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罗罗继续道:“你们有办法像尧光一样驱逐所有的妖兽吗?没有,这世上再没有那样雄才伟略的人物了。即便是尧光自己,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所以,哪怕你们把白面具都杀了,还剩下那么多妖兽为祸世间,该当如何?”
    “这天下越乱,你不越是觉得有趣么?”孟七七目光灼灼。
    “我现在又不喜欢了,不行么?”鬼罗罗挑眉。
    “行,当然行,鬼先生乃天下第一等风流人物,当然说什么便是什么。”
    鬼罗罗只当没听出孟七七话中的揶揄,继续道:“这天下,最多的还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你们救得了一个,救不了千万个。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所以……”孟七七听出了点门道,“你的意思是,把神武司设立为教习所?”
    鬼罗罗点头。当年,他提出元武之别,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和报复,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他既不真心为皇帝效力,天下人亦不在他的眼中,所以他的提议丝毫不为仙门接受。
    可现在鬼罗罗提出的建议,却不同了。
    孟七七赞成他的想法,无论是朝廷还是仙门,都不可能真正看顾到每一个百姓。孟七七更不是个以天下为己任者,要他穷极一生斩杀妖兽保护百姓,他可不愿意。
    那就只剩唯一一个办法,让百姓自己拿起刀剑。
    “使能修习者,有功法可修。不能修习者,亦操练刀剑,强健其体魄。不论男女、老幼,天下皆兵。”鬼罗罗缓缓说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但还有一个问题。”陈伯衍亦露出郑重神色,道:“这神武司,何人主事?”
    鬼罗罗显然早有准备:“神武司不干涉仙门事务,亦独立于朝堂之外。设司长一人,掌教二人,人选由双方共同决出。”
    第272章 笑春风
    半个时辰后, 孟七七把玩着手中的黑玉牌, 略有疑惑地问陈伯衍:“你说,鬼罗罗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鬼罗罗那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提了一个泽被天下人的提议也就罢了, 他竟然还拿出了一块黑玉牌做投名状——这黑玉牌便是他之前送给季月棠的那一个, 在追踪当日被他抢了回来。
    可黑玉牌的重要性昭然若揭,鬼罗罗手握这么大一个杀手锏, 竟甘愿交出, 这太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了。
    陈伯衍的回答却很霸气:“无需多虑,一个鬼罗罗, 还掀不起什么大浪。”
    孟七七笑了, “大师侄现在口气很大嘛。”
    “不然如何配得上小师叔?”陈伯衍揽住他的腰。
    “算你嘴甜。”孟七七心喜。
    两人腻腻歪歪地交换一个深吻, 被晾在一旁的小玉儿很委屈,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他俩——以往他总是会很乖巧地遮住眼睛的,可今天他不想了,因为他太委屈了, 所以他要睁大眼睛看。
    孟七七怕教坏小孩子, 到底还是推开了陈伯衍, 把小玉儿拉进怀里揉了揉,“又是谁欺负我们小玉儿了呀?”
    “哼。”小玉儿瘪着嘴不说话。
    可陈伯衍随即冷冷一个眼神扫过去,小玉儿便只好低头:“没人欺负我。”
    孟七七见状,眼刀杀向陈伯衍,“你干嘛欺负我徒弟?”
