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雪白的一张脸涨起了一抹粉红,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作生日,不拘怎样,谁还会说不是,又办什么酒戏.既高兴要热闹,却巴巴的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道,这个够酒的?够戏的?不是在打她的脸,说她不值钱么?
    薛宝钗一向不认为自己商户的出身是个耻辱,多少士族女儿尚且不及她相貌才华,她一直坚信自己会是金凤凰,早晚能飞上梧桐树,可史太君偏要在大庭广众下揭她的短,却偏偏碍于老太太地位高,诰命大,自家连拒绝都不能,只有让人生生打在脸上,却还要含笑巴结。薛宝钗道着谢,都觉得嘴里一股子苦气,隐隐还夹杂着血腥气,竟是咬破了内壁。
    王熙凤赔笑接过钱,又说了一大篇子话逗得史太君眉开眼笑。自打上一回邢夫人当面顶嘴之后,荣国府内好一阵子都没人敢大声喘气儿了。好容易老祖宗自己撂开这一茬儿,断没有人再敢让她不痛快。
    史太君见众人都捧着她,心中平和一些,便问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等语。宝钗深知史太君年老,喜欢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总依她往日素喜者说了出来,史太君听毕,十分欢悦,暗道这丫头也有讨人喜欢的一面。
    一时又吩咐道:“去史家把我的云儿接过来,就说她宝姐姐要过生日,让她来听戏。”王熙凤急忙答应了,当即就遣人往史家去。
    史太君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也去把二丫头接过来,让她们小姐妹们好生聚一聚,就说我的话,让她住几天再回去。”迎春一旦住下了,要回去就得有人来接,不拘是谁,总要来个能做主的,不然她要东西都不知道朝谁开口。
    众人听到提及迎春,不由得都想起那恨不得从生命里挖掉的一日,就连王熙凤的巧嘴都结巴了,好一会才喏喏的应下了,瞧着史太君的脸色,忖度着何时吩咐人去请。
    到底是在晚间定省之后,见史太君晚饭用的还好,大家围着说笑逗趣儿也还融洽,方才低声讨了下示,遣了有体面的婆子往宁家去。
    迎春接了传话,顾不得快要安寝,起身披了外衣就要去找邢夫人,母亲不去,她可不想一个人扛着。
    好在这晚贾赦和邢夫人别房而居,倒是没有打扰什么,只是邢夫人却一口咬定不去。还劝迎春道:“就说你身子不好,未免给人过了病气,只正日子那天去一日便是了。”一个皇商家的姑娘过生日,还需要侯府小姐作陪么?没得降了自家身份。
    迎春为难道:“老太太特意说了要留我住几天,这可怎生是好?”怕就怕不管她先去后去,都必须要留宿。
    邢夫人也没辙,那是她婆婆,真直截了当的命令下来,她也不敢违背。“那也没办法,你只好住下。了不起多带些下人去,让你那嬷嬷也跟着,横竖你是亲孙女,还能毒害了去不成?”这时候也只好这么自我安慰了。
    迎春惆怅满绪,回了房,左思右想,一夜不曾好眠,第二日早上竟险些起晚了。恰好今日贾赦难得起早,要去上朝,方才迟了片刻,同宁珊一道出了垂花门,眼看要绕过影壁了,迎春方带着丫鬟急匆匆赶上来,气喘吁吁的给行礼请安。宁珊心知这妹子素来稳重,今日这般必有缘故,但早朝在即,不及细问,只等下衙回来再说。
    第57章 学以致用
    却不料, 荣国府催的很急, 辰时一过, 便又来了婆子, 这一回还是在史太君面前都有体面的郑婆子,邢夫人都不好不给面子, 只得叫来迎春, 让她收拾了往荣国府去, 但自己却是坚称身体不适,需要静养的。
    迎春无法, 只得回房让丫鬟们整理行装,又找出自己旧日作的两色针线活计,预备充作宝钗生辰之仪。
