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和尚捋了把胡须,笑道:“此签乃大吉之兆,万事皆成,若是问姻缘,则需要及早抓住机会,莫要让缘分白白流失。”
    叶若瑶想起那日遇到的男人,一时羞红了脸蛋,莫非他就是自己命定的缘分?
    叶夫人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叹道:“话虽如此,可这缘分又去哪里找,大师,这签中可有指点。”
    老和尚又默念了一遍那签文,道:“由这签文来看,姑娘的这位姻缘原本两不相干,并无瓜葛,却因遇到了一位贵人,才得以相识。此贵人有王公封爵之相,贵不可言,姑娘会因为他喜得良缘,日后万事无忧。”
    叶夫人听罢自是欢喜,忙道谢,又添了些香油钱。
    安氏也笑道:“嫂嫂,我早劝你莫要心急,这缘分哪里就能急得来,若瑶侄女才貌双全,还怕寻不到如意郎君么,瞧,佛祖这不是给你指点迷津了。”
    叶夫人道:“是,弟妹说得在理,从前是我太心急了,也罢,既然她的缘分命中已定,我这个做母亲的,便就偷得几日清闲,不去理会这些琐碎杂事。”
    因着得了上上签,几人都松了口气,一道出了殿门。
    安氏与叶夫人在前方说话,两个年轻人走在后面,叶云哲朝长姐使了个眼色,两人到一旁说话。
    “什么事。”叶若瑶捋着肩上的一缕长发,问道。
    叶云哲道:“你这缘分,该不会与你这些日子,时常往外院跑有干系吧。”
    叶若瑶脸色一变,怒道:“用不着你管。”
    “我可警告你,可别再找出第二个甄旭出来,娘可受不住这打击。咱们家这门第,虽说找个门当户对的难,但找个人品,才华,本事都过得去的人,总不是难事,给人当妾室,你还不如剃光了去做姑子。”
    叶若瑶咬着唇,气道:“别在我面前提那男人,我这才离开津州多久,他就又抬了一个小妾进门,往日跟我说的那些话,全是骗人的,什么痴心不改,心似明月,明月何其无辜,被他白白玷污了去。”
    叶云哲噗地一笑,道:“也就你傻,才轻信了他的鬼话。不是我说,这些个商贾,各个花言巧语,巧舌如簧,说出口的话,都要先掂量掂量有没有缺斤少两,才能去信。”
    “我如今已经知道,你就别提了。”
    “那你说说,这次到底相中了什么人,我替你相看相看,你也别急着否认,我还不了解你么,咱们俩争吵了这许多年,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除了爹娘,我就是天底下,最盼你幸福的人,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的。”
    叶若瑶瞧了瞧前方的母亲,凑到叶云哲边上,小声道:“我只说与你听,你可不要告诉娘。其实,我是相中了一个人,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又是有家室的?”
    叶若瑶忙摇头,道:“他尚未娶妻,也没有相好,人品极好,待人温和有礼,而且很会照顾人,他,他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只有一点,他家世不好。”
    叶云哲狐疑道:“咱们家又不看重门第,穷不穷不是问题,我只怕你被人蒙骗,相中了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他才不是吃软饭的!”
    叶若瑶气得狠狠拧他的胳膊,叶云哲疼得跳起来,道:“你这疯女人,为了外人打你弟弟,早早嫁出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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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院禅房,顾琛放下一枚素净的茶盏,道:“你方才说,住持云游去了?”
    那小僧人面上无甚表情,答道:“正是如此。”
    顾琛低笑一声,道:“孤一来,他就要云游,孤莫不是豺狼虎豹,会吃人不成?”
