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杆处,登时挤满了修士。
    众人皆好奇去看,不乏有人为此美景沉醉。更有那眼尖的,在那团烈火飘然而至时,喊道:“万铢侯金满!”
    来人落在那修士堆里,红衣摇,金簪斜,一双凤目冷艳妖娆,面若好女,端地是雌雄莫辨。
    可不正是函谷关上与陆云亭一战后便行踪难觅的万铢侯金满么。
    “金爷!”武侯府的几个小辈立时迎过去,孟七七却没看到姚关。秘境里也没见着他,不知是不是被金满叫去做事了。
    金满挥开几个小辈,眸光冷冷一扫,“无厌那只恶心的臭虫呢,他在哪里?叫他给我滚出来!”
    无厌?唐礼等诸位长辈皆愣怔,怎么金满跑到这儿来找无厌道人?从秘境出来的年轻修士们却忍不住看向孟七七,脑海中响起孟七七曾说过的“五侯府金先生也一直在找他”的话。
    可他们一个两个怎么都好似笃定了无厌道人会在这儿?
    王家家主王常林适时上前,“金先生可是找错地方了?此地并无什么无厌道人。”
    金满挑眉,“你说没有就没有?”
    五侯府俱是疯人狂士,金满乃五侯之一,排行老二,对上王家家主亦不假辞色。那凤眸一扫,威压横扫,“孟七七,孟七七人呢?”
    孟七七真不想理他,可又不能不理,遂直接把麒麟盘扔过去,道:“金先生好大的威风。”
    金满接过麒麟盘,却又惊讶地上下扫了孟七七两眼,“你怎的如此打扮?甚丑,丑得污了本侯的眼。”
    “滚。”孟七七简单粗暴。
    金满不怒反笑,笑得畅快至极,“见你如此之丑,本侯便放心了。”
    “大师侄你不要拦我,待师叔去把此人宰了。”孟七七咬牙切齿。
    “小师叔,师侄并未拦你。”陈伯衍如实回答。
    孟七七眯起眼,“你也给我滚。”
    陈伯衍更加不能滚了,“我答应了师父,定要带小师叔一同归山。”
    金满闻言,笑得更肆无忌惮,甚至鼓掌称快,“孟七七你也有今天。”说罢,也不等孟七七恼羞成怒,眉眼含着的笑便透出森森寒意,“无厌究竟在哪儿?”
    这话不是问孟七七,而是堵在了最后踏出秘境的王敬等一干长老面前。王敬哪能料到来了一个孟七七不说,又来一个金满?
    五侯府行事素来乖张无忌不讲道理,金满只会比孟七七更难缠!
    而更糟糕的是,三长老真的跟在他后面,而没有提前一步离开。虽然王敬此刻恨不得手撕了这自大狂妄的家伙,可后悔已无用。
    “金满,你莫非是跟孟七七串通好了来叩仙大会捣乱不成!?”王敬无法,只能强硬压下。王常林见状也立刻沉声,“金先生,我敬你快人快语不拘小节,可话不能乱说。”
    金满冷笑,压根不理会两人斥责。瞥到三长老出现,手中金线一甩,立刻动手!
    三长老刚出秘境,一个躲闪不及差点被金线割去半边脸颊。可饶是他躲过了,脸颊也火辣辣的痛。这等羞辱如何能忍?三长老仗着手掌异于常人便直接用手去抓金线,与此同时抽出长剑刁钻地朝金满面门刺去。
    打斗爆发得突然,王敬却已是怒意难忍,“岂有此理!”
    王敬没动,当着那么多人面儿他得端着,但他身后那两位长老动了。今日若不把金满拦下来,他们王家也不用办什么叩仙大会了。
    可王家这两位长老一动手,五侯府的人也跟着动。其余各派修士见状,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徒有穷迟疑地凑到大师兄身边,“大师兄我们不动手么?”
