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泊第三次回头。
    苍苍子看着他迟疑又迟疑,彳亍又彳亍,不明白应泊突然怎么了。
    才要出声询问,他听到应泊蓦然开口。
    “要不你还是一起来吧?”
    第135章 恨无消息到今朝
    对于应泊来说,这的确是很奇怪的感受。
    好多年了,自从应母去世后,还有谁对他说过这句话?
    我等你回来。
    谁等他回来?
    应父吗?应泊离开星城前收拾了他一顿,这辈子他大概都不会出现在应泊面前了,而今已经死在哪里了也说不定。
    阎喆吗?那时也不过初中生的阎大哥,正因为他那找了小三却不想负责的亲生父亲,身陷家庭旋涡,无力脱身。两人偶然相见,都疲惫地带着一身伤,却要掩盖。
    造假古董的册门师父?造假也是门手艺活,他却因为自身原因,连一般的徒弟都找不到,最后只能花钱买下应泊……喝酒打人,赌博抽大烟,样样在行,这样的家伙,还能对一个签下了卖身契的小崽子温情脉脉?
    应泊心中微微一颤。
    这颤动何其轻微,根本不曾震开冻结的河流。
    只是厚厚的冰层下发出了细碎的咔嚓声,要是仔细听,等上许久,说不定能听到隐约的流水淅沥。
    真是奇怪了,应泊想。
    他这样一个可以下十八层地狱的家伙,竟然得到了如苍苍子这般人的喜爱。
    要是没有《先天太阴素元经》和《先天太阳真乙经》,这搭配无论从哪里看,都称不上门当户对、男才男貌。
    如果是应泊处于苍苍子那样的情况,不完全掌握另一个人,他是不会放心的。苍苍子却没有如此,从一开始,他对应泊的信任,就厚重到了应泊无法轻易利用的地步。
    不利用就不利用,关系渐渐密切起来后,在一起好像就这样了。
    要不是今日这一幕,应泊都不会发现,对于他来说,和苍苍子分开什么的,好像已经不是那么容易接受了。
    还是一起出门吧,不然把修为无用的苍苍子留在这临时洞府里,应泊也无法放心。而他一个人去和那些至少高出他一两个大境界的修士打交道,苍苍子恐怕也不能安心修行。
    最多不过浪费一点时间。
    可若是待在这历史中的时间要按年计算,那一天两天,又能算什么?
    ——
    没有发现自己的思想有向那些他过去鄙夷的、恨不得变成连体婴儿的情侣靠拢的趋势,应泊最后还是和苍苍子一起出了门。
    几日前他们只在都城里转了小小一圈,想要摸清楚情况,今日要走的路更多。
    大片大片仙宫连成的城市,从面积上看是不小,光凭脚走,怕是走一天也没法从这头来到那头。
    过去应泊曾看过一个理论,说无论什么时代,城市的平均直径大小,都约等于当时人们一个小时的脚程。这个脚程,一开始指的是一个小时里人的脚步量出的距离,在马匹普及后,约莫是骑马一个小时量出的距离,在汽车普及后,又大概是开车一个小时到达的距离。
    如今一线大都市所占面积越来越大,从一头到另一头,没有半天时间到不了。但这个并不知道正确与否的理论,的确说明了交通和城市大小之间的联系。
    而洪荒时代的人族都城,作为一座只有修行者的城市,它的交通方式当然和这个时代其他的人族聚集地不同。
    修士可是都会飞的。
    便是自己术法学得不行,飞得不好,还能驾驶各种飞行法器。这么一看,一个小时跑出的距离可比光双腿奔走快很多。
    交通便利,人族都城也格外的大。
    这个大可以指方方面面,不仅是都城占地面积大,也指那一排排雕梁画栋的高大、一棵棵参天巨木的高大,以及一位位来往修士的高大。
    还有飞行法器的大,使用法宝的大,甚至食物的大。
    孙朋兴种出来的比人还高的白萝卜算什么?有个宗门的修士在人族都城外种田,种出的葫芦比山还高,接着又在上面各种挖掘修改,嚯,一座仙宫又修出来了。
    几日前在都城里转圈时,应泊每每看见那座仙宫,眼角都会忍不住抽搐两下,觉得下一刻葫芦就会裂开,然后从里面跳出七个穿着彩虹战队衣服的小娃娃。而现在再出门,第一眼看到那座斜斜倚靠半边人族都城的“葫芦山”,应泊还是无法挥去那种违和感。