    那小僧人仍是不卑不亢道:“师父有言,施主若来,自当好茶相待。至于旁的,却是帮不上忙,还请施主不要迁怒于寺中其他生灵。”言罢,躬身告退。
    顾琛盯着水中漂浮的茶叶,面色微沉,将那杯冷茶一饮而尽,冷笑道:“老秃驴,竟玩这种把戏。”
    小孩在一旁吃了口素包子,鼓着腮道:“你找他,到底有什么事。”
    顾琛抬起手,指尖抚上这孩子挑不出瑕疵的面庞,眼神说不出的专注,“孤有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怕再被人夺走,想问问空尘大师,该当如何。”
    叶重锦又咬了口包子,暗道安嬷嬷说得果真不错,这寺里的素斋的确很不错,尤其这素包子,比得上醉仙楼里有名的三鲜包,手里的还没吃完,又从屉笼里拿起另一个。
    他专注着吃食,随口道:“什么宝物这样稀罕,你是太子,怕被抢去的话,藏起来让旁人找不到便是。”
    顾琛眯起黑眸望着他,唇角一勾,道:“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叶重锦被他瞧得心头发颤,这人说的不会是自己吧?
    他放下素包子,用帕子慢腾腾地擦拭手指,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方才我说得不对,藏起来,其实也不好。若是藏得久了,会闷坏的,心情不好就会生病,最好还是让他自己选择……”
    顾琛挑眉:“哦?”
    小孩认真道:“总之,绝对不能逼迫他。”
    “孤说的是一件宝物,阿锦倒像在说人,说得孤越发摸不着头脑。”
    叶重锦脸颊一红,莫非他会错意了?这就很难为情了……
    第59章 只是徒然
    金光寺香火鼎盛,规模自是不小, 而且布局精妙, 坊间传闻,空尘大师非但佛法高深, 且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寺庙内里藏着机关, 若是硬闯,极有可能被困其中。
    传闻到底是传闻, 许多人是不信的, 天子脚下,布置这机关暗门, 岂不是白白惹人猜嫌?
    叶重晖从前也是不信的,只把这传闻当做笑话听,可眼前这片无论如何走不出去的桃林,让他不得不信,他是被什么厉害的阵法给困住了。
    他年纪虽小,却是真正的博学多识,涉猎广泛,比如前朝传下的《韦氏机关术》《三奇八门七十二局》, 他也曾拜读过,原理知道一些, 见到实物还是头一遭,一时半会却是无法破解。
    想到弟弟还在别人手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区区阵法,有何好惊慌的,但凡是阵法,必有破解之法。他环视一周,犀利的眼眸好似穿透这些树木,看到了隐藏其后的机关。
    片刻后,他起轻蹙眉头,寒玉似的面庞有些凝滞……这花,没有香气。
    落英随风飘洒,他伸手去接,一片淡粉的花瓣穿过他的掌心,缓缓飘落在地。
    叶重晖蓦地顿住,终于醒悟,如今已是八月末,何来桃花?
    先前被这寺中的景观所迷惑,因着处处鲜花绿草,生机勃勃,完全是春意盎然的景象,这一片盛放桃林便显得合情合理,却原来是障眼法。
    若眼前这一片桃林是虚幻的,那么便不能相信双眼所见,只能依靠其他感官,他缓缓闭上眼睛,细细倾听,少顷,耳边响起一阵潺潺的流水声,隐约间夹杂着几声鸟鸣。
    他微弯起唇,果真如此。佛家有云: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不为表象所惑,方可求真溯源。
    桃林是假的,溪水却是真的,循着水流方向走,总可以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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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叶重锦正难为情,顾琛却不肯轻易放过他,凑到他面前,笑问:“孤实在好奇,阿锦所说的,是个什么稀罕的宝贝。”
    叶重锦羞恼得很,他总不能说他把自己当成了奇珍异宝,只好道:“我以为,是像小白虎,还有白鹿那样的灵物,虽然是禽兽,可总要顾忌它们的感受,不能一味地拘束。”
    顾琛挑眉问:“是吗?”
    小孩连连颔首,把擦手的帕子团成一团,随手扔了,道:“阿锦吃饱了,要回去找母亲还有哥哥。”
    顾琛稍稍用力,小孩便又坐回原处,却见太子殿下微蹙眉头,用极委屈的嗓音道:“阿锦不想和孤待在一起么。”不等叶重锦回答,他又问:“阿锦讨厌孤么。”
    叶重锦抿抿唇,小声嘟囔:“我又没这么说……”
    顾琛眉头一松,抓着小孩面团似的软软的小手,哄道:“孤出宫一回实属不易,先前的伤势还未好全,一个不好,伤口又要开裂,阿锦真的忍心抛下孤不管?”