    司琪自从上回迎春哭肿了眼睛回来就十分生气,这次见郑婆子言语间竟有些咄咄逼人, 当即就火了,点齐屋中大小丫鬟, 请出了教养嬷嬷, 竟是浩浩荡荡坐了四五辆马车出门。迎春暗道不妙,若是这般过去,岂不是让人怀疑她在这府里地位不凡?只是司琪冲动起来是不听人劝的,又有郑婆子在眼前瞧着,她也不好说的太明白,只好听之任之,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便也不再思量, 搭着婆子的手上了轿子,四人抬着,摇摇摆摆往荣国府而去。
    迎春进门的阵仗吓得去迎接的婆子丫鬟们不轻,迎春是庶女出身,又是贾家晚辈,往来过不了正门不说,连主子们走的侧门都很少走,往往是开个角门通行的。但是今日有教养嬷嬷跟着,不肯让她走角门,这般跌身份,身为教养嬷嬷也面上无光,因此叫停了车马轿子,让开西侧门。
    门子不敢做主,上报给外院管事,管事又报给大管家赖大,赖大眼珠一转,叫人家去告诉他母亲赖嬷嬷,最终传到了史太君跟前。
    史太君听说迎春带了几十个人来,前呼后拥,好大的排场,心中升起一股怒火,觉得自己是被这丫头骗了,原来她在宁家如此风光,却来糊弄自己。因此厉声喝道:“角门不走就让她滚。”
    王夫人急的上前一把托住史太君手臂,低声道:“得让那死丫头进来,人捏在手里才好摆布。”
    史太君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受不了可能被个庶出孙女给糊弄过,心里这口气怎么也压不下来:“就走角门,谁也不许去开侧门。”
    迎春坐在轿子里,拿着发梢往手指头上缠,一脸的百无聊赖。就知道这么来要惹祸,可叹司琪那个爆碳蹄子,虽然忠心,却也莽撞,真论起来,不如绣橘使唤着趁手,更别提宁家给配的众多丫鬟了。从下人身上可以折射出主子的修养气度,如今的荣国府,连二流的末尾都挤不进去了,还兀自做着美梦,自视甚高呢。
    这番僵持终于结束在匆匆赶回来的贾琏的手里,他是府里第一号正经主子,自然要开侧门的,迎春的轿子便跟着进来了,赖大也不敢当着袭爵的二爷的面耍老太太给撑腰的威风,要知道,现在的琏二爷可不是从前那个专门给二老爷跑腿的琏二了,人家如今是三等奖军并从五品户部员外郎,若不是在家中,二老爷出了门都得给他行礼请安。
    迎春做好了心理建设才进屋,然而仍旧被丢过来的茶碗泼湿了裙子。司琪在路上就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事,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此时见了史太君,“噗通”一声,跪下就哭:“可算又见着老祖宗了,我家姑娘过的苦啊,如今行动就被人盯着,丁点儿自由也没有,话不敢多说半句,路不敢多行半步,成日里吹着一丝风都要害怕,还求老祖宗做主,让姑娘回府松快几天吧。”
    迎春配合的低头落泪,她现在表演这个最拿手,眼泪说来就来,比公认爱哭的林妹妹都快。皆因教养嬷嬷说过,有时候女人的眼泪是最好的武器,用的恰当,便可无坚不摧。因此逼着她学会各种哭相,有体现柔美的,有表达哀怨的,有泪中含羞的,有无声倾诉委屈的······迎春虽然没能掌握到全部精髓,这时候放进后宫王府里绝对是不够看的,但拿来对付京中的二流公府还是绰绰有余。
    史太君本来就是个极为自傲又自负的人,她身处贾家顶端多年,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就是掌管着贾家上下喜怒哀乐的至尊老封君,因此,让她相信一个从没放在眼里的孙女能欺骗住她是难之又难的。她宁愿忽略事实,相信耳朵听到的,而不愿正视眼睛看到的。
    司琪一番哭诉,迎春哽咽半晌,史太君基本就对这种解释全盘接受了。招呼迎春上前,不屑的叱责道:“你也是个没用的,正经的主子小姐,怎么就能让婆子丫鬟们拿捏住?如今过的不好,可又怨谁?总归是你自己不争气罢了。且擦了那眼泪,没得晦气。”
    迎春听话的擦了眼泪,却源源不绝,又似恐史太君不喜,遂摆出一个怯生生的讨好的笑容,只啼哭道:“乍乍的离了姊妹们,只是眠思梦想。二则还记挂着我的屋子,还得在家中我那旧房子里住上三五天,便死也甘心了,不知下次还可能得住不得住了呢!”
