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带错。
    突然,门推开了。一个温婉的女声带着笑意传进来:“六少这回带的朋友实在得人心意,夸得我这当厨的,太不好意思。”
    茅九抬头,对上走过来的女人。女人三十岁左右,相貌清秀,但气质温婉,眉眼干净清澈,是个心善澄澈之人。
    女人一见茅九立时惊讶了一下:“是个小朋友吗?”随即又看向陆六,眼里带了揶揄:“小男朋友吗?”
    茅九喝进嘴里的酒一下子喷出来,呛着了喉咙和鼻腔,难受极了。
    陆六见状,倒了杯茶给他,让他清清喉咙。有些无奈的说道:“柳老板,别吓着小朋友。”
    柳老板捂唇轻笑,这就护上了,还说不是?
    陆六瞥了她一眼,面上很无奈。
    柳老板一愣,懂了。这是还没结果呢。
    随即笑着走上前,向茅九道歉。茅九挥挥手,表示不介意,旋即又问她这涮羊肉吃火锅是有什么诀窍。
    柳老板愣了一下,问:“怎么说有诀窍?”
    茅九说道:“我听外头的小姑娘说,六哥一来您就要亲自下厨。火锅汤和酱牛肉应该是您亲手做的,可做这么点儿就太过客气了。”
    这话儿,为了让她下厨就明里暗里的抬她。太会说话了,偏就还说到心坎处。
    柳老板就对茅九很喜欢,况且小朋友笑嘻嘻的贪吃模样,又是生了一副好相貌,不喜欢也难。
    “诀窍是有。三伏天里吃火锅唯一的诀窍就是——”
    茅九屏气凝息的听,陆六兀自喝着小酒,懒得掺和。
    “开空调啊。”
    茅九:“……”
    柳老板哈哈大笑,觉得茅九反应太可爱。这抿着唇面无表情其实有些委屈的模样,太可爱了。柳老板自己有个小孩,母性泛滥,就特别想把茅九带回家养着。
    多可爱呀。
    柳老板说:“好啦。不逗你。我亲自动手给你涮羊肉。”
    茅九谢绝了,又不是手残了。
    柳老板闻言笑了:“吃火锅涮羊肉也是讲求时间、顺序。涮的顺序不对,坏了汤的味道。涮的时间不对,太短时间肉就半生不熟,太长时间肉质就老得咬不动。这涮完了肉,怎么吃,也是个讲究。”
    茅九兴趣就来了。
    他不喜欢被人伺候着,可要是涉及到好吃的,那就另当别论。
    “那就麻烦柳老板您了。”
    哟,还这么礼貌呐。
    柳老板挺诧异,看茅九那眼,恨不得赶紧涮羊肉吃起来可即使如此渴望,还是规规矩矩的,一本正经的,非常有礼貌有教养。侧头瞥了一眼陆六,后者正眉眼含笑的盯着茅九看。
    垂眸内心发笑的摇摇头,好一波狗粮迎面而来。
    “涮火锅的顺序简单,先是毛肚、后是羊肉,三是菜再是面。最后这汤,既有原汤底的味道,又有肉、菜的鲜味,面放下去,吸收了汤汁的味道,鲜嫩美味多汁。”
    柳老板一边说一边把烫好的毛肚和羊肉蘸了酱汁裹在鲜嫩青翠的生菜里,放到茅九的碗里:“尝尝。”
    茅九吃下去,嘴里塞得满满的,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夸赞:“好吃!太好吃了!”
