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博裕盯着她仔细看,半晌后:“我记得你。”
    那天在手术室外萍水相逢,没想到他居然对自己有印象,闵玥脸上堆笑:“爷爷记忆力真好,好羡慕呀。我记性就可差了,上大学时期末考试,背完这本就忘记那本,考完试就全忘光了。”
    许博裕说:“你没有理解,靠死记硬背,会忘是正常的。”
    见气氛缓和不少,那位主任放下心来,不方便掺和他们家事,便推说还有工作要忙,告辞走了。
    许博裕业务能力极其出色,在J省人民医院和授课的大学都很有地位,退休后也备受尊敬,这次住院,院领导专门安排了一个单人间给他。
    门一关,闵玥自来熟地搬凳子坐到床边,把带来的果篮搁在床头柜上。来之前不知道许博裕是什么病,怕送的东西不合时宜,没带别的礼物。现在知道他是骨折,闵玥心里有数了。
    于是闵玥笑吟吟地问:“快到午饭时间啦,爷爷想吃什么?我去买。”
    “都可以。”
    许博裕年过八十,岁数大的人食欲不好,对吃什么不太在意,咬得动、好消化就行。不过他骨折了,需要补钙,闵玥想了想,提议:“番茄炒蛋,凉拌豆腐,蒸肉饼,炒时蔬,紫菜虾皮汤,这些可以吗?”
    “太多了。”
    闵玥眨眼:“我们三个人吃,量差不多呀。”
    许博裕和许脉对视一眼,又立刻移开视线,故作冷静地看向旁边。闵玥来回盯他俩,恍惚地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没打算一起吃饭啊。
    看来他们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生疏,不过没事,饭桌最能拉近距离,这顿饭,她安排上了。
    闵玥起身往外走,准备去买外卖,被许脉拉住了。“我去吧。”
    闵玥本想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爷孙两人交谈一下,可是他俩太尴尬了。这事儿得慢慢来,闵玥没再坚持,让许脉去了。
    闵玥坐回板凳上,陪许博裕说话:“爷爷你知道吗,我们科最近收了个病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左心室发育不良,我们给她做了心脏移植,然后她妈妈说,小时候是您给她做的三期手术。爷爷你好厉害啊,全国都没几个医生能做。”
    许博裕在临床呆了一辈子,又没有家人,可以说是将毕生心血都投入到诊治复杂先心上,手把手地带出了不少学生,其中几位也成功学会了这套手术。传道授业养成习惯,听闵玥这么一说,便打开了话匣子。
    床头有一沓报纸,许博裕拿过来铺开,在上面写写画画,详细地讲解给她听。窄窄的病床化身临时讲台,闵玥听得认真,反应给得也很积极,时不时发出恍然大悟的感叹。
    “哦哦,这里要这样做啊。”
    “哇,是这样,我明白了。”
    闵玥的爷爷和外公也是退休医生,读大学时没少抱着课本去骚扰他们,跟老一辈人打交道她最擅长了,左一句“外公世界第一棒”,右一句“好佩服爷爷”,把他们哄得眉开眼笑。
    许博裕严肃苛刻,来之前闵玥还挺怕他的,但真见了面,反倒不拘束了,因为他跟许脉某些地方真的很相似。
    清晰漂亮的手画解剖图,简洁但一语中的的讲解,与人保持距离的气质,鲜有情绪波动的表情,都让闵玥觉得熟悉。她跟许脉相处融洽,不必费什么力气,自然地就跟许博裕顺畅交谈。
    比起桃李满园的退休教授,许博裕现在更是一位空巢老人。脸上无波无浪,心里却很高兴闵玥陪他说了这么多话。
    他垂头看坐在床边的小姑娘,穿着条泡泡袖的裙子,腰身比较宽,空荡荡的,显得她十分娇小。扎着马尾,额发细碎蓬松,大眼睛圆圆的,盯着他画的图,表情纯真又专注。时不时会小声惊呼,还会拍着小手鼓掌,笑起来温温柔柔的,乖巧又懂事。
    一口一声“爷爷”,语气自然亲昵,听得十分受用。理想中的孙女,大概就是她这样的吧。
    不由得想到自己的亲孙女,许博裕停下笔,突然问:“你跟许脉是什么关系?”
    闵玥忽闪着睫毛,紧张中无意识地握住背包的肩带,犹豫了下,小心地回答:“她是我的带教老师。”
    许博裕合上笔帽,卡地一声轻响。“她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闵玥困难地咽了下口水,余光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看不出有没有生气,摸不准到底要不要说实话,没敢吱声。
    许博裕等了会儿,见她不说话,便默认了,抛出第二个问题:“你父母同意吗?”
    “我爸妈很喜欢师父。”心思一转,闵玥惴惴不安道:“爷爷您……不同意吗?”
    “我没有尽到抚养责任,又有什么资格过问她的事。”许博裕语气低沉,仔细听,能听出他强装镇定之下的自责。
    闵玥一愣,想起此行的另一个目的。那些过往只有两位当事人最清楚,但不知道许博裕是否愿意提及。于是她谨慎地措辞,问道:“当初爷爷为什么要跟师父分开呢?”
    “她没告诉你?”
    闵玥摇头。
    许博裕沉默下来,眉头拧起,挤出几道深深的皱纹。
    那一定不是能轻松说出口的故事,闵玥耐心地等了会儿,听到他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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