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来的苦瓜?!
    苦瓜是个人,是个小老头。他头发几乎没有,胡子也非常稀疏,脸上的沟回皱纹格外曲折,将眼睛鼻子嘴巴隐藏在一道道沟回挤出的细缝下,一般人猛地一看,只会把这老头当做衣服上戳了个肉色苦瓜,不会把他当做人,倒有可能把他当做妖怪。
    老头貌丑,穿得还不低调一点,一身衣服金光闪闪的,霎时放大了老头容貌上的所有缺点。
    但不能说老头不合适这金色,毕竟应泊眯着眼在脑中给他替换衣服颜色后发现,穿别的颜色,这老头貌似更丑。
    穿金色,反而给这丑陋添上了一股霸气。
    但还是好不顺眼,这金色,在他心中,更应该穿在……
    穿在谁身上?
    应泊再次迷茫,看着老头走向角落里那小崽子。
    老头在小崽子面前停下,慢慢长叹一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崽子的头。
    头上温暖巍颤颤地覆盖,宛如一股巨大的力量,一下子打破了小崽子好不容易铸造起的堤防。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决堤而出,小崽子抬起头,看着苦瓜老头,发出一声哀切的呜咽。
    “对不起师父,”他凝噎道,“我不是故意……不是,都是我害得您……”
    “什么害不害的,”老头叹息,“我不过是老了罢了。”
    “您不老啊,您才一百八十多……”
    “放在凡人之中,一百八十已经是想不到的高寿啦。”
    “可是,可是您不是凡人……”
    而是个金丹圆满的修士啊。
    少年在心里咆哮。
    寿元五百年的金丹修士,才活到一百八十多岁,可以说是极为年轻了。但苦瓜老头却已经变成老头,看模样,这变化还不是很久以前产生的。
    应泊感兴趣地围着一老一少飘,见苦瓜老头慈爱地朝少年摇了摇头。
    “怎么能这么算,你应该算你师祖的年纪。你师祖死的时候才两百岁,而我,资质可以说是历代东皇岛主最差,依然安安稳稳地活了一百八十多年,还不够长,不够老吗?”
    老头的劝说显然不起成效,少年的模样怕是要大哭特哭。
    可惜手机不在,无法拍照留念。
    应泊遗憾地想,手机又是什么?
    他无法看得全情投入,因为他已经半脱离了这个梦境,梦主人的七情六欲无法引起他的共鸣。他又不知道前情后果,是年少的苍苍子在外斗法台上打倒一元剑岛真传弟子后,那真传弟子口不择言,说了一通污言秽语,给东皇岛揭了短。
    苦瓜老头,苍苍子师父,前一任东皇岛主赵构,给苍苍子讲解心法时,虽然提起过这些弊端,却只是一言带过,叫苍苍子以为这些弊端没什么大不了。元剑岛真传弟子的骂却不一样,叫认知不同的苍苍子极为吃惊,返回东皇岛,询问赵构。
    此等大事,赵构原想等苍苍子成长一些在与他说。心法弊端又不能隐瞒,不然瞒来瞒去,留下什么后患就不好了。因此,面对苍苍子的质问,赵构支支吾吾,这打补丁,那做说明,才将事情全盘托出。
    苍苍子当时年少,又因为在小一辈中打败天下无敌手,极为骄傲自满,哪里能接受这样的真相。他同赵构大吵一架,依然气不顺,要叛岛而出,离家出走。
    才上路,还没离开岛,鬼蜮大封印突起波动,竟将路过的苍苍子给吞了进去。
    苍苍子在大封印下待了一日一夜,终于被赵构救出。但为了救他,赵构付出的代价却是自己半身精血。
    前一日,赵构还是个手拿泥金纸扇风度翩翩的浊世公子,一夜过去,他就成了苦瓜老头。可谓少年不知愁的苍苍子第一次晓得什么叫痛彻心扉,却已经无可挽回了。
    “师父……”他哽咽问,“东皇岛的心法,真的不能救吗?您……是不是,会不会……”
    会不会要死了?
    “你自己说了师父并非凡人,怎么可能像凡人一般,露出老态便是人生到头?”苦瓜赵构轻笑,“安心吧,我还能教你几年呢。”
    只有几年了。
    看着苍苍子眼泪哗的一下流出,赵构手忙脚乱。
    “我又说错话了?真是……别哭啊,苍苍子,师父本来便资质不好,便是没有这一次,也撑不了多久。虽然不该这么讲,但以后,你得和师父一起收大封印,不能像以前那样总是出门玩了。”
    “我不出门玩了,打败那些人也没用。大封印我来守,师父好好休息,多活几年好不好?”苍苍子泪眼朦胧,“真的……真的没办法改变吗?我不要师父就这样……”
    赵构皱起眉。
    若他还是年轻模样,一皱起眉,就有女修蜂拥扑来。但他现在成了苦瓜,皱起眉,不过脸上一道沟回抽了抽,模样说不出的怪异。
    然而苍苍子并未被赵构的模样吓住,依然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小孩子,在天塌下来之前,总希望大人能给出一个解决办法。
    看他这样,赵构心中叹息,还是说出了那个东皇岛已经放弃了的希望。
    他舒展眉头,笑了笑,道:“不过,要是能找到太阴一系的传人,万事都能解决了。”
    打着哈欠围观的应泊一愣。
    他的呢喃和苍苍子的声音重合,两人异口同声道:“……太阴传人?”
