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当时只是这样装疯卖傻地回答了老祟主,说那就是个前段时间在人间随便找的消遣。】
    【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但我确实一直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晋淑之于我的宝贵和重要。】
    【而老祟主听到这话却只是这样笑着对我说,哦,消遣?可我怎么听张秉忠说你都快被这个女人迷的忘乎所以了?还是你弟弟说的这些话都是假的?不过如果是真的喜欢,不管是不是祟,都可以把这个女人接到祟界来啊奉青,毕竟你也是时候该娶个妻子了,有个妻子,你才算是成了家,往后祟界也能有个小祟主啊不是吗?】
    【老祟主的这句话说出口,有些事仿佛就已经注定了,那时的我并没有任何能力去反抗掌控着祟界一切的老祟主,甚至连我自己拥有的很大部分东西都还必须在他的牵制之下。】
    【所以哪怕当晚我就在祟殿外跪了整整一晚上求老祟主放过晋淑,但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还是等来了我的好弟弟张秉忠奚落的眼神和一句恭喜大哥即将娶个人间的女人回祟界了。】
    【那是我第一次发火动手打张秉忠,他这个混蛋当时哭嚎着趴在地上大骂我说,为什么秦艽做无论什么你都不对他动手,你却打我,我才是你的亲弟弟啊,而我听了这话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我发誓,那一刻我真的整个心都凉了半截,因为要让自己清楚地认识到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居然就是我心心念念护了那么久的弟弟,这可真是我此生……最大的讽刺啊。】
    【不过那时候的我的确无法改变任何事,所以只能红着眼睛像个被气红了眼的疯子一样站起来,又带着生平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人间把这些事都告知了晋淑。】
    【当我对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看到她眼中的情绪逐渐也开始变得复杂,许久就在我以为她会埋怨我就这样害苦了她的时候,她却忽然轻轻地拉住了我的手,又像是多年前的那个我们初遇的晚上一样平静着冲我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她说,张奉青,要是我和你一样成了祟,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说真的,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拒绝来自一个女人如此真挚的情谊,因为就连我也无法做到。】
    【所以我当时用我一生最坚定的语气给了晋淑肯定的回答,而她最终也真的选择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了我。】
    【她跟着我一起离开人间的那个晚上,他的弟弟和另一个哭的像猴子的小子一起哭着从后面追了上来,我没有过去打扰他们,但是恐怕在这两个年纪还不大的小子眼里,也根本无法相信我这样一个浪子会一辈子对晋淑好吧?】
    【可即便是这样,我作为丈夫依旧无法做到时时刻刻陪在她的身边,甚至大多数时候我都必须周旋在老祟主和祟界的那些琐事中,而即便我绞尽脑汁想给给她最好的一切,我却总是能感觉到她看上去并不像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开心。】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在人间的弟弟了,但是我却确确实实地对我们的关系是否能维持下去感到了些许害怕,所以为了能让她的心情能好些,我便和她商量着说不如我们要个孩子吧。】
    【晋淑听到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惊喜,因为她一直觉得我因为祟界过于混乱的原因并不想要孩子,但是那一年之后我们的确如最初的想法那样有了第一个孩子,还给他取名叫长鸣,后来过了几年,又有一个叫长声的孩子就这样出生了。】
    【因为这两个相继出生的孩子的存在,做了母亲的晋淑看上去终于是心情好了许多,但由于祟潮在人间相继爆发,伴随着人与祟注定存在的许多问题,我和她的矛盾却开始越来越大,她一天一天开始变得沉默,我也因为心中的胆怯和愧疚越发地不敢去见她。】
    【直到有一次我又在老祟主的面前装的疯疯癫癫地荒唐了半宿回到她的身边,我却远远地看到了她一个人坐在祟殿的长廊上很压抑很难过地哭,手里还拿着她弟弟当初分别时给她的那个兔子娃娃。】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原来让她一直伤心难过的罪魁祸首从头到尾都是我。】
    【只有放她自由,回到心心念念的人间去,她才能从此摆脱我这个害苦了她一辈子的人。】
    【也只有放她自由,我和她之间的……这从开始就是错的一切才算是有个好的结束。】
    【你也许会觉得我作为一个丈夫实在是差劲透了,但没办法,在那种情况下,我也只能做下了这么一个让我自己都觉得差劲透顶的决定。】
    【而也因为我故意做下的那些糊涂事,当时的晋淑最终选择带着孩子们离开了祟界,甚至此后都再没有原谅过我或是答应见过我一次,而她最后对我说的话也不过就是一句。】
    “你不用觉得对我愧疚,我去做我该做的事,你去做你该做的事……但张奉青,也请你将你的一把青拿回去……送给别人吧。”
    【我也是很久之后才想明白的,为什么过去我们之间的的日子无论过得多艰难,晋淑都不曾怪罪或是想要离开过我。】