    一番话死呀活的,直说的史太君越发不喜,还是王熙凤上前拉了她下去,道:“抱厦后面那间屋子如今给了云妹妹,你或者同她挤一挤呢,或者同我回东院去,总少不了你一个住所。”
    迎春也不挑选,只捏着帕子捂脸哭泣,任由王熙凤将她拉出门去。司琪和绣橘一左一右的陪着哭,教养嬷嬷并其他大小丫鬟都等在门外,谁也不曾进去,因此倒没有穿帮。只是见自家大姑娘哭着出来,各个都当是被荣国府老太太责骂了,心中气愤不已,有那在侯爷面前能说得上话的,当即就在心中草拟回去要怎生告状是好。
    教养嬷嬷八风不动,心中却暗赞迎春学以致用,是可塑之才。
    迎春边哭边在心中暗道:幸好糊弄过去了。嘴角边忍不住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随即便用帕子掩住了,不曾给任何人发现。
    一时到了东院,王熙凤命丫鬟们找衣服来替换迎春湿掉的裙子,房中得用的大丫鬟名唤平儿者,便去拿了王熙凤新做的一条曳地飞鸟描花长裙,倒是十分衬迎春今日穿的一身玫瑰紫牡丹花纹锦长衣。原本迎春比王熙凤小了许多岁,但却是姑娘中难得生得高挑的,而王熙凤素日威风八面,气势十足,让人总会忘记她实际上身段玲珑,生的娇小,这裙子王熙凤还未及上身,便给迎春穿了,作为嫂子,她也不能再要回来,不由得有些埋怨平儿康她之慨。
    外面被贾政夹枪带棒数落了一番的贾琏回屋,听见凤姐儿抱怨平儿,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凤姐儿也没当回事,随意说了。贾琏眉头一皱,他这个老婆看着聪明,其实却愚的很,又一心里只有权势,只看重老太太,并老太太看重的人,别人一概不放在眼里。但他却是知道迎春这妹子在大哥面前都有几分体面,不说好生捧着,还上赶着嫌弃,真是不知所谓。当即止住了她的抱怨,没好气道:“一件衣裳值个什么?别说这些烦心的话了,妹妹既然回来了,你好生看顾着就是了。别忘了,这才是你正经小姑子,别成天把什么宝姑娘、贝姑娘的捧得恁高。”
    王熙凤不爱听这话,叉着腰就回嘴道:“老太太发话要给宝姑娘作生辰,谁不捧着,偏你就要说嘴。”
    贾琏不爱跟她吵,因为通常吵不赢:“你连多少大生日都料理过,这会子倒蝎蝎螫螫起来了。”
    王熙凤道:“大生日料理,自然有定例在那里。如今她这生日,大又不是,小又不是,老太太既然委了我,就必然要办的漂亮体面。”
    贾琏也知道,这位老太太得敬着,她看重别说是个人,便是猫儿狗儿也得捧着。只是从过去种种来看,他并不觉得老太太有多喜欢这个薛家姑娘,只怕王熙凤的马屁要拍到马蹄子上去。低头想了半日,道:“你今儿糊涂了。现有比例,那林妹妹就是例。往年怎么给林妹妹过的,如今也照着给薛妹妹过就是了。”因着薛姨妈也是王熙凤的亲姑姑,故而他也唤薛宝钗一声妹妹。
    迎春换好了衣裳,由司琪绣橘服侍着净面上妆,整理妥当了方才从里间出来。见贾琏同王熙凤在外屋站着说话,上前行礼道:“给二哥哥请安,也谢谢琏二嫂子送我衣裳。”这称呼亲疏分明,偏王熙凤却不曾在意。
