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为不能冒着更大的风险违背故事开始的初衷,所以才不得已做出了这样那样的妥协。
    只是之后的后续发展或许和她自己心目中原本想象中的也有所偏差,这才使这场扑朔迷离的故事结局到此才真正地彻底真相大白。
    而心里很明白,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而言,这样事关他人命运和个人命运的抉择都是无比残忍和困难的。
    更何况,当年一手创造出东山这个故事的晋锁阳本身又是那种正直善意和充满强烈责任感的人。
    所以当下,长久以来承受着内心方方面面折磨的杨姬只表情煎熬地白着嘴唇听着耳边一步步朝这里靠近,并带起一阵浓重杀戮气息的野兽挥翅声,又不舍且伤心地望了眼怀中面容稚嫩单纯的杨花颤抖了下嘴唇。
    “啊……妈……啊……妈……”
    这一声妈妈,还坐在银光闪闪的湖水之中的晋锁阳和杨姬都同时听见了。
    可就在难过地紧闭着眼睛的她挣扎着不知该如何和面前被她所累的晋锁阳继续说些什么时,那打从刚刚起,就因为面临两难而表情一片空白的白发青年却是皱着眉忽然压抑着语气里的焦躁和心烦开了口。
    而当他口中亲自问出的那个问题,却是一下子让面前还抱着孩子的杨姬愣住了。
    “所以,杨姬,事已至此,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初亲眼看到……关于我这一世的故事结局究竟是什么?”
    “……”
    “告诉我,一个字一句话都不要漏掉。”
    这一字一句死死皱着眉头的晋锁阳明显都是克制着自己心头几乎要控制不住的糟糕情绪,他用了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去亲口问了一个令他发自内心排斥和厌恶的问题。
    可是在面上脸色煞白的他还必须保持着自己一贯的那种所谓冷静和耐心去等待着这个结局,而并没有想到他忽然这么问,片刻沉默的杨姬也在红着眼睛沉默了片刻后,半晌才有些不忍心地轻轻开口道,
    “……我……我亲眼看到了一段关于您将来的话。”
    “什么话?”
    “……丢失记忆和时间回到现实世界的……晋锁阳并没有在回到繁华的都市,而是留在偏僻贫穷的东山县做了一个很普通的凡人。”
    “……”
    “每天晚上,他也会做到一个同样的梦,他梦到了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条龙,但除了他的梦,他这一生再也没有见过什么神奇的龙,因为那顶多不过是一个凡人虚幻的幻想而已。”
    “……”
    “他亲手写的的每一封信都再没有寄到过他心中想要去到的地方,他的身体一天天的衰拜,老去,可即便是这样,他都没有再见过自己想找的人……有一天,老去的晋锁阳终究是独自一个人离开了人间,东山的邮局里堆满了落满尘埃的信件,还有他给小孩子们讲过的,关于年轻时候曾经在东山的湖水中见过一条龙的故事。”
    “……”
    “……可到头来,他所等待的龙直到他死后,也没有再在天边出现过……原来……神龙……早在多年前消失于人世,人间也不再有关于他任何的传说,而属于晋锁阳个人的命运和结局,也自此……终于到此为止了……”
    这一番话音落下,于惨淡发红的月光下对坐着的晋锁阳与杨姬之间一时间也有些静默压抑。
    除了懵懵懂懂躺在襁褓中的杨花闭着眼睛呀呀的梦话声,周遭所有来自外界的模糊声音却都停滞了。
    而就在脸上带着零星泪痕的杨姬欲言又止地望着低头沉默的白发青年,也不知他心底究竟是如何想的是。
    她就听陷入某种自我折磨与痛苦的沉思中的晋锁阳的手指如同痉挛般轻微地动了动,随之才闭上边缘有些发红的眼睛冷冰冰开口道,
    “要是我没记错……你刚刚说过,在今晚之前,东山的人……其实一直都把龙当做一个并不存在,甚至是完全虚构的传说对吗?”
    “对……对……”
    “那等一会儿,麻烦你让公鸡郎和‘老孩子’先帮我把一部分罗刹人引开,你恢复原形抱着杨花往山顶游吧,如果能尽力跑到范村附近,就请隐世的蚍蜉马们在今夜暂时收留一下你们。”
    “……”
    “……我会想办法在天亮前拦住那些海市人的,从你子孙鱼的村子里被抢走的‘年’不出意外现在就在那座和公孙寿融为一体的楼阁里,我已经感觉到了‘年’的那种特殊的气息了,我也一定……会去把公孙寿和‘年’都给想办法抓住的。”
    “您……真的……这么决定了?”