    【可一旦我先表现出退缩并选择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她的眼睛里却也不再对我有一丝温柔,甚至连最后都只是红着眼睛决绝又倔强地离开,却再也没有愿意和我说一句话。】
    【你可能会问我,张奉青,你不是从来都自诩是个明白人,怎么到头来连这种事都只能弄成这样呢?是啊,我自己也时常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到头来我才发现有时候人都是很懦弱的,越是自己不敢轻易触碰的人和事,就越是胆怯和迟疑。】
    【不过也没办法了,那时候我自己的确也是自身难保,积压在我和老祟主之间多年的,关于祟界之主的纷争并不会因为晋淑的离开就因此避免,这实在是让我有些焦头烂额。】
    【所幸我借着你当日留在赤水和玄丘给我的一部分旧部在最开始就占了点上风,事实证明,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在最关键的时候果然还是最靠得住的那个,所以下次别再自己骗自己了好不好,承认一句我们是很在乎彼此的好朋友就真的让你这么觉得没面子吗?】
    【不过可惜,就算我当时想尽了一切办法,在勉强杀死老祟主的肉身之后我却依旧无法全身而逃……而就在我准备在祟界些大祟的围攻下拼尽一口气也要回人间再看一眼晋淑母子时,我却从满脸写着嘲讽的张秉忠嘴里得到了这么一句话。】
    【晋淑已经死了,被老祟主亲自杀死了,虽然她家中的其他家人包括孩子的尸首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找到,但晋淑的……的确已经被那些冲入家中,发狂的祟分吃光了。】
    【那一刻我真的是万念俱灰,脑子里一片空白,倒在地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而当我挣扎着,怒吼着站起来撕碎张秉忠这个畜生时,我曾经的好弟弟,却只是轻而易举的将我这个当大哥的从祟殿中动手推下来,又俯瞰着我无比得意地冷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张奉青,都看见了吗?这就是那个一辈子都只能被你和秦艽踩在脚底下的张秉忠能做到的一切……你们觉得讽刺吗?”
    【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回答他了,事实上我已经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就快走到尽头了,也许在写完这封信之后就是我的极限了。】
    【临死的那一刻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我的妻子晋淑,也想起了你,但很可惜,作为这一生对我影响最大的两个人,我到头来却一个都没有好好见着。】
    【而我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寄希望于上天能保佑晋淑剩下的家人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活着,那两个无辜的孩子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还有你……也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活着。】
    【因为好好活着,有尊严地活着,可是我们曾经一辈子都在拼死去争取的美梦啊。】
    【说起来,我和我那个小兔子模样的小舅子多年来仅仅只见过几次,但他每次都带着另一个智商明显不太够用的臭小子用对待蟑螂臭虫一样的态度对付我,搞得我这个做姐夫也总是没什么面子。】
    【幸好我家小舅子晋衡一看就知道是个善良,坚定,不容易被有些事轻易打垮的好小伙子,加上性格从某方面来说和他姐姐也很像,所以我觉得有了他从小的悉心教导,这两个孩子至少不会那么像你我那样从小就过上太多不是人该过的苦日子,搞得从一开始就压根无法回头。】
    【不过如果你未来还有机会见到我的两个儿子,也请替我把这件事的真相继续好好隐瞒下去吧,他们根本没有什么糟糕透顶的父亲,只有一个很善良,很温柔,从头到尾也很爱他们的母亲罢了。】
    【算了,还是不继续这样胡思乱想了,只希望我离开之后她一切都好,哪怕她始终不愿告诉我有关她的秘密,也好好生活下去,永远……永远也别再想起我这么一个害苦她一辈子的坏人了。】
    【至于一把青,也请你帮我好好保管吧,只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一个明白你的心,能体谅和理解我们这种人不堪过去的人。】
    【到那时你可以将一把青送给那个人,也算是我送给你和你心上人的礼物。】
    【因为我母亲还在世时曾对我说过,一把青就是一段情,错过了就今生都不会再有了。】
    【而那些再讨人厌,让你心烦意乱的回忆,其实都抵不过眼前这个你真心爱着,也值得你用一生去珍惜和等待的人和这段情,你说我说的对吗,阿艽?】
    ……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筏。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张奉青赠晋淑,绝笔。
    ……
    《姓书》云,杨川晋家育有一子一女,生来眉目如雪,不同于常人,家中亦频遭灾祸。
    此子出生那日,夜,忽有异人数名闯至儿房,母惊惧,忙问是何人,来人遂露老龙真形,又将一红绳交予其母,方开口说道,
    “吾族有一龙,生来与你子有缘,来日或将救你子于危难,你我两家不妨自此修秦晋之好,结子孙姻缘如何?”
