并不想被外人看见的伤口, 又慢悠悠地转过头来和躲在不远处的母狨对视了一眼。
    “这是谁家的小姑娘, 躲在那儿不进来干什么?”
    “吱吱——吼呜——”
    一脸暴躁地指指外头又露出有点发怒瞪眼的表情,母狨显然是听到了河伯和秦艽之间刚刚发生的对话, 所以这才这么着急地跟进来想看看他究竟怎么样了。
    而见秦艽此刻的神情其实还算正常, 甚至还懒洋洋地主动招手示意自己坐到他身边去,一身花裙子的母狨先是表情烦躁地抓着头怪叫了一声, 随后才听话地跑到秦艽身边来又气哼哼地原地蹲下不吭声了。
    “吃糖吗?”
    秦艽的忽然出声让母狨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见自家说话做事总是让人摸不透的主人说完这话就真的从袖子里掏了两块类似花生小酥糖的东西递给自己, 母狨先是表情纠结地接过来小心闻了闻,随后才听到身旁的秦艽神情懒散地开口道,
    “赤水乡下那个水草婆婆前段时间托人送到祟殿来的,听说直到现在她还喜欢用这些狗都不会吃的破糖哄骗小孩子跳下河去陪她……你还记得她吗?”
    “吼吼!!”
    被秦艽这么一说也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母狨陪伴在秦艽身边多年, 最艰难黑暗的日子也大多是一起在祟界度过的, 自然就对他从前的有些事都一清二楚,而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出了会儿神,过了会儿抬手抚弄了眉梢的秦艽才复又出声道,
    “恩,是她, 我当年因为饥饿偷了她的东西,她也给了我好一顿毒打,但搞到最后,她却每年都会给我寄上这么一包,因为只有我这种天生一颗糖也没有的人才不会嫌弃她手艺差,甚至当做宝贝一样哪怕被活活打死也要全部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吃个精光。”
    秦艽这么说着似乎是有些诡异地笑了,表情有点茫然的母狨一时间只觉得自家主人有点说不出的不对劲,但具体究竟哪儿不对劲她却也说不清楚,而紧接着,她便听到整个人都显得怪怪的秦艽用手指抚弄着自己心口空荡荡的位置又用一种自言自语的口气慢悠悠道,
    “可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在旁人的眼里,我其实连只拿那一颗糖的资格也没有,哪怕只是想想,都是自私,都是愚蠢,更是自不量力,祖龙那个老东西,他身边的那些朋友甚至是河伯之流都觉得我是高攀了他,总有一天我都会和他不得善终,可其实仔细想想,河伯他们说的倒也没错,我这段时间确实是有点忘乎所以了……”
    “……”
    “如果我和他一辈子都能呆在三身国那样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倒也就罢了,可到头来我和他都逃不开这种一辈子要被别人评价和干预的人生……他或许能做到云淡风轻全不在乎,可是我这样心胸狭隘听不得一点别人说我坏话的人却是实在做不到……做个好人真的太累了,为了一个人去做一个好人更是不知所谓,明明那些人一方面恨不得把我踩进泥里,另一方面却还是要求我一辈子老老实实做什么好人,甚至是尽心尽力地去如了他们所有人的意,这样的事情我要是都忍了下来,那我一辈子是不是就只能成为这样不断忍让甚至是任由人去教我如何做的人了?”
    “……”
    这话说的就有点尖锐了,哪怕是母狨其实还是听不明白秦艽在说什么,她也能感觉到自家从小到大脾气性格一直都很偏激差劲的主人这次是真的发火了。
    而正在她慌手慌脚地想着现在去人间找找晋衡是不是会有用时,整个人都显得阴阳怪气的秦艽却已经扯了扯嘴角又用恐怖而阴森的声音盯着她开了口。
    “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跑到人间去多嘴多舌些什么,接下来几天就和和河伯他们一起去赤水沼泽地帮水草老太婆挖莲藕,不挖够两万斤我是不会再允许他们回祟殿来的,听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狨?”
    母狨:“……”
    总共没正常两个礼拜,就被河伯他们今天这么一刺激又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放开手发完一通火简直神清气爽的秦祟君在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种嚣张肆意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根本就不用通知任何人的时候,那些明明他最痛恨最讨厌,却还是要一遍遍去为了某个人某个事而妥协退让所带来的烦躁感和暴怒感也终于是往下消退了一些。
    他终于不用再去想自己做些什么会不会让人觉得不正确,不喜欢,事实上在他开始学会这样想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放在压根和对方不公平的位置上。
    可恰恰也是他曾经最厌恶的东西,被人踩在头上的羞辱,被人瞧不起的恨意,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他好不容易踩着一地的骨头和鲜血一点点熬出头来了,难道就因为被那多管闲事的老东西折断了龙角,难道就因为他真的爱上了那个人,就一定要去做这些他根本不喜欢的改变吗?
    “不肖子孙!死到临头,你竟然还是死不悔改?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知错……呵,您倒是告诉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啊?杀人是错?作恶是错?我就是杀他百人千人,杀光我厌恶之人在我眼里这都不是错,难道就因为您觉得这是错,便也要我跟着认同您吗?”
    “狂妄之徒!满口胡言不知悔改!凭你这样的东西怎配为龙!今日我便断了你这一双龙角,让你生生世世在沼泽地里想想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多年前那场伴随着惊雷的大雨中发生的那一幕仿佛历历在目,那时至死都不愿意向那高高在上的老祖宗跪下的不肖子孙如今看似已经被时间磨光了锐气,但显然蛟龙刻在骨子里的傲慢还是存在于他的每一丝血脉中。
    而不可避免地因为这件事想到了某个存在感始终很高,他到底还是舍不得去迁怒的傻兔子,表情阴冷,胸膛中也因为没有心脏存在所以压根毫无波动的秦艽过了会儿才盯着自己的手指尖又像个脑子根本不正常的神经病一样看向旁边已经吓得一动不敢动的母狨笑了笑道,
    “你说,我要是想点办法把白兔子干脆弄脏变成黑兔子,那些道貌岸然的老祖宗会不会气的发疯然后杀了我?”
    “……吼?”
    “如果是这样,就再不会有人说我和他不般配了吧,一个和我一样坏到骨子里,卑鄙无耻又自私的晋衡,是不是就能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再分离了呢?”
    “吼……吼呜吼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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