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了。
    小瞎子应该要开闸了。
    他没看到第三道烽烟,怕是会下不去手。
    早知道送他回京了,好过让他做这伤神之事,还要为我难过。
    真的没有开闸……
    好罢,那便再打一会儿罢。
    心脏还在奋力跳动,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华苍抬手抹去额角汗水,高高举起将旗,大喝道:“革朗不灭,誓不回关!杀!”
    将士们拼着最后一口气冲阵:“杀!”
    为了给主将报仇,迎面来的敌人数不胜数,华苍一身杀气地劈斩,以一敌十,以一敌百,敌人的血,自己的血,染了他满头满身。
    又一剑下去,他肩膀剧痛,手腕微颤,竟未能击退那几名士兵。那几人不要命地冲上来,死死缠住他的四肢,华苍狂吼一声,反手削下一人臂膀。
    扑通、扑通、扑通。
    他耳边听到敌将长刀破空之声,却终是无力避让。
    高热的身躯中钉入了透凉的兵刃,斜侧又有一刀划过了他的咽喉。
    扑通……扑通……
    天地皆寂。
    在他身后,是奔腾而来的江水。在他面前,是敌将绝望的双眸。
    华苍拄剑回首,望着家国城池的方向,忽而笑得洒脱。
    恍然间看到那个少年,在千阶台上惊鸿一瞥。
    在戒律堂中攥着他的袖口,亦步亦趋。
    在繁华街巷里拉扯劝诱,磨他去他的羽林军。
    在每个相伴的夜晚,与他经过明灭灯火,遥遥归路。
    在那高处不胜寒的地方,定他生死,送他远去。
    “这叫勾股弦符,保平安的,送你了。”
    “等我好了,给你重做一个……别人都是写诗词来着,你我……”
    他将剑插入河床中,用最后的力气,去捡那半枚符。
    扑通。
    黄沙一落,白骨生根。
    其他的一切,都被这浩大的洪水冲刷干净,不留痕迹。
    “殿下,殿下……”
    耳边传来赵梓忧心的低唤,少微缓缓睁开眼。
    他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
    开闸之后,有一瞬间,他什么也听不到了。江河奔涌,水坝塌陷,旁人焦急大喊,他看得到这些,却什么也听不到。
    脚下的土石松动,很危险,可他不想动。
    为什么不能纵身跃下,随着这些洪水而去呢?
    与其他亲手送自己的将士们去死,不如他陪他们一起去吧。黄泉之下,他来为他们招魂引幡,为他们拜将封侯。
    有何不可?
    兴许华苍也在那里等着他,这水会带他去见他,几个瞬息,也就到了。
    他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赵梓看他怔怔迈步,竟是要往水坝边缘走去,情急之下不顾礼数,拽着他朝岸边奔逃。
    待到岸边,少微忽觉胸口剧痛,生生喘不上气来。
    他仰头看天,想要呼喊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继而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什么时辰了?”少微问。
    赵梓松了口气:“殿下,亥时三刻。”
    少微起身整理衣衫,一块木牌从他衣襟中掉了出来,他拾起题牌,端看一番,自语道:“这红绳怎么断了。”
    又问赵梓:“战事如何了?”
    赵梓嘴角扯了个笑:“胜了,我军大胜,落沙城夺回来了。”
    “峡林城呢?”
    “水坝有一小部分发生了坍塌,峡林城南面被淹了,附近百姓已经迁走。革朗退兵后,城防也已重新部署,殿下放心吧。”
    “啊,那我该换身衣服。”营帐中微弱的烛火不足以让少微看清事物,赵梓要帮他,被他挡了,“我自己来。”
    他摸索着为自己穿上繁复庄重的衣袍,又将那题牌的红绳重新打了个结,拴在衣带上:“走吧。”
    赵梓忙问:“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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