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橱间都是绣娘代冯俏做的衣物鞋袜等,冯俏亲手做的衣物都在耳房。
    冯俏嫁进冯家一共带了四个丫鬟,固然平日冯俏最宠的是珠珠,冯俏屋里的大丫鬟却不是她。珠珠占了冯俏幼时玩伴的便宜,两人情同姐妹,冯俏待她很珍重。平日里,处处跟着冯俏的也是珠珠。
    可珠珠的性子却不适合操持家务。
    毛竹随珠珠出去时,见珠珠一脸气呼呼的。板平着脸问杨世子身量,直到他带来的小厮说:“应该差不多了。”
    珠珠递给他衣服,道:“不合适来找我。”话毕,径直转身走了。
    毛竹领着杨世子的小厮回到正院,趁人不注意又偷偷溜出来。私下去找珠珠,果不其然,珠珠在背着窗子抹眼泪。
    毛竹踌躇的站在窗外,探头探脑的问:“珠珠姐姐,你哭什么。”
    珠珠一止住哽咽,刚想张口说什么,想着冯俏的话又咽了下去。“没事。”
    毛竹着急道:“怎么会没事呢,没事你哭什么。”
    珠珠狠狠一瞪,泪眼汪汪道:“你们章家什么规矩,哭都不许人哭了。”
    “当,当然不是。”毛竹讪讪的,挠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冯俏很淡定的坐在屋子里写字,嫁人和没嫁人是不一样的,她一直都知道。
    陶茹茹待冯俏一直很好,两家刚定亲那段时间,陶茹茹经常借着礼节给冯俏偷偷送衣服首饰。章家去河南之后,陶茹茹还惦记着她的身量尺寸。
    如不然,她何德何能,陶家舅舅能记得她给她做衣服。
    冯俏知道,陶家章家女儿少,她当年又小,青鸾一两年间还由不得她打扮,陶茹茹真的把她当女儿疼,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
    今天冯俏在收拾东西的时候,陶茹茹身边的大丫鬟秋韵同两位嫂嫂一起过来,说帮她打点。
    大嫂笑盈盈的说:“你还小,不懂事。穷家富路,万一有什么疏漏,路上岂不是不便。”
    冯俏没说什么,笑着应了,道:“有劳嫂嫂们了。”使个眼色给云娇,云娇拉着秋韵去吃茶。
    两个嫂嫂坐阵正厅指手画脚,将冯俏先前的安排都打乱了。珠珠等几个丫鬟都很生气,当着她们的面差点顶起来了。
    珠珠脾气最爆,见着大嫂的丫鬟去开箱笼,把人推了个屁股蹲,气的眼睛都红了。
    冯俏让人把珠珠叫进来,指着茶壶道,淡淡道:“给我倒杯水。”
    珠珠欲言又止,冯俏笑眯眯的看着她。最终珠珠什么也没说,顺从的给冯俏倒了水,站在一旁。
    屋子里静可闻针,不知过了多久,云娇打帘进来,附在冯俏耳旁刚想说什么。冯俏低头吹着纸上墨迹,道:“没事,直接说吧。”
    云娇看了一眼珠珠的红眼圈,福身道:“是。秋韵姐姐说,是大少奶奶二少奶奶清晨找的夫人。大少奶奶说,小姐年幼,不懂庶务。想过来帮忙,又怕不合适,特去’请教‘夫人。”
    珠珠闻言怒道:“寒碜谁呢。她十三岁嫁进章家门,进门一年就敢和夫人要权。现在反倒拿小姐的年纪来说事。谁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
    冯俏好笑的问珠珠:“你从哪知道的这些。”
    珠珠别过头,一脸倔强,显然还是再为刚才的事生气。
    冯俏叹了一口气,放下笔,揉着脖子道:“两位嫂嫂来肯定不是来帮忙的,她想开我们的箱笼,无非就是想看看我的陪嫁罢了。”冯俏刚进门三天,又因早知道要离京,很多东西都没有开箱。顿了顿,冯俏道:“说来说去都是我不谨慎,财不外漏。是我想差了。”
    珠珠啐道:“狼心狗肺,白给他们好东西。”
    云娇不好跟着骂,只能道:“小姐说的哪里话,人心不足蛇吞象。哪里能怪得了小姐呢。”
    冯俏递给云娇一张纸,道“不说这些了。待会儿你带着人把甲字打头的箱笼,还有这些红字标号的全部整理起来,抬到三爷书房旁的耳间去。记得叫上宜诗宜佳。”
    宜诗宜佳便是章年卿许诺给冯俏的两个会功夫的丫头,陶外公给的人。
    然后又递上三章右上角折了角的素笺,冯俏道:“你们就按这个章程收拾。大嫂二嫂无论说什么讲什么都不要顶撞,当然,也不必理会就是了。珠珠你回房间去面壁思过。”
    正巧毛竹带人来了,冯俏便随手把珠珠指派过去。