    贾琏生恐迎春听到了二人对话,想起府中从来不曾给她做生日。认真说起来,迎春的第一个生辰还是在宁家过的,只因那时候她才住过去不久,不曾大办,贾琏也未给她送什么贺仪,怕她心中不快,言语中不由带上几分示好之意:“一件衣裳值个什么,你若喜爱,只管同你嫂子要,便是府中没有的,我去外面给你买了。”王熙凤惊讶的看了贾琏一眼,不明白他为何对一个庶出的妹子这么上心。
    迎春低着头,只做腼腆状,其实贾琏早就知道她在宁家怎样,这不过是糊弄王熙凤罢了。“不敢劳烦哥哥嫂子,我用定例就很好了。”
    王熙凤还在莫名其妙中,一时便没有接话,打算看贾琏如何安排。贾琏果然越过她吩咐道:“将东院雅致素净的院子捡几处收拾出来,看妹妹爱哪一处就住哪一处。”虽然迎春可能一个都不想住,只盼着赶紧回宁家,但是老太太既然要留她,那除了贾赦、宁珊亲自来接,便是他也不敢自作主张送她回去的。
    王熙凤挑起眉梢,斜睨一眼贾琏,倒也未驳他的面子,平儿听见了,静待片刻,见没有其他吩咐,便下去找人洒扫安顿了。迎春带来的大小丫鬟们一起上手帮忙,倒是乱中有序,行动十分迅捷。
    到了晚间,迎春挑好院子住下,背着人同教养嬷嬷讨教:“是否该打发些人回去?我只怕日子久了会给老太太看出端倪来,没得多添麻烦。”
    嬷嬷道:“人是定要撤回去些的,只是不必姑娘开口,荣国府的老太太若是想替你出头,或者单纯要耍威风,自然会遣她们回去。姑娘需记着,从进了贾家开始,你就使唤不动她们了。”
    迎春抿嘴一笑:“嬷嬷说的是,我是只有受气的份儿。”嬷嬷也禁不住被她逗笑了,开朗活泼的姑娘总是受人喜爱的,何况她将来要靠着姑娘养老的,自然愿意她越出众越好。当下给迎春掩上被子,笑道:“我这个恶嬷嬷是连几时歇下几时起身都要管的,姑娘快睡吧,不得言语了。”迎春眨眨眼睛,调皮应道:“遵命。”说完,安稳合目躺下,一夜无话。
    第58章 不辨是非
    第二日一大早, 迎春按照习惯起床, 洗漱妆扮过后带着司琪并另外两个大丫鬟, 四个小丫鬟去荣庆堂请安, 一路上浩浩荡荡把早起洒扫的婆子都给惊着了。荣国府里的主子可是许多年没有起这么早的了,贾政便是有职位的时候也没资格上朝, 会这时候起身的还要算十多年前的老国公贾代善。
    到了荣庆堂, 院门都没开。宁家带过来的大丫鬟木樨和木香两个毫不客气的上前叫门, 早起洒扫的小丫头听到敲门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好悬没吓得哭出来。一时大丫鬟们都被惊动了, 闹闹纷纷最终把年老眠浅的史太君也给吵醒了。
    “鸳鸯,鸳鸯,外头是谁在喧哗?还不打出去?”史太君起床气不小。
    鸳鸯披着外衣,随意挽着头发匆匆赶上来服侍:“外头是二姑娘, 来给老太太请安的。”
    史太君挥手摔了瓷枕:“我可安不了,谁叫她来的?还有没有点儿规矩了?”
    鸳鸯素日与人为善, 倒是挺同情二姑娘的:“两个大丫鬟并那位教养嬷嬷都在呢, 二姑娘也冷得直打哆嗦,却还站得笔直,想来在那边府里是惯例如此的了。”
    史太君并不管这个不受喜爱的孙女难过不难过,但是委屈到她头上却容忍不了:“这还得了了,把那些丫头婆子都给我打出去。这里是堂堂荣国府,还容不得别人放肆。”宁家是侯府,比公府低了一等,因此史太君要打要撵都很理直气壮。
    鸳鸯答应着, 叫另一个大丫鬟琥珀出去传话,自己替史太君按着头上穴位,柔声道:“老祖宗可要再睡一会儿?”
