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往事,都是他的事,也早该被他结束。既然所有的恩怨都即将归于尘土,那又何必叫闻景知道,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可不太好看,能免则免吧。
    这样想着,陆修泽脸上却浮出了微微的笑来。
    闻景闷闷道:“我很担心师兄。”
    陆修泽道:“我知道。”
    闻景道:“刚刚你一下子从酒楼里走了,我……有点不安。”
    陆修泽顿了顿:“对不起。”
    沉默了一会儿后,闻景终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挣开了陆修泽的手,讪讪道:“大师兄,我们下山吧?”
    两人并肩下山,在半山腰遇上了一脸冷酷的叶灵书。
    很快就抛开了山上那意外造成的小羞涩的闻景,诧异看着这样的叶灵书,道:“表哥,你脸抽筋了?”
    叶灵书几乎想要把自己手里的扇子砸闻景脸上,但看看一边的陆修泽,再想想上山那闪瞎人眼的一幕,到底觉得有事比砸闻景的脸更重要,于是把闻景拉到一旁,头挨头地打起了手势。
    “你跟陆兄到底是什么关系?!”
    “表哥你傻吗?就是师兄和师弟的关系!当然,我跟大师兄关系特别好!”
    “呵呵,还真是特·别·好!我隐云宗师兄弟那么多,就没见过有哪个师兄弟是你们这样子的!”
    “那大概是我大师兄特别好吧。我跟你说,我大师兄他特别厉害!性格也特别好!会的东西特别多!我特别——”
    “闭嘴吧你!”
    这场手势的对话,最终以叶灵书一扇子砸闻景脸上作为结束。
    叶灵书心中愤愤,觉得这对“师兄弟”简直腻歪得前所未见,让他简直再没办法正直地看待“师兄弟”这个词,然而闻景的态度又太过坦荡,夸起陆修泽来不遗余力,一点都不害臊,倒不太像是陷入情爱中的人。
    所以这两人到底是有问题还是没问题?
    叶灵书觉得自己为表弟操碎了心。
    而另一头,陆修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天。
    注意到了陆修泽的动作,闻景也停了下来,扭头看他,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陆修泽道:“阿景,你先回去罢。”
    闻景道:“那师兄你呢?”
    陆修泽微微笑着,道:“方才师兄突然顿悟,心中略有所得,正想要找个僻静之所好理清思绪——快则一日,慢则三天,师兄定会再去寻你的,阿景不必挂念。”
    闻景心中诧异,不过顿悟一事本就难以言喻,也来得毫无征兆,于是闻景理解点头,道:“那师弟就在中定府等着师兄。”
    陆修泽微微一笑,再礼貌地向叶灵书点头后,化作清风遁走。
    叶灵书稍等片刻,见陆修泽没有再回转的打算,便小声嘟哝道:“陆兄可真是……在山上抱一下都能顿悟?我简直也想找个人抱一下了。”
    “表哥,我觉得你脑子里总是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闻景开口打击叶灵书,但说完之后,闻景突然一怔,熟悉的不安再次从心中升起,不由得抬头望天。
    ——天黑了。
    第20章 中定(五)
    月上中天。
    此时此刻,即便是在取消了宵禁的中定府中,夜市的摊贩也开始收拢货物,准备归家了,然而与此同时,中定府中的某些街道却是灯火摇曳,将那片天空几乎映成白昼——对这些人来说,现在才是他们日常生活的开始。
    闻景和叶灵书少年心性,在同陆修泽告别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跟爹娘报平安,而是被中定府的夜市吸引,目不暇接,很是玩闹了一番。而等到两人玩够了后,这才发现已经是三更时分,这个时候还醒着的人,除了青楼的嫖客和赌场的赌鬼外,恐怕就只有他们两人了。
    玩疯了的两人一瞧,顿时愁眉苦脸,相互推卸起了责任。
    “都是表哥你!我半个时辰前就说该回家了,你却偏要拉着我去玩投壶,亏了你还是修士呢,跟凡人玩这个也不害臊!”
    “说得好像那个把摊主赢得快要哭的人是我一样,我只是说说,你可是直接上手了,我们两个到底是谁不害臊!”
    “肯定是表哥你!”
    “闭嘴!找揍吗!”
    “嘁,你又打不过我。”
    “倒是来试试啊!!”
    “好了好了!停!”闻景后退一步,举手表示要停下这个毫无意义的争执,“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去哪儿?”
    原本闻景和叶灵书是打算回家的,然而两人一个没把持住,竟在夜市里疯玩到了三更时分。若是在这个时候回家,不但会打扰到自家亲人的休息,还会落一顿唠叨——光是想想自家亲娘的揪耳神功,两人就觉得人头皮发麻,于是十分默契地略过了这个选择。
    那么,投宿?可是这个时间,正经的店家也早就关门了,他们还能去哪儿?
    难道真的要在街上游荡一晚么?
    叶灵书的目光飘向了某片街道,闻景一愣,瞬间明白了叶灵书的意思,不由得嘴角一抽,道:“表哥,你好歹有点修士的样子吧!”
    叶灵书不以为然地把玩着手中折扇,道:“夜宿青楼在前朝可是风流雅事,而且我又没说要去青楼!”
    “我刚刚可没有指责你要去青楼,表哥,这是你自己说的。”
    叶灵书恼羞成怒,道:“你真以为我会去青楼吗?你难道觉得青楼的女子会有我好看吗?!”
    这个理由十分有说服力,闻景瞬间就相信了。
    闻景:“好的表哥,你去青楼炫耀你的美貌吧,我先回家了。”
    “喂!!你这个混账家伙,有这么跟表哥说话的吗?!”叶灵书看着转身就走的闻景,道,“欸?等等,你还真回家啊?”