    “嗯……我是这个最初创造了这个故事的人,‘年’造成的罪孽也应该由我来一手了结,而且……在这世上本没有人比我再清楚该怎么抓住它了。”
    “可姓师……一旦‘年’消失,回去原来时间的‘门’就会关上……关于您自己的结局……该怎么办……您……您和秦龙君之间……又该怎么办呢?”
    “……”
    杨姬这下意识问出口的问题一时间令垂着眸的晋锁阳沉默,但意外的他这一次却没有思考太久。
    也许是在朝着未知的前方拼命迈开双脚前,他的心中就已然有了最明确却也最固执不过的答案。
    所以当下握紧手中最后一张隐约写着一个模糊姓氏的姓书和一个闪闪发光银镯子的白发青年只缓缓皱着眉,又用平生最坚定不过的语气含着满嘴的血腥气望着头顶的两轮红色月亮一字一句地道,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在脑子里牢牢记得一句话。”
    “忘掉根本,生又何欢。”
    “即便你曾经看到那个关于我的结局是真的,我也一定会去改变它,跨过那一道阻隔着生死的时间,回到等待着我的人身边去。”
    “……他一直是个看起来骄傲自负,但内里却很敏感也很脆弱的人,难过的时候会一个人悄悄躲起来不开心不想告诉别人,也很少有人去了解他不堪又痛苦的过去,这样一个人,天气冷的时候我会担心他受冻,下雨天的时候,我也会想要立刻赶到他身边去看看他,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会想一直抱着他,不让他离开半步……我希望时时刻刻能陪伴在他身边,一年,两年,十年,一直都我和他百年之后,因为我和他之间早已定下的诺言……”
    “也因为我真的……再也狠不下心抛下他一个人了。”
    ……
    “他还在等着我。”
    “所以在今夜结束之前,我一定会穿过天空中那道‘门’回去,无论生死,我都会一定回去找到他。”
    “我一定要这样做,我也必须那么做。”
    *
    周昌之木下,黑漆漆的夜色已被鲜血和尸骨味道所完全地笼罩着。
    关乎巨人村,或者说整个东山故事命运与结局的最后一个昼夜。
    乌云密布的巨人村山顶满眼望去倒尽是一片阴沉沉的天空,远远地便给人一种无端恐怖扭曲之感。
    那些像是密密麻麻黑点一样拥挤在空中的罗刹人在半轮月亮之前,还举着手中的弩箭疯狂地朝下试图靠近。
    但因为在此之前,有个几乎半个晚上都死守在空中的巨大身影和村子里大多数人已经一次次拼死抵抗,所以周昌之木以上的半片血色的天空目前还是没有完全失守的。
    神龙。
    昨夜在那些残暴恐怖的罗刹人试图闯入巨人村的时候,一条很大很大的龙就在月亮上出现了。
    夜晚的云被染得通红,就像是已经被那些惨叫着失去透露的罗刹人的鲜血已经一点点渗透进去一样。
    正因为有了天空中那道坚不可摧的身影的守护和庇佑,整个巨人村才能撑过这半轮月亮的时间。
    这也让所有还坚守在此地的大家伙都有了丝信心,即便或多或少地脸上都受了点有点凄惨的伤,面上和口中最还是十分积极乐观的。
    【……只要……龙君不走……姓师不回来……我们就一直守在这儿……等着打跑这些罗刹人……】
    【对……有龙君在……咱们就不走……咱们不怕……咱们要跟着龙君一起……】
    【是啊……龙君和姓师那么厉害……一定会带着咱们……一起最终……把罗刹人赶走的……】
    性情质朴笨拙的巨人们一时间纷纷用最简单不过的语言清楚地表达着他们内心无法掩饰的感激和坚定。
    可与此同时,他们却似乎并不清楚,哪怕再厉害,再强大的神明也抵不过这样可怕漫长而无止境折磨。
    也会疲惫,也会受伤,也会流血。
    更何况是那一昼夜根本不停歇,仿佛恶鬼般……密集笼罩在众人头顶的东西与其说是怪物,更像是一种可怕命运的化身啊。
    这般想着,此刻惨白着脸,蜷着尾巴躲藏在巨人村的牛棚屋下窥视着外面的阿香也默默地看了眼夜色中那仿佛化作一头即将吞噬大地的猛兽的红色天空。
    在这之前,她其实刚刚才去看过另一边的母狨,泥娃娃还有周平周丁他们。
    死守在这里的大家今夜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除了‘小病’发作只能暂时无知无觉躺着的张长声,其他人也都被她小心妥善地安置在了半山腰山魈的洞穴里,不至于被天空中剩余的罗刹人发现。