    陈伯衍沉默是金,孟七七便笑道:“不动,叫金满打去,你小师叔我累了。”
    说罢,孟七七竟真的掉头就走。此间那么多修士,人人挂心五侯府与王家的这出好戏,唯有他,任那头打得天昏地暗,他自负着手迤迤然往外走,潇洒利落。
    也愈发让人看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王子灵瞧见叔叔王常林不甚好看的脸色,赶紧也跟着跑了。孟七七知道他跟了上来,感叹这怂胆非一日能除的同时,出言提醒道:“去看看你那云姑娘罢,别跟着别人跑了。”
    “孟小师叔,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不能这么说云姑娘啊。”王子灵不服。
    孟七七轻笑,“好一个云姑娘,我与黑魔在那农舍里打得死了一片,你都快被吓死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却毫发无损。若事实真是如此,你还求什么仙?干脆自刎在你家缠花仙子脚下,免得碍着别人长生的道。”
    “你!”王子灵再次气得跳脚,可又反驳不过来。可不是么,他当时光顾着担心她有没有受伤,可恰恰忘了她没受伤才最不合常理。
    思及此,王子灵再也待不住了,匆匆告辞。
    孤山剑阁众弟子却面临着一个新问题——缠花楼虽大,但王氏给各门各派安排的房间都是定额,此时已没有多余的房间安排给孟七七与他的徒弟。
    倒不是说王氏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只是太麻烦了,人家正打着呢。
    孟七七善解人意地道:“那便让小玉儿与有穷一间,萧潇与归年一间,青姑仍跟着小茹,至于我,与你们大师兄凑一凑便可。你说呢大师侄。”
    陈伯衍本能地想拒绝,只是一对上孟七七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便又神使鬼差地答应了下来,“可。”
    小师叔还是很随和的嘛,小师弟徒有穷如是想。
    第19章 知我者
    孟七七回房第一件事,就是要沐浴更衣。在秘境待了三天,孟七七觉得自己满身妖兽味儿,已忍无可忍。
    王家的服务很周到,即使主人还在外头打得热闹,下人们仍能镇定自若地为客人提供热水,并派来美婢伺候。
    婢女不似一般的粗师丫鬟,白纱遮面,十指如葱。孟七七摇头叹息,“我可不能让这么水灵的姑娘来伺候我沐浴,大师侄,你说是不是?”
    婢女斟酌着词句,欲说两句好听话。可她抬眸瞧见孟七七的眼神竟悉数落在那陈伯衍身上,并未分与自己一丝,便知他刚才的话另有所指。如此,婢女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三人一时无声,孟七七也不着急,端看陈伯衍要领悟多久。良久,陈伯衍从婢女手中接过干净的帕子,道:“你先下去吧,我来便是。”
    婢女恭敬地垂首退下,顺道带上了门。
    “师叔请。”陈伯衍伺候孟七七沐浴更衣,神色如常。
    孟七七端看许久,也并未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不自然,略有失望。他撕下人皮面具除了衣裳坐进浴桶里,懒得再看陈伯衍一眼。
    只是他刚想闭目休息,就见纷纷扬扬的花瓣从他头顶落下,眨眼间飘满了整个水面。孟七七抬头,看着手持花篮的陈伯衍,道:“大师侄好雅兴啊。”
    “这是白葛的花瓣,可养神解乏,促进伤口愈合。”陈伯衍解释道:“师叔身上暗伤颇多,需好生调养。”
    那还不是因为你。孟七七在心中暗骂,可责怪的意味却不浓。感情一道讲究你情我愿,孟七七为他留下的这些疤也没什么,只是有时像这样坐在热水里全身放松时,疲惫和疼痛便从伤疤里稍稍渗出来些。
    不过这又如何呢?陈伯衍最终还是来到了他的身边,是他的终究还是他的。
    思及此,孟七七背靠在桶壁上,仰头看向身后的陈伯衍,“丑吗?”