    “只是回去看看。”闻景背对着叶灵书,摆了摆手,“不会暴露你的,放心吧。”
    这两人不愧是表兄弟,对对方的套路十分熟悉。
    于是叶灵书放下心来,两人就此告别,约好明天要一起扮成好孩子一起回家,绝不能相互出卖——谁出卖对方谁就是小狗!
    叶灵书兴冲冲地奔向了赌馆,闻景则是走向了兴安坊南街闻府。
    中定府乃豫国都城,自然是占地极广。其中五分之一,被用来建造天子居所长宁宫,又五分之一建造了达官贵人的居所兴安坊,剩下的才是其他街市和行宫。
    闻府能在这样地理位置重要的兴安坊中落户,地位想想就知道必然不低,而事实上,闻景的祖父在四年前就被命为丞相,官拜一品;大伯父为翰林学士,虽然只有三品,手上也并无实权,但却清贵非常;二姑姑嫁与镇国将军叶飞云为妻,为一品夫人;父亲则是正五品中书舍人,兼管中书省事务,简在帝心。而大伯母和闻景母亲的娘家也很不简单,是以闻家在豫国中势力极大,有文有武,连天家都十分倚重,不敢轻易翻脸。
    有着这样厉害的背景,闻府本可以在兴安坊内买下极大的一块地来建造府邸也不会逾制,但闻景的祖父偏偏没有这样做,由此可见闻家也不是什么得意便猖狂的人家。
    来到兴安坊后,巡逻的卫队瞬间多了起来,但这对于闻景来说自然不是问题,于是他翻上屋顶,踩着瓦楞,仗着自己相当于人间顶级武师的修为,就这样当着这群巡逻卫队的面,大剌剌地跑向了自己记忆中的闻府所在,连影子都没给这群人留下。
    没过一会儿,闻景就来到了闻府前。
    直到再一次站在这熟悉的地方时,闻景心中才涌出了怯缩,一时间竟然不敢踏入府中。
    “没事!”闻景看着与十年前几乎无二的闻府大门,在心中给自己鼓气,“今晚只是看看而已……不会惊动爹娘他们的……只是看看而已。”
    明天才会正式拜见爹娘,所以紧张还是留给明天的自己吧!
    这样想过后,闻景瞬时就轻松下来。
    因闻景到底不敢在正门处直接翻墙,于是他来到闻府西门,手脚利落地爬墙进去,落地直奔闻府三房,也就是闻景爹娘所在的院子。
    从西门往闻府三房去,必定会经过闻景祖父所在的正院,于是路经正院的闻景愕然发现,正院书房的灯竟然还点着。
    难道是婢仆忘了熄灯?
    这是绝不可能的。
    那么……祖父深夜还留在书房是做什么呢?
    闻景好奇靠近,藏在书房的假山外偷听。
    只听书房内,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的声音道:“……淮建王此次擅离封地,官家的态度也很是模糊……我怕来者不善啊。”
    闻景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自己大伯父的声音。
    而后,闻景便听到自己父亲叹道:“官家到底跟淮建王是亲兄弟,便是淮建王再如何不靠谱,官家也很难真的降罪于淮建王。”
    闻景大伯父闻逸慈闻言,冷道:“官家便是心慈手软,他明知淮建王烂泥扶不上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却还是一个劲地纵着他胡闹。我们豫国东有楚国虎视眈眈,西靠赫匪,间或还有零落的沙漠部族劫掠边境,官家不想着如何励精图治,振兴豫国,只顾着兄弟情深,连淮建王擅离封地这样大事都不计较!这样置法理和法度于无物,官家要如何服众,如何治国?!”
    闻景父亲苦笑,祖父则终于开口,道:“你少说几句吧,官家到底是官家,他的决定,哪有你置喙的余地?逸慈,我已经将你压在翰林院那么多年了,你怎的还是这样的性子?”
    闻逸慈提高了声音,道:“正因为他是官家,我们是臣子,所以才应从旁辅助官家,让官家不至于行差踏错,不是吗?”
    闻景祖父声音里半点情绪也没有:“逸慈,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你都年纪一大把了,不要连你儿子都上不上。”
    “父亲!你——”
    闻逸慈摔门而出,怒气冲冲地走了,假山后的闻景讪笑。
    大伯父才学是很好的……就是……
    算了,不言长辈之过。
    直到闻逸慈走了之后,书房内的对话才步上正轨。
    祖父道:“淮建王空有野心,但却是一个草包,不足为惧,但我听说周侍郎最近似乎同淮建王走得很近。”
    闻景父亲闻逸审道:“今天下午,周侍郎去拜见了淮建王。听说前段时间周侍郎之所以那么大的动作,是在为淮建王收集什么,似乎是淮建王为什么人准备的寿礼。”
    虽然祖父和闻逸审都用的“听说”,但话语中都十分肯定,想来这个“听说”并不是一般的“听说”。
    “寿礼?”祖父稍稍沉吟,道,“官家寿宴已过,中定府中也没有其他要员过寿,那么这份礼就不会是送给中定府中的哪位大人的了。”
    闻逸审道:“淮建王此人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又没有容人之量,从没有给官家和太后以外的人送过礼。此次淮建王有这般动作,想来过寿之人身份定然不低。”
    祖父道:“那么就是方外之人了。”
    方外之人,是凡人对修士的统称。
    书房内的祖父和闻逸审专注在“淮建王送礼给修士想要做什么”上,闻景却对淮建王准备送礼的人物十分感兴趣。
    最近要过寿的修士?
    修士?
    这会是谁呢?
    淮建王又准备送什么?
    闻景十分相信自己祖父和父亲的能力,并不觉得淮建王会给他们闻家造成什么困扰,因此对淮建王送的礼,还有那个准备过寿的修士,感到分外好奇了起来。
    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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