    史太君想了想,觉得也睡不着了,便带着不满起来了。迎春也被请进外屋,除了司琪,其他丫鬟都不被允许进入,一主一仆木头人似的任人摆布,连背茶水都没给也不敢声张。
    被晾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史太君才在鸳鸯的搀扶下慢慢踱步出来,瞧见一脸懦弱之相的迎春,可恨之余也觉得有些可怜,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虽然不喜她的父母,可她如今这副模样给人看去了,还不是要说她这个老祖宗不慈悲?便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史太君也放软了些口气,招手叫过迎春,等她行礼请完安,开口赐了座,才道:“我便讨一回嫌,将那群丫鬟婆子都打发了,你若是回去了受责难,只别怨我就是,否则我便不管了。”
    迎春一脸的苦相,喏喏应承,小声感谢史太君道:“老太太慈悲,容我自在几天便是天大的恩赐了。”
    这奉承话虽然过了,但意思总是好的,史太君便传话让王熙凤去打发宁家跟过来的丫鬟,唯独教养嬷嬷没走,这位是王府出身的,虽然说现在没有品级了,但王熙凤还没傻到上赶着去得罪。横竖留下她难受的也是别人,她何苦去出这个头!
    果然如嬷嬷说的那样,不用迎春开口,便有人替她打发走了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只留下司琪绣橘两个,并此前史太君送过去搁在宁家当耳报神的小丫头子柳叶儿,还有一个是王熙凤随手指的名叫莲花儿的跑腿丫头,两大两小,倒是和家中别的姑娘一个待遇,看上去也十分得体。
    迎春便安心住下来,只等着宁家有人来接。
    木樨和木香回了宁家,第一时间便去向邢夫人报告荣国府中发生的一切。恰好贾赦也在,夫妻俩正一同用点心,听见了也不替女儿担心,只是问道:“多早晚你们也听那老太太的话了,让回来就回来?”
    木樨回道:“是嬷嬷叫我们回来的。”木香则道:“是老太爷去接回大姑娘呢?还是请侯爷去?”
    贾赦沉吟半晌,觉得两个法子各有利弊,不由道:“容我想想。”
    宁府中发生的任何事,宁珊都有知晓的途径,那天匆忙去上朝,回来不见了迎春就知道荣国府终究是忍不住了。也对,现在省亲的名单都排到得宠的贵人了,若是他们家那位琪嫔还轮不着,可就彻底没有脸面了。
    想一想他们园子都盖好了,无非是要弄一些金贵之物摆设陈列,借给他们也不是不行,便是打定主意有借无还,他也有其他法子让他们吃下苦头。
    如今朝中没有大事,就是太上皇和当今在掰扯皇子王爷们划分封地的事情。宁珊私底下联络了些人,站哪边的都有,一起上书,各陈利弊,煽动了众多与利者的野心,让两皇都腾不出工夫来查找这似乎一夜之间就沸沸扬扬的提案的来源。
    当今倒是隐约觉得凭贾元春一个人的头脑应该想不出那么好的主意,多半背后还有荣国府的指点,只是不知道是荣国府里的哪一个。若能找出来,替自己出谋划策专门对付太上皇也是件好事。这位已经完全相信划分封地有利于分散太上皇的势力就等同于是自己得利这一理念了。宁珊也就是看准了这位皇上当的糊涂才会谋划这一步的,换一个精明点儿的都知道秦汉时期分封诸侯的恶果,真不知道太上皇传位的时候是受了多大刺激,才能选出蠢的如此纯粹的一位皇子来。
    宁珊已经不打算在这一朝出相入将了,他本来想选个靠谱点儿的皇子,但是就目前成年的这些来看都没一个比得上隋炀帝的。再说,详尽的了解了贾家从龙三代押错六回的历史之后,他觉得自己可能也没有从龙的运气,万一混成贾家那样的,真是太丢脸了。便放弃了从龙这一念头,改为分化龙子皇孙,割据封地,到时候看哪个有些清名本领就去投奔谁得了,或者实在都不成气候的,找个偏远点儿的地方自己过也不错。反正五胡十六国那阵子也过的挺热闹的,且一度繁荣过,独孤家趁那时候积累了难得的经验,这种无形的财富才是世家传承之中最为宝贵的根本。
    既然前朝没什么可玩儿的了,就折腾折腾后宫也不错,这么想着,宁珊愉快的吩咐下去:“去问问老太爷,哪天坐不住了想去贾家逛逛,我陪着一道去。”
    平婆婆答应着退下去了,回家跟老伴儿宋平这样那样的嘱咐一番,宋平便去给贾赦传话。贾赦听见又能去刺激贾政了,十分高兴,道:“再等等,等到贵人们省亲完,政老二再也等不下去了的时候。”托福于宁珊积累丰厚的邸报,贾赦也迫不得已跟着了解了不少时政现况。
