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四郎家里作何营生,这么有钱?”
    “这个嘛……”李泰迟疑了一下,“家父早年走南闯北,攒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也得了不少土地,算是……算是个大田主吧!”
    “大田主?有多大?”苏锦瑟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上去纯真无邪。
    李泰笑着,一把揽过她,也拿了颗樱桃给她:“反正大得很,绝对让你吃不穷,你就别打听那么多了。”
    苏锦瑟看着手里鲜艳欲滴的樱桃,若有所思道:“四郎,都说这樱桃是‘初春第一果’‘百果第一枝’,寻常百姓难得吃上一颗,都是各地进贡给圣上,圣上再赏赐给重臣的。令尊这个大田主,莫非也得到圣上赏赐了?”
    李泰呵呵一笑,抢过樱桃塞进她嘴里:“这么好的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你管是不是赏赐呢?我们自家地里长的不成吗?”
    “这樱桃是哪儿产的?”
    “好像是……洛阳吧。”
    “你们家的地那么大?连洛阳都有?”
    “锦瑟,”李泰嬉皮笑脸,“你是不是急着要嫁给我了,所以老打听我的家底?”
    “算了,你既然不愿多说,奴家也不讨人嫌了。”苏锦瑟挣脱开他的怀抱,“就这樱桃,考考你,现作一首诗。”
    李泰一怔:“作诗?”
    “对啊!现在就作。”
    李泰面有难色:“那我要作不出来呢?”
    “作不出来就罚你。”
    “罚什么?”
    苏锦瑟娇嗔一笑:“罚你今夜老实回家睡觉,不准在这儿过夜。”
    李泰愁眉苦脸:“这么罚是不是重了点?”
    “嫌重你就拿点才气出来啊!”苏锦瑟道,“想跟我苏锦瑟做朋友,光有钱可不行!”
    李泰挠了挠头,忽然眼珠一转,大腿一拍:“有了!”
    “这么快?”
    “听好了!”李泰矜持一笑,当即煞有介事地吟道,“毕林满芳景,洛阳遍阳春。朱颜含远目,翠色影长津。乔柯啭娇身,低枝映美人。昔作园中实,今为席上珍。”
    苏锦瑟有点难以置信:“眼珠一转,一首诗就出来了?”
    李泰一脸得意:“倚马可待,文不加点!什么叫才气?这就叫才气!”
    苏锦瑟扑哧一笑:“好一个倚马可待、文不加点,只可惜……”
    “可惜什么?你敢说这首诗不好吗?”
    “好是好。”苏锦瑟淡淡道,“只可惜……是抄袭之作。”
    李泰一惊,支吾道:“胡说!这……这明明是我自己作的。”
    “这明明是令尊作的。”苏锦瑟幽幽地道,“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
    李泰更是惊得整个人站了起来:“你……你怎么知道?”
    方才李泰吟出的这首诗,正是太宗李世民所作的《赋得樱桃》,当时只在宫禁和朝中有传,民间根本不得而知,所以李泰这一惊非同小可。
    “殿下,您不必再瞒奴家了。”苏锦瑟微然一笑,“您说的大田主,不就是当今圣上吗?”
    “你怎么进来的?”楚离桑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君默。
    萧君默拍了拍身上的宦官服,笑道:“虽然有点辛苦,不过这大唐天下,还没有我萧君默想进却进不了的地方!”
    “好大的口气!”楚离桑冷笑,“你就不怕我大声一喊,你的人头就落地了?”
    “你不会喊。”
    “为什么?”
    “因为我是好心好意来看你的,你这么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会不识好人心呢?”
    “我跟你毫无关系,你为什么要来看我?”
    “谁说我们毫无关系?咱们虽然算不上是老朋友,也可以说是旧相识吧?”
    “我和你之间,不过是有一桩宿怨罢了!”楚离桑冷冷道,“谈不上是什么旧相识。”
    “宿怨也好,旧仇也罢,”萧君默大大咧咧地在床榻上坐了下来,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总之咱们关系匪浅,对吧?再说了,你不是扬言要来长安找我算账吗?你现在又出不去,我只好自己找过来了。”
    楚离桑一听,微微有些尴尬,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萧君默道,“就是问问你,到底想跟我算什么账。”
    “你还有脸问?”楚离桑愤然道,“把我害到这步田地的,难道不是你吗?”
    萧君默摸了摸鼻子:“我承认,虽然是职责所在,不得不为,但你的事情,我确实负有部分责任。所以,我这不是还债来了吗?”
    “那好啊!”楚离桑也在一只圆凳上坐了下来,“你想怎么还?”
    萧君默一摊手:“你是债主,由你说了算。”
    “很好!”楚离桑手一伸,“先把东西还我。”
    “什么东西?”萧君默装糊涂。
    “我的匕首。”
    萧君默做出一副舍不得的表情,在袖子里摸摸索索,半晌才掏出匕首,指了指上面的硬皮刀鞘:“这个皮套值不少钱呢!刀子是你的,刀鞘却是我后来找人做的,你不能都要回去吧?”
    楚离桑一怔,不悦道:“东西让你用了那么久,难道就白用了吗?那刀鞘就算是利息,便宜你了,快给我!”
    萧君默想了想,点点头:“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说完作势要扔。楚离桑伸手去接,萧君默却又缩了回来。楚离桑一恼,狠狠盯着他:“又怎么啦?”