    “……”小孩拧着小巧的眉,道:“我哥哥说,太子哥哥其实是很专横跋扈的人,只是在我面前装可怜,博取同情,让我不要轻信。”
    顾琛俊脸一黑,这个大舅哥倒是会拆台。他勾了勾唇,笑意却没抵达眼底,问:“所以阿锦信了?”
    小孩理所当然道:“哥哥从不骗我。”
    顾琛道:“不是他不骗你,而是他太聪明,骗了你,你却以为他说的是真话。叶重晖说孤在阿锦面前装可怜,博取同情,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他是不信轮回命理之人,怎么会惧怕鬼怪,却拿这个借口,三番两次挤进阿锦的被窝,你还沾沾自喜,以为攥住了他的小把柄。”
    说到最后,他险些没咬断牙根。若不是这二人是亲兄弟,叶重晖哪能活到今日。
    螭兽香炉烟雾袅袅,室内香气氤氲,窗前摆着一株墨菊,微风拂过,落下一片残叶。
    小孩沉默了许久,忽然抬起头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
    “我跟哥哥之间的事,就连爹娘都不知道,太子哥哥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相府果真有你的探子,又或者,福宁院里就有你的人?你派人监视我。”
    顾琛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这次是栽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孤只想保护阿锦,孤不能陪在你身边,如果不能及时知道你的境况,叫孤如何放心得下,阿锦……”
    叶重锦已经懒得听他辩解,避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屋外走去。
    他还以为历经两世,这人多少有些改变,却原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要想到这几年,他每一日都活在别人的监视下,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见了谁,吃了什么,事无巨细都被人记录下来,就让他脊背发寒。
    前世那种被人抓在手心里,无力挣脱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他走出院落,正迎上过来寻人的叶重晖,想起顾琛说的话,他板着小脸,却是径直从他哥哥身旁走过去。
    叶重晖一愣,忙追上小孩的脚步,问:“阿锦,怎么了,可是受欺负了?”
    受欺负?自然是有的,这两个人,都欺负了他。他攥着小拳头,谁也不理会,快步走了出去。
    叶重晖蹙眉思索,顾琛刚好从禅房走出来,两人碰着面,跟见了仇人似的,一下子就黑了脸。
    “你跟阿锦说了什么。”
    顾琛闻言冷笑一声,“你又跟阿锦说了什么,彼此彼此。”
    叶重晖寒声道:“太子殿下,我弟弟生性单纯,与殿下不是一路人,可否请太子殿下高抬贵手,莫要纠缠不清。”
    “只有这件事,孤做不到。何况,叶大公子似乎也并无资格干涉令弟与何人交友。”
    “我是阿锦的兄长。”
    “也仅此而已。”
    四目相对,一双冷眸寒若冰霜,另一双黑眸深沉如浓墨,似刀剑利刃,各不相让。
    叶重晖道:“身为兄长,我自是要替他甄别哪些人可以相交,哪些人不可相交,以免他交友不慎,与豺狼为伍。”
    还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顾琛嗤笑:“由你甄别,许是天底下,除了你没人配得上你弟弟。你可有想过,世上哪有兄弟搭伙过一辈子的,各人有各人的缘,你再强求,也不过是徒然。”
    言罢,转身大步离去。
    叶重晖立在原处,过了好一会,仰面望天,浩瀚苍穹下,一行大雁正朝南飞去。
    苍穹想要庇护鸟儿,奈何鸟儿有一颗远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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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太子御案上摆了一摞画册。
    顾琛探出手,修长的食指在封面上缓缓摩挲,良久,他翻开其中一册,却见洁白画纸上,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骑在一只白虎背上,笑得开怀,旁边记录,某月某日某时,小公子于园中与大猫玩耍,损毁若干名贵盆栽,打碎一个鎏金红玉尊。
    他将那画册合上,翻开另一册,小孩躺在一只小木舟上,随着流淌的河水在荷叶丛里穿梭,旁边记录,某月某日某时,小公子在莲花池里午睡,约半个时辰。
    类似于这样的画册,已经堆满了整整一间屋子,当承受不住思念,想不顾一切把人夺到自己身边时,便看上两眼,看到他好好的,那份思念便莫名沉淀下来。
    可是,阿锦不喜欢,换做谁都不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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