    “阿香……我刚刚好像……梦到……秦艽又要来……一起打我的屁股了……你快让……舅舅来救我……”
    “……”
    “……我……好想舅舅……秦艽……哥哥……好想大家还和以前一样住在一起啊……阿香……呜呜……”
    先前在大伙躲藏着黑漆漆的地底洞穴时,那个到现在还晕晕乎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张笨狗就是这么迷迷糊糊地皱着眉躺在自己怀里说梦话的。
    听说一个人在梦中的所看到就是他心底所有真实的写照。
    所以也许,舅舅和秦叔叔正是这个家伙心中最牵挂最思念,也最不可割舍不下的存在吧。
    这个忽如其来的想法令清楚地听到他刚刚究竟在说什么,所以悄悄红了眼眶的阿香心里更难受了,最终也只能强行掩饰掉自己脸上快要装不下去的表情就偷偷地跑了出来。
    此刻不远处,零星可见半空中还有数量可怕的罗刹人警惕又小心地盘旋在天空中。
    也许再过一会儿,这一个晚上都节节败退的它们就又要按耐不住呲着牙锋利的爪牙朝下面的地面发起下一轮进攻了。
    而到那时包括巨人村的所有周氏子孙……也必须到了要被迫逃离山顶的村庄,以留下更多生存可能的时候了。
    见状,脸色惨白的阿香一时间焦虑地咬了咬嘴唇,随之手脚冰凉的她也不敢多耽误时间就叼着嘴里的草药,就赶忙往一旁被她硬生生刨出来,还像是藏匿着什么人的狐狸洞去了。
    而当她终于用前足艰难刨开狐狸洞旁的泥土,又叼着一把冬天里的枯黄的草药钻进去。
    可一看见里头那仿佛很累很累地躺在黑漆漆的洞穴深处,但浑身上下的龙鳞已经血肉模糊,眼睛边缘皮开肉绽,就连闪闪发光的龙角都被活生生撞坏了一个的神龙缓缓睁开一双被鲜血染得湿漉漉的灰色眸子看向自己,目睹着他血淋淋的背脊的阿香的嗓子里还是瞬间像是被什么发苦东西哽住了一样。
    “更多的罗刹人……开始靠近这里了?”
    “……”
    “难怪……天好像黑的都快……看不见了月亮……”
    “……”
    “……他人回来了吗?”
    “……”
    “都已经那么久了……你说,那个吃草长大的家伙……现在到底……还在哪儿磨磨蹭蹭什么。”
    这么有气无力,满身伤痕的嘶哑着声音面朝上抱怨着,化作原形浑身剧痛地趴伏在小小的洞穴边缘,同时吃力地伸出手试图触碰那轮月光的秦艽从口气上听上去却不像是在真的责怪那和他说好了,却迟迟未归的人什么。
    反而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或是心头掩不住的在意关切和担忧。
    而一听到他又开始这么阴阳怪气地说着这些话,以前听到这种话,总喜欢和秦艽故意拌嘴的阿香却只是埋着头边哭边不敢出声。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为眼前这个家伙难过什么。
    但亲眼看到明明那么厉害,那么强大,那么为大家着想的秦艽为了死守在这儿保护大家,亦或是和那糟糕恶劣的命运对抗而伤成这样。
    她的心底还是一抽抽地痛的厉害,简直酸涩伤心的很。
    而一想起几天前在村外那片被狂风一次次冲击的雪松子林里,附近山魈,野人,还有无数的走兽忽然都被一阵奇异的龙啸声警告过后,又集体惶恐地离开了这里,阿香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止不住地掉了。
    关于那阵奇怪的,却愣是把半个山头的活物都活生生威慑跑了的龙啸,当时神神秘秘地独自一个人离开,还说要去找那位晋姓师回合的秦艽临走前也没有给阿香一个具体而明确的交代。
    但看秦艽当时头也不回就直接抬脚离去的身影,总是有些看不透这个人有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的阿香又莫名地有点不敢去阻止他。
    那时候的她心里隐约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是不知为何,莫名有点紧张的阿香又不太敢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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