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头戴帷帽的男子来到北峪关城墙下,黑色纱罗垂在帽檐前,严严实实地障蔽了头颈。即便有风吹起纱罗,也难以看清他的样貌, 因为他的下半张脸也被面巾遮住,唯有一双冷厉的眉眼隐在帷帽之后。
    城墙上有巡逻的士兵,也不知这人从哪里钻了空子, 竟登到了城上。
    他自去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就那么抱臂站着,面朝西边。
    北峪关前是一大片平原,远处山脉连绵,却独独在西边留了个空缺, 夕阳沉落之时,万丈霞光从那空缺处铺延开来,将天上的薄云一层层浸染, 从橙红到青黛,又给广阔平原添上一日中最后的艳色,恍若神女为苍生布施的恩泽。
    当真是……美得令人忘言。
    他看得十分入神,似乎看到的不止这落日胜景。
    在他的眼中,远方烟尘翻滚,如同金戈铁马踏血而来,而这城墙上风声呼啸,仿佛昔日英魂徘徊不去。
    天色渐暗,神女将霞帔尽数收拾回去,观景之人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不过这回他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还未下得城楼,迎面撞上了巡逻的护国军。
    他装束可疑,立时有两名士兵上前拦住他,喝道:“做什么的!”
    这人用手比划了两下,随后从怀中拿出了一块令牌。
    士兵辨认出这是渠凉的通关信物:“你是质子队伍里的人?”
    他点点头。
    士兵谨慎盘问:“质子早些时候就递交了通关文牒,你为何滞留到现在?”
    他仍是用手比划。
    士兵猜了个大概:“走散了?”
    点头。
    另一个士兵有些不耐:“怎么不说话!遮遮掩掩的,有什么见不得人吗!”
    这人顿了顿,将帷帽摘下,又将面巾扯开,露出脸和脖颈。
    两名士兵仔细看了看,目露了然,其中一个道:“罢了,你等会儿,我去跟我们将军通报一声。”
    这人重新戴好面巾和帷帽,点头,安静等候。
    “是个哑巴。”通报的士兵说,“应该是渠凉质子的侍卫,不小心走散了,跑到城楼上看队伍往哪里去了。”
    “他怎么上去的?”
    “从西边那个断层的关口上去的,那地方偏得很,又是条死路,一般人都不会去那儿,估计他也是误打误撞。相邻几个关口的弟兄都没见过他,看样子挺老实的,没乱跑。”
    廖束锋刚接到裕国公的传书,一时没空,闻言道:“仔细核实身份,没什么可疑的就放他走,我们不宜与渠凉人起冲突。”
    “万一他耍诈……”
    “告诉他质子往东南方向走了,派个人跟他一段路。”
    “是,将军英明。”
    廖束锋处理完公务,士兵来回禀,说那人确是质子队伍里的人,跟着他的人一直跟到渠凉人的营地,还看到质子出来与他说话。
    既如此,廖束锋便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昭肃啊,你去北峪关上干什么了?”淳于烈问。
    被人盯着赶了这一路,多少有些口渴疲累,昭肃拿下帷帽和面巾,径自倒了茶水,喝完后用手语与他交谈。
    ——有人告诉我,北峪关的落日很美,一定要登上城楼去看看。
    “哦?当真那么美吗?”
    ——尚可。
    “比之我渠凉的岔海落日如何?”
    昭肃笑了笑,没有接话。
    “罢了,不该这么问你。”淳于烈哂然,“岔海落日固然美,不过等咱们这趟功成回国,我再带你去渠山瀑布看看,那才真是人间绝景,不骗你。”
    ——殿下说过三次带我去渠山瀑布。
    “这次绝不诓你!”
    次日,质子一行到了昕州境内。
    他们所走的是一条贯穿中原内陆与西境边陲的通商要道,此处十分繁华热闹,沿途能遇到各国商队,买到各色商品,还能遇到各种风情的美人,若不是还牢记自己肩负使命,质子怕是要逛得忘乎所以。
    人多眼杂,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还是决定穿过商道,准备在城郊寻一个清静的驿馆休息。
    约莫是一路上太过风平浪静,淳于烈稍稍放松了警惕。
    傍晚,正当他要踏入驿馆之时,昭肃忽然挡在他前方,以手势示意他当心。
    淳于烈神色一凛:“他们终于忍不住了?”
    ——我们被下套了。
    “来了多少人?”
    ——加上驿馆里的,至少百人。
    “这是要我的命啊。”淳于烈叹道,“只不知是哪方派来的,真够狠的。”
    昭肃反手抽剑,瞬间割开了刺客的咽喉。淳于烈的侍卫也不是吃闲饭的,当下将其保护在圈中,奋力对抗起从暗巷和驿馆里冲出的埋伏。
    这附近还有零零落落几户人家,百姓们一见这阵仗,都吓得关紧门窗,捂住孩童的眼睛。外面刀剑铿锵作响,街道中弥漫起越来越重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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