    他面无表情,眼里都是亮光。比满脸表情夸得花儿都快开了的奉承还要真诚实在,逗得柳老板开心极了,一个劲儿的涮羊肉、毛肚,蘸酱包生菜投喂茅九。
    这两人,一个投喂得开心,忘乎所以。一个被投喂得开心,忘乎所以。
    真是……母子情深。
    陆六有些孤单的自己涮毛肚喝白酒,明明是亲自为他下厨的柳老板一见茅九便只顾着殷勤去了。明明是他带来吃饭的茅九一个眼神没甩给他,全跟柳老板热乎去了。
    不知不觉中,竟是吃得七七八八的,茅九捧着肚子饱了。心满意足的,微微的眯着眼,跟家里头那只英短似的,一吃饱一满足就摊开四肢微眯着眼失神。
    陆六没忍住,上手撸了一把。茅九愣了一下,然后放松了身体。于是,陆六没能克制住他禽兽的丑陋面目,继续撸。
    柳老板讪讪的放下筷子,慢了一步没能撸上。回身去外面叫服务员来收拾,顺道端了饭后水果过来。
    服务员很快就来把桌子收拾干净了,并把水果放到桌上。柳老板则是搬了套茶具过来,正在烧水。
    陆六叉了水果送到茅九嘴边,这会儿估计是伺候上瘾了。
    可茅九顿时就回过神来,发现两人也太亲密了。抬头一看柳老板暧昧揶揄的眼神,脸皮有些撑不住。起身退开了,自己去拿水果吃。
    陆六表情淡淡的,似乎不为拒绝而恼。其实心里有淡淡的失望。
    茅九眼角余光瞥着陆六,怎么看觉得对方跟被猫拒绝撸毛后的失望。
    一时之间,堂屋有些安静。只剩下滚滚煮开的水,那是柳老板在煮开水泡茶。
    突然,铃声打破了安静。茅九看过去,是陆六的手机响了。
    陆六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然后起身到外面接电话。茅九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随着陆六而走,一直跟着到了外面也没能收回来。
    柳老板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茅九猛然回神,面对柳老板笑盈盈的目光,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仅是一会儿,很快便又坦然了。
    柳老板煮好了水,便泡茶。她那泡茶的功夫也是祖传的,老手艺。花式漂亮,冲出来的茶味道也好喝。冲泡了一杯,把杯子递给茅九。
    笑着说道:“我叫你阿九可以吗?”
    茅九点头说可以。
    柳老板说:“你是六少第一个带过来的人……很惊讶吗?啊,我刚刚说的都是逗你的。六少一直都是一个人来的,你是他第一个带过来一块儿吃的。”
    是么……
    茅九大拇指摩挲着杯沿,目光落在外面打电话的陆六的背影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哟,看来六少不是单相思可要修成正果也不容易啊。
    柳老板眯着眼睛笑着想。
    “阿九,你想知道六少怎么认识的竹里馆吗?”
    茅九侧头,收回目光:“嗯?”
    “他是自个儿跑这儿来的,六少从小在帝都长大,却一直没能有机会出来逛。后来……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就在帝都到处逛。逛到了这儿,进来了。当时没位置,服务员让他离开。他不离开,我当时心血来潮就亲自下厨请了他。后来他就认识这儿也来这儿吃过好几次,回回都得我来下厨。”
    茅九直觉得柳老板要说的不是这些,但他选择倾听。
    那样的态度令柳老板感到尊重和舒服,心底下对他又喜欢了几分。
    她继续说道:“就那一次,六少救了我一命。”
    茅九便有些惊讶了,不过还是掩饰得很好。
    “我曾经差点被我的前夫害死。”
    茅九没能忍住惊讶,柳老板虽相貌清秀,但气质实在太好,说是个大家闺秀也不为过。这样独特的女人居然遇到这样狠心的丈夫?