    “不对呀!”萧君默道,“我忽然想起来,这东西我付了钱的呀!”
    “胡说!”楚离桑柳眉倒竖,“明明是你强行夺走的,什么时候付钱了?”
    “在甘棠驿啊!”萧君默急道,“我不是给你留了好几锭金子吗?难道是被刘驿丞那家伙给吞了?”
    楚离桑一愣,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
    “啧啧,现在的人哪,真是靠不住!”萧君默做痛心疾首状,“瞧他刘驿丞老实巴交的一个人,竟然会把我留给你的钱吞了,真是人心不古!”
    “你别冤枉人家了。”楚离桑悻悻道,“他把钱给我了,没吞。”
    “是吗?这就好,这就好。”萧君默连连点头,“那说明此人人品不错。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有明说那些钱是买这把匕首的,所以这事我也有错,你一时没想起来,也可以谅解,你放心,我不会怪你的。”
    楚离桑大为气恼,可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她确实花了萧君默不少的钱,人家拿这把匕首抵账也不算过分。本来理直气壮要讨回自己的东西,这下反倒理屈词穷了,一时恼恨却又无从发泄,眼泪登时便流了下来,赶紧背过身去。
    萧君默一看,顿时慌了神,心里懊悔不迭,连声暗骂自己玩得过火了,随即走到她身后,拿着匕首碰碰她的手臂:“喂,别生气了,跟你闹着玩呢,今晚我把这东西带过来,本来就是想还你的。”
    “我不要,你拿走!”楚离桑的眼泪扑扑簌簌地往下掉。
    萧君默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绕到她面前,楚离桑立刻又转身背对他。萧君默急得抓耳挠腮,从没感觉这么狼狈过。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了一下,没推开,旋即响起敲门声。米满仓在外面低声道:“时,时,时辰……”
    “敲什么敲?”萧君默赶紧蹿到门后,没好气道,“我知道现在什么时辰,再给你一锭金子,买你一刻。”
    门外停了一下,又敲了起来:“这不,不是钱,钱的事……”
    “两锭。”
    敲门声又停了片刻,然后再度响起。
    “三锭!”
    敲门声终于静止下来。
    萧君默感觉几乎可以透过门板看见米满仓见钱眼开的嘴脸,恼恨道:“米满仓,你这是敲诈勒索你知道吗?”
    门外似乎轻轻一笑:“又不是,我,我逼……”
    “又不是你逼我的,是我自己愿意的对不对?”萧君默不耐烦,“三锭金子买你半个时辰,给我闭嘴,别再吵了!”说完赶紧走回楚离桑身边,还没开口就听她冷冷道:“你给他再多金子也没用,我跟你没什么话好说,你快走吧!”
    萧君默笑了笑,把匕首放在案上。
    “那东西你也拿走,我不要了。”
    “你在这里不安全,得有个东西防身。”萧君默说着,旋即正色道,“楚离桑,时间紧迫,咱们得说正事了。”
    楚离桑忍不住抬头看他:“什么正事?”
    “你爹的事。”
    “我爹?”楚离桑诧异,“你到底想说什么?”
    “圣上一心要逼你爹开口,现在又把你抓来了,我担心你爹撑不了不久,迟早会把什么都说出来……”
    “我爹说不说,跟你有什么关系?”楚离桑冷冷打断他。
    “跟我个人是没什么关系,但关系到你和你爹的性命。”
    楚离桑一惊:“怎么说?”
    “你爹保守的秘密干系重大,在把他的秘密掏出来之后,圣上是不会留着他的。”
    楚离桑大惊:“你的意思是皇帝会杀人灭口?”
    萧君默点点头。
    楚离桑满腹狐疑:“可是,你一个玄甲卫,为什么会跑来跟我说这些?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又在骗我?”
    萧君默苦笑:“楚离桑,看着我的眼睛,你看我像是在说谎吗?”
    楚离桑一听,不由自主地看着他。果然,他的双眸无比清澈,似乎一眼能看到心里。可蓦然间,楚离桑又想起了伊阙菩提寺中的一幕——那个暴雨之夜,那个叫“周禄贵”的落魄书生打着一把伞给她遮雨时,眼神也是如此清澈,但那明明是个骗局!
    思虑及此,楚离桑迎着萧君默的目光,只说了一个字:“像。”
    萧君默无奈地叹了口气。
    “别演戏了!想当初,那个周禄贵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结果呢?”楚离桑冷冷一笑,“你一个堂堂玄甲卫,却装出一副要来帮我的样子,你觉得我会信吗?”
    萧君默苦笑无语。
    是啊,我曾经把她和她一家人骗得那么惨,现在凭什么让她相信我?
    栖凰阁中,李泰又惊又疑地看着苏锦瑟,下意识倒退了几步:“苏锦瑟,你是不是把我和二郎他们说的话,全都偷听去了?”
    苏锦瑟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迎着李泰的目光:“殿下,您难道真的把奴家当成个无知无识、只会卖笑的烟花女子吗?”
    “我知道你这人心高气傲。”李泰冷冷道,“可我没想到你竟然居心叵测!”
    苏锦瑟淡淡一笑:“殿下自幼长于深宫,应该比谁都清楚,宫里头的人,哪一个不是居心叵测?奴家一个沦落风尘的弱女子,再怎么居心叵测,也不如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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