    陈伯衍道:“小玉儿不小了,总是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再大也是我徒弟, 比你这个师侄亲多了。”
    “小师叔,慎言。”
    孟七七瞪了他一眼,拉着小玉儿往屋里走,“走,小玉儿,我们师徒俩去说些体己话,不理他。”
    小玉儿当然乖乖跟着师父走,他知道师父总爱跟大师兄拌嘴,萧潇师弟说“床头吵架床尾和”,让他不要管。
    而且大师兄脸皮很厚的,一定会跟上来。
    果不其然,他跟来了。
    我就说吧。小玉儿觉得自己宛如诸葛再世,大眼睛里亮晶晶。
    屋子里生了暖炉,很暖和。孟七七兀自牵着小玉儿到床畔坐下,被子下捂着汤婆子,也暖得很。虽说修士体质异于常人,大都根本不畏寒,可在这寒日里能有这份暖意,也是喜人的。
    陈伯衍见孟七七坐在床畔不动,无奈地走过去,亲手帮他脱去外衫、鞋袜,服侍他躺下。转头一瞧,小玉儿也晃着两条小短腿眼巴巴地看着他。
    陈伯衍又恢复了高冷仙君的模样,沉静的黑瞳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小玉儿赶紧自个儿把鞋脱了钻进被窝里,他今天就是死也要赖在这张床上。
    陈伯衍最终没说什么,算是纵容了小玉儿“鸠占鹊巢”的行为,自个儿在桌旁坐下。
    孟七七让小玉儿给自己捏肩,把黑玉牌丢给陈伯衍,道:“不论鬼罗罗图谋什么,总与颐和公主脱不开干系,这等麻烦事就交给殿下去处理便是,我可懒得管。”
    “若这教习所终能建立,小师叔难道逃得了?”
    “不是还有周自横么?天下第一剑修,做个司长可不算埋没他的身份。哪怕不做司长,做个掌教也好。”孟七七越说越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周自横到哪儿都是横着走的主,朝廷可坑不了他。
    那就让他这位师侄坑他一把好了,届时他便可以与陈芳君从这权力中心抽身,浪迹天涯,岂不美哉?
    陈伯衍失笑,这对叔侄还真是一对活宝。不过,小师叔的提议确实不错。
    暂且将此事按下,陈伯衍道:“尧光之事,你心中可有了章程?”
    孟七七眯起眼:“从天宝阁的情形来看,尧光与阿秋怕是早已离心了。阿秋在护阵司时做出那等护着尧光的举止,不过是为了迷惑我,让我将矛头对准尧光一人。可谁料皇先生竟然还有后手,白面具此番遭受重创,恐怕这几日不会再出现了。”
    “你已掌握大阵,可能查出他们现在何处?”
    闻言,孟七七朝陈伯衍勾了勾手,待他凑到近前,便附耳与他说悄悄话。小玉儿抑制不住心中好奇,也悄悄凑过去听,但是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总之,大阵在手,他们不可能从神京逃出去。”
    与此同时,玉城。
    周自横打了一个迟来的大喷嚏,摸摸鼻子,怀疑又是谁在背地里骂他。身旁的郎胥瞧了他一眼,淡然地继续把话说完,“能告诉你的我已经全部都告诉你了,这些年我信守诺言从未入关,若非你来信,我也绝不可能违背诺言。”
    “此一时,彼一时。”周自横兀自在城墙上坐下,对着满城风雪,解下酒壶灌一大口烈酒。烈酒入喉,灼心,可解千万忧。
    郎胥看不破周自横这个人,特地把他叫到这里来谈事情,吹着寒风,好不凉快。但周自横说这儿风景好,白茫茫一片雪原下尸骸遍野,风景是挺独特。
    更让郎胥看不破的是,周自横听完他说的话之后,没有丝毫惊讶,甚至没有一丝质问。这让郎胥想问一句“你是在怀疑我吗”,都陷得有些无理取闹。
    罢了,那本就是孤山剑阁的家事,他只需问心无愧便罢。况且,人都已经死了。
    良久,郎胥望着远处地平线上渐渐冒出的黑点,再回首看向城楼上那些精疲力竭的修士,道:“周自横,与我一战吧。”
    “为何?”
    “当年我本就是奔着你去的,却不料你已行踪成迷。输给老阁主,我心服口服,可我这些年并未懈怠,现在,是时候了结了。”
    周自横挑眉:“倘若你输了呢?回去修炼几年再来,那岂不是没完没了?我才不跟你打,累得慌。要打找孟七七去,他最爱打架了。”
    郎胥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没想到传闻中赫赫有名的周自横竟是这么个浑人,“若我输了,我便替你守城。”
    “哦?”周自横挑眉。
    “你应是不应?”