    柳老板脸上带笑,但提起丈夫时神色变得淡了,隐有厌恶。她缓缓道来曾经的事情——
    柳老板家里是世代厨师,祖上出过好几代御厨。正经来说,是个御厨世家。竹里馆就是柳家的传承,光是这栋四合院在帝都这地儿就是无价之宝,但真正的无价之宝却是柳家传承下来的菜谱。
    柳老板这一代就她一个女孩,为了不断了传承是打算招赘的。她的前夫是父亲好友的遗孤,一家穷困,是靠着父亲接济才过得下去。
    前夫也算争气,靠着自己努力考上了中医大,当了医生。一步步升职成为主任,前夫一家都很感激柳老板一家,尤其是前夫的母亲,每次见到她都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他们家的弟妹对她也恭敬,当成姐姐般亲近。
    前夫追求她,而且愿意入赘。他们家不单他一根独苗苗,所以入赘没关系。前夫的母亲也同意。因为是打小看到大的,柳老板的父亲就同意了。
    柳老板本是不答应的,她不喜欢前夫。后来父母因事故去世,是前夫一直跟在她身边照顾,打点上下,陪着她走出那段阴暗的日子。
    柳老板和他结婚之后,想着既已成为家人,就把前夫的母亲和弟妹从那逼仄的出租屋接过来一块儿住。
    因为是世交,彼此都很熟悉。所以相处得很愉快,完全没有摩擦,非常的融洽。前夫母亲——也就是她的婆婆,对她很好。她很慈祥,每天家里的家务都是她做的,完全没有给柳老板动手的机会。
    婆婆拉着她的手说:“你爸妈再世时就是被当成小公主宠着,不能你爸妈不在了就没人疼你宠你了。你放心,妈疼你。妈一直都当你是妈的亲生女儿。”
    柳老板很感动,结婚后婆婆对她确实很好。很多时候跟前夫发生口角多半会向着她,她是知道前夫一家很感激她的。
    如果没有柳老板一家的帮助,前夫一家真的就穷困潦倒甚至病的病,死的死。
    前夫一家知恩图报这点也是让柳老板最放心的,只要人是知恩图报的,就证明品性信得过。
    柳老板在婆婆温情的话语里喝下了她每天都熬的汤,那汤据说是前夫开出来专门利于女性调养身体的。
    结婚五年,柳老板一直没有身孕。慢慢的她就着急了,去医院查了才知道她的输卵管堵塞,不易怀孕。前夫和婆婆都安慰她,说没有小孩领养一个也行。
    前夫和婆婆的理解和温柔令她深感愧疚,后来见婆婆不是担忧儿子的香火而是担忧她们老柳家断了传承就更为感动。
    她把前夫的弟妹带在身边教了,打算把老柳家的手艺都教给他们。起先前夫和婆婆不同意,说不是柳家人怎么能学老柳家的传承。
    柳老板就说:“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怎么就不能学老柳家的传承?”
    她把两个小孩带在身边教了,让他背菜谱口诀。小孩学完了菜谱口诀之后她就开始病了,身体虚弱,上医院查找不到原因。
    身体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就连竹里馆都无法管了。丈夫这时候帮着她接管菜馆,然后又查遍了方法给她补身体,治病。
    丈夫是中医,也对她这病束手无策。婆婆那时候每天都在家里做家务和饭,对她悉心照顾。
    “说实话,那时候我真感动。感激上天让我遇到丈夫一家人。他们在我生不出孩子的时候还鼓励我,病了的时候不离不弃尽心尽力。”沉默了会儿,柳老板冷笑:“当然后来我就知道我这些感激喂给了狗都嫌浪费。”
    茅九隐约能猜到柳老板身体虚弱的源头来自于谁了。
    陆六第一次到竹里馆,正巧是柳老板对自己的病情无望,带着不舍回到竹里馆。正好遇见了陆六,就想着给最后一次下厨。
    陆六吃完了,赖着不走非要老板过去。服务员来说的时候,柳老板是有些烦的,走到了地方瞧见陆六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心里顿时冒出隐秘的连她也说不清的希望。
    柳老板有些冷淡的问陆六还有什么事,然后下逐客令。
    陆六扫了一眼柳老板,说了几句话:“命宫凹陷,遭横祸凶险。眼贯赤脉,灾祸凶险,财帛田产将失。夫妻宫有纹,遇人不淑。子女宫丰厚无缺陷,应已有子女。现子女宫微塌,子女亲缘淡薄。”
    柳老板愣住了,怔怔的看着眼前少年,半句话没能说出来。待陆六离开,她一个人在温暖的堂屋里,却如坠冰窖。
    后来她的丈夫和两个弟妹过来了,一脸担忧,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陆六和柳老板什么关系,是不是来觊觎竹里馆的继承权。
    前夫那话,分明把她当成已死之人。
    这一刻,柳老板望着一脸担忧的丈夫却觉如坠冰窖。寒冷从脚底板窜上来,怎么也下不去。
    陆六那话分析开来就是说柳老板遭遇凶险横祸,不是天灾而是人为。他说柳老板遇人不淑,那么人为的那个人是谁也就很容易猜了。
    她本该有子女,却几乎丧失了子女缘分。柳老板联想到丈夫是个中医,每天让婆婆煲的让她喝下去的汤,就不寒而栗。
    柳老板掀开盖子,添了热水重新泡茶。一边泡一边说道:“后来我回去调查了,发现真相。原来我那病是叫那老太婆打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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