    但这回他可不会眼角抽搐了,应泊面色如常地插入这座山头另一处洞府前两个修士的谈论“葫芦山”的话题中,将他们恭维地心情不错,打理了一会儿邻里关系,在几个邻居心中留下一点浅薄印象后,又问到前往坊市的路。
    有大群散修的地方,肯定有坊市。因为想要修行,财侣法地缺一不可,有宗门的修士可以不担心,没有宗门支撑的散修却没办法一个人解决所有事。
    应泊的猜测相当正确,他一个邻居给他指了一个方向,告诉他,每逢什么时候,那山谷里就会聚集起一群互相探讨大道、交换各自东西的修士。
    这种带着交易会性质的谈道经常持续半年的时间,两三年举行一次。应泊和苍苍子来的时间刚好,这一次的谈道才开始不到一个月。
    应泊和苍苍子在邻居们眼中立下苦情父子的人设,打探完消息,便向着那处山谷驾云而去。不多时到了山谷前,果然看到来往修士多了起来,甚至有不少妖族和洪荒异兽行走在道路上,脚步每次落下,都会地动山摇一阵。
    很明显,在大洪荒之中,洪荒异兽同样很大,连带着道路宽度也必须很宽,不然洪荒异兽根本走不进去。
    应泊和苍苍子观察一阵,按下白云,落回地面,混入来往修士中。顺着人流走进坊市。
    坊市中平凡无奇,倒是没有应泊曾经见过的乡下农村县城赶集的状况。大多数修士只是三五成群,在树下花边坐在一起谈道,想要交换出去的丹药法宝就摆放一边。
    也有人在僻静地方独自打坐,身前放着自己想交换出去的东西,有人过来问,才会一抬眼皮,点头摇头,话不多,一副一心向道、迫不得已才会来坊市的模样。
    总的来说,没有一点烟火气,可以说是极为风雅了。
    别说应泊,就连修真界本土人士苍苍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坊市。在操纵财富已经成了一条大道的情况下,现代修真界的坊市除了卖的东西和凡人市场不一样,其他地方……流通、促销、广告、打折,和凡人市场根本没什么区别。
    而洪荒时代的坊市却还是非常原始的状态,谈道的人比买卖的人多很多。
    应泊并没有气馁,他又不是来做买卖的。
    在坊市里转了几圈,应泊盯上了一群修士。
    或者说,他盯上了一群掮客。
    来这坊市的客人太风雅了,坐而谈道,可以几个月不挪动屁股。可坊市那么大,合心意的丹药法宝却那么少,客人原地坐上几个月,很大几率根本碰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没关系,有人帮忙买卖。
    应泊见到的掮客便是那群帮忙买卖的人,他们一个个问起坊市客人想要什么,为了想要的东西又愿意把什么东西出手。因为消息多,两边一对照,替客人找到适合交易对象的机会就比较大。
    交易做完,视客人心情,大概会给跑腿的掮客几颗丹药或是几张符箓的好处费,两边都有,对于境界低的小散修来说,也算一笔不错的收入。和自己辛辛苦苦炼丹画符比,这般跑腿得到的东西反而多一些。
    当然,不自己画符,就不能从符中获知大道真意。不自己炼丹,也无法触及无上丹道。要是看中境界,还是自己画符炼丹好。
    可总会有突破无望放弃继续修行的人在嘛。
    找了这么久,应泊终于找到了洪荒时代属于小人物的三教九流。
    在一旁围观了一会儿,应泊和苍苍子商量好,挽起袖子,开始了他本人关于掮客的征程。
    当掮客,重要的是和客人打交道,以及眼光准。应泊很擅长和人打交道,受碍于时间,在丹药法宝上的眼光不是很准,却也有能把如周天星辰组合炮这般的法宝买回去玩的苍苍子做幕后支持。不多时,就做成功了第一笔生意。
    拿到作为报酬的丹药,他一脸开心的交给苍苍子,好似完全没注意到,一个有着明显龙族特征的男子,消失在坊市人流中。
    龙贰家大姐依然对他们保持着怀疑的态度,那位龙族男子绝对是她派来的盯梢。
    但应泊和苍苍子的表现毫无异常,就是个没背景的小散修来到坊市,想要赚钱然后做事。
    龙族男子回去报告了,应泊却又做了几单。
    给第四个客人找到愿意与之交易的修士时,并不出应泊预料,他被人找上了。
    一群模样也是掮客的散修拦下应泊,领头一个胡子拉渣的修士把他打量了几眼。吐了口唾沫开口:“道友,你晓得这西坊市是谁的地盘吗?”