    ——太阴传人。
    这个名字好像属于一个灵丹妙药,只要找到,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梦中风云变幻,按了快进键一般,满眼是泪的少年如抽条的树木一样生长,不再流泪,不再抱怨,哪怕在大封印中厮杀得满身是血,也不曾哭过一声。
    没有再离开过东皇岛,没有再去斗法台上争强好胜,他的时间,全部耗费在大封印中。
    大封印完好时,东皇岛人也有门径通过大封印,进去鬼蜮。
    苍苍子一开始只能待在大封印边缘,还必须是在苦瓜老头看护,且不能走远的情况下。
    后来他逐渐能劝说不放心的苦瓜老头回去修养,也能离开大封印的范围,前往鬼蜮更深的地方。
    一开始他只能在大封印下坚持一刻、两刻,后来他能在其中坚持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两天……甚至从一次月圆,到下一次月圆。
    直到苦瓜老头,于太一殿坐化了。
    偌大东皇岛上,只剩下苍苍子一个人。
    他的生活并无变化,只是身手无需再用鬼蜮磨砺。更多的时间腾出来,叫他能把功夫放在逆推《先天太阴素元经》上。
    想从某套双修功法一系,逆推出另一系,在洪荒时,怕只有大罗金仙敢这么做。但在苍苍子这边,他虽从不在网上发言,却有朝夕网络搜集无数典籍资料。
    东皇岛上,渡过了一次又一次月圆,逆推的《先天太阴素元经》,修改出一版又一版。太一殿里,沉默了一年又一年,唯一可见的,只有大封印上太阳破开魔气的锋利金光,和藏书阁中,散落一地的废稿。
    少年的身形愈发修长,言语愈发寡默,眼神愈发沉静。
    直到,出落成某个让应泊庞然心动的模样。
    他也愈发明白了师父当日未曾言明的话——太阴传人并非灵丹妙药,别说找不到,就是找到了,也无法解决东皇岛面对的所有问题。
    但还是要找啊。
    不是为突破元婴,不是为增加寿元,只是为了……
    为了,陪他在东皇岛上也好。
    苍苍子在朝夕网络上直播,周身金光煌煌,未见哪怕一抹黑暗可近。苍苍子账号被封,借走了亲族后辈的账号,然后,这一天,苍苍子收到了来自另一方大世界的私信。
    【鹰不泊:都起名叫线田泰盈溯源金了,竟然也被删?】
    【小荷才露尖尖角:是吗?】
    应泊伫立变幻的风云中,眼睛一刻也不敢眨。
    鹰不泊……是谁?
    鹰不泊是个机缘巧合,最近才踏上修行路,大言不谗欺骗别人感情的骗子。在别人醒悟过来后,他还能一副自己亏了的模样,一句句向别人质问。
    那是他们八月十五神魂相见,继而神交之后。
    “诚意征婚,求一道侣,天地神龙,道心在上,我愿与他生死与共,同攀道途,只要——”
    “只要修行《先天太阴素元经》即可?”
    “只要是你即可,别人不行。”
    “有区别吗?我难道不是你唯一找到的那个修行《先天太阴素元经》的人?”
    “不一样,如果你没有修行《先天太阴素元经》,我也会去找《先天太阴素元经》给你修炼”
    那时,两人的质问与回答只结束与此。
    但他们心知肚明,这里还有下一个问题。
    “就算你找来了《先天太阴素元经》,我也不会修行它。”
    “那……那我也没办法了呀,”应泊听到苍苍子在心中回答,“唯有一死而已,还怕这吗?反正我的太阴是你,其他的……由你吧。”
    那是被曾经应泊鄙夷的套路回答,却因为掺入了真心的分量,沉重得他接受不起。
    而梦境中,茫然懵懂的应泊好奇抬起手。
    他看着自己虚无的十指,轻声问:“我叫应泊?”
    “鹰不泊的应泊。”
    “我是……”他眨了一下眼,抬起头,轻轻触了一下梦中苍苍子的嘴唇,旋身飞出。
    在梦中经历的无数轮回一散而去,水落石出般露出被打磨得闪闪发光的记忆。应泊睁开眼,耳边依然回响着万千人念的声声呢喃,却无法再把他拖入梦中。
    应泊喃喃。
    “我是……太阴。”
    人以明月寄托相思,明月何曾因此动容?
    它只是一如既往阴晴圆缺,又一如既往东升西落罢了。
    寒玉球中,寒玉台上,应泊的神魂肉躯一同手指一划。
    一道弯如月牙的雪白罡气浮现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某条小巷中,他曾两指夹着一张罡气凡符,轻轻一抖,抖出一轮相似的月牙。
    然而小巷中的月牙长不过一米,被它打碎的,也只是个街角塑料垃圾桶而已。此时此刻的“月牙”,长约十来丈,色如凝冰。往下一落,形未至,带起的劲风便已经劈开了一池太阴重水!
    哗啦——
    池水向两边分开,卷起千重浪!
    浪花拍打在宫室墙壁上,四散的水花溅上应泊眼皮。
    他眼皮一动不动,仿佛雕塑,水滴则往下滑落,越过长睫,润湿了一圈眼眶。
    应泊又眨了一下眼,太阴重水的极寒之力,在他身上仿佛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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