    ——《姓书·晋姓篇》
    族姓篇·end
    作者有话要说:  *你要记得那些大雨中为你撑伞的人,帮你挡住外物的人,黑暗中暗暗抱紧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彻夜聊天的人,坐车来看望你的人,陪你哭过的人,在医院陪你的人,总是以你为重的人,带着你四处游荡的人,说想念你的人,是这些人组成你生命中的一点一滴的温暖,也是这些温暖使你远离阴霾。
    ——出自:村上春树
    第三卷 国 姓 篇
    第122章 范
    《姓书》云, 公鸡郎, 范村鸡祟也,平日性喜稻谷, 忠厚温良。
    一日暴雨, 几远客忽至村外, 公鸡化人形以家中苞谷,黍米待客, 然客不喜, 夜深,客绕至屋外, 以柴刀夺鸡笼数命, 取鸡头鸡股烹制, 肉入锅,现婴儿老幼之形,客俱大惊,公鸡郎与客遂结子孙之仇也。
    ——《姓书·范姓篇》
    *
    2019年7月 中国东山县 夜间暴雨骤降
    “前面……前面这路到底还有多远啊……不是说到了山腰这儿可能就会有路口能出去了吗?怎么还是一点正常的路都见不着, 我和我老公这手机早已经彻底没电了, 没日没夜的也已经在这山里走了有两三天了, 那可是一滴水一粒米都没进过嘴啊……”
    “我靠!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大伙现在不都和你们两口子一样吗!这种情况下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这穷乡僻壤的大巴车忽然就翻了,我们所有人也都出不去,不就只能在这儿等救援嘛,你能不能给我别一天到晚唧唧歪歪的啊……”
    “我唧唧歪歪?我唧唧歪歪?你们大伙评评理啊,我就正常地代替大家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有问题嘛,而且你这小伙子这么有本事你怎么不赶紧带领大家逃出去啊, 都是你开错路了,先前还在那儿瞎出主意才害得大家走到这儿来的,瞧你这幅不讲道理的样儿,我们还没让你赔偿大伙的损失呢……”
    “唉,我说大家都心平气和点吧,现在大伙可正是为难时刻呢……小孙司机之前的确也是好心,郑女士您这边也少说几句……节省点体力咱们还得继续往前面走走……万一待会儿遇到个附近村子还没撤离的老乡之类的愿意帮帮咱们呢……而且咱们这儿可还有一群学生和一个身怀六甲的姑娘呢,天大地大,孩子总是最大的……这么说起来,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啊?还能不能和大家一样……走得动啊?姑娘?姑娘?”