    沾上了些许花红的水珠顺着孟七七的下颔流下,他一眼不眨地盯着陈伯衍,似是非要问出一个答案来。
    “不丑。”陈伯衍如实相告。
    孟七七满意了,闭上眼不再说话。
    陈伯衍一直站在他身旁侯着,时不时给他加点热水。堂堂陈家的公子、孤山剑阁的大师兄,让他替别人搓背还是有些强人所难的,孟七七也不想一口吃成个胖子,便让他就这样侯着了。
    这样泡了大半个时辰,孟七七估摸着外面快打完了,才迤迤然从桶里站起,接过陈伯衍手中的帕子擦干,穿上干净的衣裳。
    他做得坦荡,丝毫不避讳陈伯衍。
    陈伯衍全程不发一语,目光却迟迟未从孟七七身上移开。
    孟七七的长相其实并不出众,五官单看都很平凡,只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明亮有神。他看着你的时候,你往往被他眸中的神采所吸引,进而觉得那不甚出众的五官都被赋予了一层夺人心魄的色彩。
    尤其是此刻热气蒸腾过后,孟七七双颊泛着红晕,眸中也好似氤氲着水光,身上透着若有似无的白葛花的香气。
    “大师侄,你出去打探一下打斗的结果,顺道儿给我弄些吃的来。”孟七七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陈伯衍的床上坐。
    陈伯衍应声出去,门开的时候恰好有人从外面走过,下意识往门里看了一眼。陈伯衍微微蹙眉,反手把门关上。
    不知为何,他不大想让人看到孟七七此刻的模样。
    缠花楼外,王家和五侯府的冲突暂时告一段落。金满咄咄逼人,追着三长老打,把人逼得跳进莫愁湖,逃了。
    王家家主和大长老气得半死,场面一时失控。最后浮图寺和蕊珠宫出面调停,其余各派也纷纷说话,这才缓和了下来。
    可金满仍旧不如何买账,撂下狠话让王家务必给他一个交代,便扬长而去。有王氏子弟一时气不过,拦在金满面前,金满冷哼一声,差点又酿成一桩惨祸。
    倒是王常林不愧为一家之主,最能忍得。为了叩仙大会能继续进行,硬生生忍下这口气让金满走了,而后派遣族中弟子全力搜寻落湖的三长老。
    但此事才只是一个开端,金满狠狠扇了王氏一巴掌,即使最后证明那三长老真是无厌道人,王氏也不会真忍下这口气。
    陈伯衍将探听来的消息禀告给孟七七时,孟七七也如是说:“三长老跳入湖中逃脱,未必不是王家希望看到的结果。若他真被金满当场擒住,等于坐实了王家收容无厌道人、助纣为虐的事实。恐怕此时此刻最想要三长老毙命的不是金满,而是王常林,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可王家为何要招揽无厌道人?”陈伯衍并不怀疑孟七七话语的真实性,只是堂堂琅琊王氏,子弟无数,何必跟这么一个人人喊打的角色搅和在一起?
    正如王子灵所说,王家又不缺那一个破铜盘。
    “传承越久的世家,越是藏污纳垢。”孟七七盘腿坐在陈伯衍被子上,眯起眼道:“不过区区一个无厌道人能当上王家三长老,着实奇怪。我怀疑他是否掌握着什么秘密或更重要的宝物,以此换来了这么重要的长老之位。”
    “所以你们想让他把这个秘密或宝物吐出来?”陈伯衍问。
    “知我者,果然大师侄也。”孟七七冲陈伯衍眨眨眼。
    除魔卫道只是个冠冕堂皇的幌子,借机打压王家,顺带探听无厌道人的底细才是真。
    若能趁势让王子灵立起来,为日后的图谋做打算,那就更好不过。
    “小师叔与万铢侯也是至交好友?”陈伯衍再问。
    “也是?”孟七七挑眉。
    陈伯衍道:“天姥山沈青崖。”
    孟七七摇头,“沈青崖可谓之好友,金满么,勉强算得上一个屠友。若哪天你看到我们拔刀相向,也无需觉得奇怪。”
    屠友?屠夫的屠?陈伯衍觉得这称呼相当新奇,孟七七此人也越看越新奇。孤山小师叔,果然名不虚传。
    孟七七却又笑问:“你对小师叔交几个朋友有意见吗?”
    “师侄不敢。”陈伯衍微微垂眸。
    “芳君啊。”孟七七笑着倚在床头,长长的半干的黑发自肩头滑落,扫过光洁锁骨上一道浅浅的疤。他说:“你是不是还记着我拒绝收你为徒的事?”
    “师侄不敢。”陈伯衍嘴上这么说着,头却反而抬了起来,正视着孟七七。
    孟七七心道:你有什么不敢的?年纪轻轻就敢对我做那种事,到现在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你看到我锁骨上的那道疤了吗?”孟七七忽然话锋一转。
    “看到了。”陈伯衍都看到了,结实的胸膛和锁骨上一道惹人遐思的疤。
    闻言,孟七七忽地坐起来,双手撑在床沿,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这是小师叔当初第一次与人欢·好时,那个人留下来的。”
    撩人的热气直往耳朵里钻,听着这放浪形骸的话语,陈伯衍再如何处变不惊,身体也不由僵硬。
    与人欢·好?与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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