    爷俩儿琢磨着怎么逗荣国府玩儿的时候,大小姐迎春也玩儿的十分愉快。史太君好热闹,喜排场,便是给她不看重的薛宝钗作生日也做的面面俱到。当然,做事儿的是王熙凤,其他人就只管享受。
    二十一日这一天,就史太君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就在荣禧堂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席,并无一个外客,只有薛姨妈,史湘云,和宝钗是客,余者皆是自己人。
    东府那边除了养在荣国府的惜春倒是都没有来,史太君也不在意,两家貌合神离不是一年两年呢,早前他们不如自家,是嫉妒;现在他们一门心思扒着宁家,是眼瞎。
    史太君只安心等着贾嫔元春回府省亲,轰轰烈烈的辉煌一场,引得皇上瞩目,让元春能博得圣宠。只要生下皇子,荣国府毫不费力也能再富贵三代。或者,说不得还能想想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呢。一想起家中含玉而诞的宝玉,便是皇家都没有这等大造化的,可见这是天选中了他们荣国府,有谁能逆着老天爷的意思呢?
    脑补丰富的史太君今日见谁心情都不错,不提一直挺喜欢的黛玉、湘云,便连宝钗都得了个笑脸。到吃了饭点戏时,史太君一定先叫宝钗点。宝钗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折《西游记》,热热闹闹,曲调也欢腾,史太君自是欢喜,然后便命凤姐儿点。凤姐亦知老太太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便点了一出《刘二当衣》,果真更又喜欢,然后便命黛玉点。黛玉因又薛姨妈在场,不肯先点,只推让着。史太君却定要她点戏,无法,只得点了一出,往下传给湘云。湘云也点完了,才到迎探惜三人,无非随手指了一出罢了。本来今日她们也不是主角,没必要上杆子凑趣儿。
    一时看过戏,史太君深爱那作小旦的与一个作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益发可怜见.因问年纪,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大家叹息一回。又额外给了赏钱,并几碟果子。正要让她们下去,却不料,王夫人突然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象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
    宝钗心里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说。宝玉也猜着了,亦不敢说。史湘云却没注意,接着笑道:“倒象林妹妹的模样儿。”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使个眼色。众人却都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不错。黛玉面色发青,却也不能说些什么。史太君心中也有些不悦,但没必要为了这点子小事儿跟琪嫔生母分掰了,便只瞅了王夫人一眼,众人又坐了一会子,便都散了。
    黛玉回房去暗自哭了一场,只恨自己如今孑然一身,漂若浮萍,以致给人取笑。史湘云也怒了一回,她说话原就是走嘴不走心的,话一出口也知道错了,更有贾宝玉那满含意味的一眼看过来,心里越发没趣儿,便闹着要回史家去。
    贾宝玉跑去安慰林黛玉被赶了出来,又去找史湘云,也被抢白了一顿,两头不落好,自己也闷头啜泣起来。这位可是凤凰蛋一般珍贵的,他不开心了,阖府上下都要跟着倒霉。果然,王夫人得知以后更恨黛玉,嫌弃她狐媚子,又不懂规矩,在宝钗生日上都要使小性儿;史太君那边也觉得宝玉好意相劝,湘云却不领情反要他的强,也是个不懂事的。再一想,若不是今日要给薛宝钗做生日,也没这些麻烦,一时更不喜欢薛家了。
    明明三个姑娘都是无辜的,一切由头都是王夫人为了奚落黛玉闹起来的,又有贾宝玉无事忙到处掺合,搅得一件小事也变成了大事。最后他独得了贾史氏、贾王氏满腔喜爱赞美,三个姑娘却各遭迁怒,日子越发过的艰难起来。