    第136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应泊从不低估人在道德上的上限,但他也不高估人在道德上的下限。
    这种占地盘收保护费的事,果然无论什么时代都无法杜绝。甚至说,后世比洪荒时还好一些,哪怕本质上依然实行着谁拳头大谁做主的法则,但表面上,它们至少披上了各种法律法规做伪装。
    后世被小混混找上门,应泊一向正面怼;洪荒时被找上门,应泊也不会低声下气地求条生路。见那邋里邋遢的领头者试图威吓他,应泊勾唇一下,完全放下了伪装,回道:“老子晓得啊,不就是你这个傻逼吗?”
    他这个回复太过霸气,一群掮客被吓呆了。
    可想而知,而今世道如此,连交易会都是借着谈道进行的洪荒修士,平日怕是脏话都不会说几句,这群看模样霸占了西坊市的混混……掮客们,在说话前吐唾沫来表达蔑视恐怕已经是他们的极限,哪里见过这样出口成脏的?
    更别说,是一个筑基修士,向着他们这些大部分金丹、领头人有元婴境界的真人真君出口成脏。
    这简直就像两军对峙,一军人数一万,一军人数一十,长眼睛的看得出双方差距,结果发起挑衅的反而是人数一十的一边。
    太不符合常理和逻辑,如果不是应泊脑子进水,就是他有什么依仗。
    但他能有什么依仗?要知道,应泊在坊市里做完第一单生意时,掌握多条情报渠道的西坊市掮客就已经把他和苍苍子的身份调查得一清二楚,也注意到了盯梢他们的龙族男子。他们甚至等到龙族男子离开,应泊又做完了几单,才出手将人拦在僻静地带。
    还以防万一地开了结界禁制,连救兵的可能性也杜绝了。
    既然这样,这人有什么资格嚣张?
    想清楚这一点,那邋里邋遢的领头人发出一声冷笑。
    “道友,本道爷觉得你师长得好好教你怎么说人话,但眼下你师长不在,本道爷境界略长你几分,就不怕辛苦地指点指点你了。”
    “一个傻逼还能指点别人?指点你身后这群比你还傻的傻逼吗?”应泊道。
    他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接着,在这群掮客怒而暴起之前,语气放软了一点。
    “守着聚宝盆把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傻逼很多,别人来教导的时候还傻逼地没当回事的傻逼就少了。诸位前辈,我问你们啊,这个坊市每次开半年,开张的半年下来,你们每次能赚多少啊?”
    “哈?”掮客中一个修士出声,“你左一个傻逼右一个傻逼,不跪下来道歉就算了,还以为我们会回答……”
    应泊根本没听这人说话,毫无停顿地自问自答。
    “大概——”他说了几个数字,“——这么多是吧。”
    句子的意思听起来像疑问句,应泊说它的语气却是肯定句。
    他报出的这个数字让摩拳擦掌的众掮客动作一顿,当着应泊的面,互相交换疑问的眼神。
    这些眼神大概的意思是——你泄露的?不我没说。
    应泊才不会告诉这些人,他在坊市中转完几圈后,已经估算出整个坊市大致的交易量,又围观了近百次掮客们获得获得小费数量,加上一旁眼光锐利的苍苍子给他科普价值,哪怕这个交易量肯定会随着时间浮动,他也已经把整个坊市的底摸得差不多了。
    谁叫这整个坊市的交易都光明正大,毫无遮掩呢?
    这些掮客也不知道应泊用的伎俩,只觉得这人可能是走术算一道的修士。
    术算一道的修士向来以高深莫测著称,虽然大部分实战不行,但一般修士也不敢惹他们。术算一道的修士做起事来神神叨叨,和掮客们面前侃侃而唐的应泊又无比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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