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微逐渐察觉了不对劲,茫然问道:“怎么了?”
    无人回答,他只听见哒哒的马蹄声靠近。
    他偏了偏头,侧耳细听,又听见那人的呼吸声,听见他铁质的护腕敲击在马鞍上的声音,听见他从胸腔里溢出的轻笑,听见他半责备半安抚的话:“玩够了?回去么?”
    少微把手中的两个药包拍在一起,如同敲锣般啪啪、啪啪、啪啪拍了几下,笑道:“欢迎华将军,恭喜华将军!”
    刚说完,他就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抱上了马,绝尘而去。
    沈初一副气血两亏的模样走出来,问老板:“我家公子呢?”
    老板边忙边说:“被华将军抢走啦。”
    沈初:“……”我就这样被忘记了吗?
    次日,卖药郎的话本与华将军的话本并线,又出了新的章节,名为《三国盟刺客血溅雾隐宫,华将军当街强抢卖药郎》。
    昕州府中,少微地对华苍说:“你知道了吗?我给你封官加爵,还给你执掌护国军,可惜那天你不在,封赏都没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要不然肯定特别威风的。”
    华苍没有应声。
    “华苍?”少微看不见他,有点紧张,“你生我气了吗?是我太大意了,我低估了那群亡命之徒,想不到他们……”
    剩下的话被一声叹息压了回去。
    少微感觉到有一个吻落到了自己眼睛上,虽然隔着厚厚的药布,可他还是很清晰地感觉到了,极尽温柔的,小心翼翼的。
    “别担心,我没有失明。”少微笑了笑,“只是大夫让我好好敷药,调养一下。”
    “嗯。”
    亲吻从粗粝的药布上移下来,终于落到嘴唇上。
    少微乖顺地仰起脸,竭尽所能地与这人贴近,让所有的思念在这一刻迸发。
    “我好想看看你。”少微说,“帮我把药布摘掉吧。”
    “不行。”
    “大夫说可以的,真的可以。”
    华苍被少微磨得没办法,到底还是给他把药布解了。
    少微缓缓睁开眼,又眨了眨眼,模糊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晰。他转过身,贪婪地看了会儿华苍,那眼神热烈直白,直把华苍看得口干舌燥。
    他满心欢喜,主动凑了上去:“华将军,你抢我这个卖药郎来做什么?”
    “……别作妖。”华苍声音沙哑。
    少微自己红着脸,在华苍耳边吹了口气:“你不想我吗?”
    华苍再难忍耐,原本想与少微商量的回京事宜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一心只想把这个“卖药郎”就地正法。
    而那条蒙眼药布,最后绑在了少微手腕上,结结实实。
    两人这一折腾就到了戌时,少微浑身脱力,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手腕还痛,华苍只能伺候着喂他吃晚饭。
    吃过饭,少微装出一副大爷样,给了他两样东西,说:“赏你了!”
    华苍接过来一看:护国军帅印、完整的兵符。
    “……”怎么感觉自己是被嫖了?这是嫖资?
    “我们明天启程回秣京吧。”少微收了玩心,道,“外面传我死了,就让他们这么传着,我们不用大张旗鼓地辟谣,就慢慢晃回秣京,这一路我还做你的卖药郎。”
    “好。”华苍应下,这人想做什么都可以,他会为他做好准备。
    于是新上任的护国军主帅,下了第一道军令——
    从外部隐秘调兵,布在秣京附近。
    连山归藏,众星相移。
    这是司天监的星占。
    天子噩耗已闹得沸沸扬扬,不知是谁,又把这句本应只有司天监太卜和天子本人知晓的占言传了出来。
    朝堂动荡,胡思乱想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说:
    这一年多来,摩罗女相身陨,燕珈教没落;渠凉内乱爆发,皇权更替;革朗退守草原,单于之位易主;那么这一次,是不是轮到长丰了?
    赵梓闭了闭眼,忽而笑了:“我说不是我放的话,会有人信么?”
    “你们信么?”他问身边的几位同僚亲信,“连你们都不信,陛下会信么?”
    那日是他陪同陛下去的司天监,最可能知道这句占言的旁人便是他。
    他想起那个君临天下的青年对他说:“当皇帝的确有很多事身不由己。”
    那人让他做五皇子的老师,夸赞他“文韬武略,孤最欣赏你,克己奉公,孤也最信任你”——多么深厚的圣宠。
    然而这字字句句,俱是试探。
    有人谏言,陛下最为疼爱幼弟,甚至曾有意立其为储君,既如此,该让赵宗正扶持五皇子李延悯,赵宗正高洁忠心,代为摄政亦无不可。
    也有人道,威王李延晖为何不可?
    赵梓闭门谢客了,他把自己关在空荡荡的宗正寺中,日复一日地沉默。即便他什么都没做,接连不断的指责、教唆、挑拨也日日扑面而来。
    这三天,他没有见任何人。
    满地画满图形的纸张、零零散散的算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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