    这三个姑娘,哪一个出身不比白身贾政罪妇王氏的嫡次子强些?可进了荣国府,却都成了贾宝玉的陪衬,只需逗着他欢喜,不能惹他不快。明明都是一般年纪的,却碰上这么一个受尽宠爱、懵懂无知、自以为做的都是好的,别人该顺着他的凤凰蛋。若不是实在没处可去,只怕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多留荣国府片刻了。
    第59章 不思进取
    迎春在荣国府里住了没两天就觉得无趣了, 宝姐姐的生日过去之后, 一切有恢复如常, 不过是每日晨昏定省, 再去跟女先生念一个时辰的书,这还的是在宝玉去家学了以后才行的, 若是他耍赖不去上学, 史太君必然要她们集体告假过去荣庆堂陪宝玉玩儿, 得可着他的性子想跟哪个姐姐妹妹说话,哪个姐姐妹妹就得绞尽脑汁捧着他开心, 如今家中除了林黛玉时常甩脸子给他看,他还半点不生气以外,别的姑娘但凡说了一句他不爱听的话,是当即就要拉下脸来的。
    迎春在宁家自在久了, 有些受不了宝玉这般自私的性子,或许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自私的, 但这掩盖不了本质。看久了文武双全、才华横溢的宁珊;又见多了贾琮每日埋头苦读、奋发向上;便是琏二哥, 偶尔来宁家请教大哥哥也是满口的朝政时事、六部现状,迎春已经习惯了好男儿便该出相入将,走经济仕途之路,为家人撑起一片安宁富裕的思维了。
    可贾宝玉享受着祖辈打下来的繁华盛景,却满口的厌恶经济仕途,只觉得众人都是污浊的,唯有他一个清清白白,听得迎春厌恶极了。他不喜经济仕途, 那就别享受经济仕途带来的好处啊。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祖辈的血汗拼出来的庇荫?
    迎春尤其受不了贾宝玉的一句名言:“女儿家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逼人,见了女儿就觉得全身清爽。”要不是碍于这里是荣国府,迎春真想一句话甩到他脸上:“你这个浊臭逼人的男子别混到我们清清爽爽的女儿中来!”
    不爱搭理宝玉的迎春每日只拉着惜春赶棋子儿、作画儿玩,偶尔林黛玉不耐烦了宝玉也会过来同她们一起,只是黛玉一来,不出片刻宝玉也一定跟来。可惜湘云自那天因为小戏子的事情闹了个不快之后没多久就回家去了,往常听从王夫人的吩咐一直跟在宝玉身边的宝钗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始三日来两日不来的,时常不见人影。幸亏还有一个为了讨好王夫人而一直捧着宝玉的探春在,她们其他人都能少糟心不少。
    黛玉自从得知迎春替她收管着部分家产便对她很是感激,迎春也每每趁着回来请安的时候将一些产业的出息情况转告于她。林黛玉生的的确聪明,便是没有人详细教过她管家理事,她凭着时常看到的一些事情也能计算出贾家如今入不敷出的窘迫,更知道他们早已没了后手,实在是寅吃卯粮,硬充富贵罢了。
    探春倒是有些怀疑迎春说的,她在宁家做不得半点主的话,认为她要么有所隐瞒,要么就干脆是骗老太太和二太太了,但是她也犯不着去揭穿。家里建园子同她没有半分关系,那个做皇妃的嫡姐也不可能多照拂她,至少在宝玉出息之前,家中祖母、嫡母都是不可能分出半分心神看顾她的。
    探春一直力图讨好王夫人,交好贾宝玉,便是为了有朝一日,王夫人能看在她可以替宝玉拉拢一个得用姻亲的份儿上,给她一个好出路。她见惯了生母赵姨娘的粗鄙无能和被人轻视,是绝不愿意将来也过那样的日子的。嫁个高门,做个正妻,便是她唯一的指望了。若王夫人还是那个风风光光的掌家太太,五品宜人,皇妃生母,她说不定就出卖迎春来给自己换个好脸儿了。可随着王夫人被明旨斥责为罪妇,甚至牵连到宫中的嫡姐,探春便有意识的和她保持一些距离,越发的讨好老太太,盼着将来不要被人说她是罪妇养大的女儿,那样她就全完了。
    和薛宝钗盼着跟迎春交好或许能攀上宁珊一样,现在的探春也盼着能跟宁珊见上一面,按理说,那位本该是她堂兄的,便跟琏二哥一般,可以成为她身后的靠山,可惜他早早的过继走了,现在又摆明了一副只肯承认大房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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