    “应,当然应,这买卖不亏。”
    周自横拍拍屁股站起来,把酒壶往腰间一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不过我们得换个打法。”
    “什么打法?”郎胥警惕。
    “看到那些妖兽了吗?”周自横指向那些新来的妖兽,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妖兽从四面八方赶往神京,杀了一批又一批,仿佛永无止境。玉城已经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蜮城,鬼蜮的蜮。
    周自横道:“我们比谁杀的妖兽多,谁输了,谁就在此守城。如此一来,你我也不必拼个你死我活,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郎胥:“……”
    郎胥自动忽略了周自横的后半句话,他觉得若是自己再听下去,怕是忍不住要一脚将他踹下城墙,于是慨然拔剑。
    “好,我应了。”
    “一个时辰定输赢?”
    “可以。”
    “快哉!”周自横喜欢跟爽快人说话,爽快人办爽快事,打完了还可以痛饮一番,岂不快哉?五侯府金满那小子,就是不够意思,明明藏了许多好酒,就是不肯给他尝。
    什么一掷千金的万铢侯嘛,分明是一毛不拔!
    “你有好酒吗?”周自横忽然问郎胥。
    郎胥微怔,竟真的仔细想了一下须弥戒中的藏品,道:“一坛笑春风。”
    周自横大喜,自来熟地拍拍郎胥的肩,连说三个“好”字,“待杀个尽兴,览遍风雪,定与你痛饮三杯!”
    周自横豪气万千,说罢,便大笑着跳下城墙。那潇洒自如的身影破开风雪,如一只展翅的雄鹰,更如一柄开天的利剑,向着席卷而来的妖兽群斩去。
    那身姿、那豪情,岂不正是千年第一剑修应有的风采。
    郎胥不禁为此动容,深呼吸,肺腑之间仿佛盈满了浩然之气。
    不对,等一等。
    笑春风不是我的酒吗?
    郎胥一时黑了脸,末了,又不由失笑。周自横啊周自横,可真如这美酒一般,让人又爱又恨。
    下一瞬,郎胥亦飘然跃下,杀入阵中。
    “咚——”城内的擂鼓声再次响起,每一个鼓点的响起,都伴随着一朵血花的开落。周自横的剑招既狂,又随性,一剑下去,天地动而万兽哀,只眨眼间,血流成河。
    问天下豪杰,舍我其谁!
    郎胥不甘落后,斩月之剑横扫八方。那纤长如巨大镰刀般的月轮无情地收割着妖兽的生命,只有快,只有更狠。
    城楼上的修士们看着此情此景目瞪口呆,而就在这时,肃杀的笛声加入,鼓点密集成片,引得妖兽狂躁,大地震颤。
    王子灵出现在正门,已清瘦许多的身影拎着一把浑天杵,端的是英武不凡。
    “杀!!!”年少的当家人一声令下,群豪共进。
    位于神京另一侧的翁城,三座守城的其中一座,却面临着一个意料不到的难题。守城大将金满正站在城楼上,望着敌方阵中的一念和尚,眸中涌动着滔天的怒火。
    这里除了妖兽,还有许多白面具。
    金满却是不知,因为周自横、缠花仙子和郎胥的先后到来,这由自己坐镇的翁城竟成了对方眼中的软柿子。
    可气,可恨。
    对方某个白面具还在叫阵:“金满!你可敢下来一战!一念在此,你若想报仇,便独自下来!”
    陆云亭心道不妙,深怕金满被激怒得失去理智,正要说话,金满却快他一步。
    只见他一脚踩上城墙,风吹得他红衣猎猎,张扬如高天红日,“哪个黄口小儿敢直呼你爷爷大名?!给我打烂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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