    身上做知识分子打扮的老人讲话文绉绉的,说着还转过头向队伍后面看看,神情也显得很担忧也很,于是乎被他的话带动着,其他几个一块在这泥泞的山间前行的男男女女也都纷纷转过头看向了队伍的最后方。
    而顶着冰凉的雨水落在眼眶边上的疼痛,小腿肿胀,面色苍白的陈如沁原本还在狼狈地扶着肚子一步步往前走。
    等察觉到前面的几个被困乘客都回过头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她反而吓了一跳,沉默了一下才有些吃力地拉扯着裙子,又将自己的肚子强行遮挡起来才结结巴巴地解释了起来。
    “我,我没事……谢谢大家,不用迁就我的……一起再往前看看好了……”
    陈如沁的举动让那对中年夫妻中的郑女士也有些敏感地多注意了她两眼,毕竟在那之前她们也已经一起被困在这山里好些天了,她可还从来没怎么注意过这个话少的可怜的年轻女人。
    而见她年纪轻轻,却孤身一人顶着个大肚子整天不吭声,头几天大伙都在车上的时候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中年女人当下也回过味来了,随后才忽然转了转眼珠子,又地朝着她丈夫的耳朵里嘀咕了两句。
    这话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就是些不入流的揣测和八卦,但却恰恰反映了这位郑女士擅长腹议想象和爱编排别人的内心。
    而她丈夫闻言也是一惊,先是鬼鬼祟祟地看了眼陈如沁此刻的模样,之后才就有点装模作样地皱着眉说了句这种事你可别胡说了。
    可这话还是一字不漏地落到了旁边那个人高马大的司机小孙和另外几个也是来东山县旅游却莫名被困的学生耳朵里,顿时众人看向陈如沁的眼神就有点不一样了。
    头顶的暴雨还在下,议论声还在继续,低着头一声不吭的陈如沁的半张面颊却已经开始烧起来了,而那位之前主动关心她的老先生听到这话顿时也一愣,无奈地咳嗽一下才指了指前方冲众人开口道,
    “大家之前不还着急找落脚的地方的吗?怎么现在又不着急了,天可马上又快黑了,古书上说天黑了,这山神可就要放出巡山的山精虎豹们了,咱们都是不熟悉此地的凡人,还是早点走为妙吧……”
    这话一听就是在为陈如沁解围了,其他那些窃窃私语的人闻言不再吭声,两三结对就继续往前走,而独自落在后面的陈如沁见状也红着脸低下头,随后才小声地来了一句。
    “谢谢你……沈老师……”
    大着肚子的年轻女人这么喃喃着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了一丝难堪尴尬,说着还用挂着手纸袋子的手下意识地挡了挡湿透的裙子下摆。
    而她口中的那位沈老师,也就是先前那位擅长做和事佬的老先生目睹这一切也摇摇头,随后才望着眼前的山峦和大雨不无叹息地开口道,
    “你是母亲,其实可以不用因为他人的议论就替自己的孩子自卑,这是你辛辛苦苦怀上的孩子,又不是从别处偷来的,到底有什么好因为别人的话自卑的呢?他的来到也许对目前的你来说是有些意外,但下次别人再那么说的时候,作为母亲你就该去好好反驳他们,不然这孩子还没出生就被人成天这么诋毁嘲笑,躲在妈妈的肚子里肯定也开心不起来啊,毕竟啊连他妈妈都不替他反驳,这孩子听见了心里该有多伤心啊……”
    心眼不坏的老先生这话说的很风趣也很有深意,陈如沁闻言一愣,随之才惭愧地红着眼睛点点头回了句,谢谢您。
    而这姓沈的老先生见状也温和地笑了笑,之后先好心地替陈如沁主动拿了些东西,又背着手同队伍的其他人一起继续艰难地在这下着雨的山林里往前走了。
    只是这说是说一定要在天今天黑前找到出路,走着走着,大伙还是越走越远迷糊了。
    而他们这一行人中唯一算的上见多识广的沈老先生在同那司机小孙一起往前迈了几步后,先是捏着手上的石英手表和地图研究了一会儿,许久还是显得有些止不住地困惑地缓缓开口道,
    “这真是奇了啊,明明都快两个半小时了,怎么路啊还越走越偏了……先前咱们确实是朝着地图上标着的范村的方向往前走的啊,难道还真出了差错,而且按理来说,东山县乡政府遇到这么忽然的降雨灾情,也该派人过来找找人了吧……”
    “……唉,老爷子您是不知道,这种设施条件不太行的乡政府一般都没有大型运输车辆和巡山人员,加上下面的山路修的又不好,平时下异于外面的人就很难上山……咱们这次很可能只能靠自己慢慢摸出去了……但就怕……这出山的路上靠山太近容易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不好的东西?什,什么不好的东西,你……你可别随随便便吓唬人啊……”
    “哈哈,我可没随便吓人,我又不是头一次来东山县送人了,告诉你啊大姐,咱们这地头还算是太平的,你下次再往北边点,靠吉林延边那些没人管的野林子里头可是什么成了精的妖魔鬼怪都有,有些本地人大冬天进山被饿了几个月的狐仙娘娘一家剥皮拆骨炖肉汤的事,咱们国家难道还会特意上新闻联播告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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