    自己带着两个丫鬟,并两匹青织金过肩蟒罗和一匹沉香织金凤纱去了陶茹茹屋里。
    冯俏笑面如嫣,一副甜姐儿的模样。抱着陶茹茹的胳膊道:“娘,过两天我和天德哥就要走了。我才嫁过来没多久,都没好好孝顺你……”示意丫鬟捧上布匹:“这几匹布料是幼娘孝顺你和爹爹的,原本该是我做了衣服才像话。可眼看我要走了,路上紧赶慢赶,做好在托人寄回来。最早也到初秋了。只好这么潦草的送给娘。”
    陶茹茹心里喜欢,看着冯俏乖巧的样也爱极了。拉着她的手坐下,点着她鼻子道:“就你这个小家伙会偷懒。”冯俏赖在她身上哧哧的笑,娇懒极了。
    过了会儿,陶茹茹想起什么,问:“你不忙着收拾东西。还怎么跑到我这躲懒了。”
    冯俏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无所谓道:“反正有两个嫂嫂帮我看着啊。我自己又做不好。还是别捣乱了。”
    陶茹茹眉眼一冷,硬生生把那句’天德在外面招呼世子,你大喇喇的跑我这来,也不怕丢了东西。‘给咽了下去。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早上大儿媳的殷勤,再看着冯俏的一脸纯真,就有些怒其不争。勉强攒出笑意,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以后京城里就只有你和年哥儿两个人。你就是当家主母,难不成到那时,你也要喊你两个嫂嫂来帮忙?”
    冯俏惭愧的低下头,一脸受教。
    章年卿这边刚送走杨久安,好说歹说让杨久安把那副骇人惊闻的疆域图拿了回去。只留下了几本驿站册。
    杨久安手里那副图,是前国子监祭酒携百位学生,历经十年,游尽大魏山水绘制而成。
    全大魏只有这么一副图,定西侯曾腆着脸朝和景帝讨了几次,表示想瞻视一番,和景帝没有答应。
    后来因定西侯举荐了一位道士,颇得和景帝喜欢,问定西侯想要什么赏。定西侯道,他什么也不想要,他征战沙场这么多年,就想看看他打下来的疆域。结果和景帝还是没有给。
    拖拖拉拉又是一年多,定西侯接连立了几次功都只是这么一个请求。和景帝无奈,允许他拿回去看七天,就七天。一个时辰都不许多。定西侯欢天喜地的抱着图回家。
    结果第四天,和景帝驾崩。
    只是,章年卿没想到定西侯根本没把这件东西还回去。
    章年卿心脏狂跳不止,久久不能平复心情,他百思不得其解:“定西侯就这么草率的给了杨久安?”
    后来章年卿才知道是他想多了。是杨久安大张旗鼓的去定西侯那里讨了图,定西侯不明所以,以为是开泰帝的意思。吓得浑身冷汗,二话不说就给了。还央求杨久安在开泰帝面前给他解释几句,说他绝对没有异心,只是一时忘了云云。
    杨久安满口答应,抱着图到章年卿这里晃一圈,转而进宫交给了开泰帝。说他在定西侯府上看见这个,顺手给舅舅拿回来了。并重点表示了一下,定西侯是多么配合。开泰帝喜出望外,重赏了杨久安。
    不得不说杨久安很聪明,他用的是’舅舅‘。和景帝借出去的图,杨久安如今拿回来还给开泰帝。两个都是他舅舅,也不算错。
    事后定西侯对杨久安感恩戴德,章年卿对杨久安哭笑不得。
    这小子,拿了一幅图,竟捞了三个人的人情……
    第41章
    章年卿刚娶了冯俏,正是心头火热的时候。手头事一忙完,就去内院找冯俏。
    刚进正院,便看见大嫂二嫂在正厅与宜诗宜佳争执着什么。驻足听了片刻,才明白里面打什么官司。他拦住前后忙碌的云娇,问:“里面怎么回事。”
    云娇福身道:“见过三爷。”望了眼里屋,抿嘴一笑:“大夫人二夫人想动小姐的东西,被姐妹花拦着了。大少奶奶二少奶奶觉得宜诗宜佳不规矩,让嬷嬷掌嘴,却逮不住人,气得要命,说小姐的丫鬟没教好,要找小姐讨个说法。可小姐去了夫人那里说话,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奴婢们劝两位少奶奶也去夫人那,趁夫人在,正好讨个说法。她们又不愿意,就在里面僵持着。”
    章年卿有些心疼冯俏,也有些不明白。二嫂他接触不多,可大嫂明明是个和气人,待人温和有礼,怎么好端端的和俏俏打起擂台。越想越烦,女人家的事他又不好出面,心里暗暗道,还是即日启程,离开家里才好。
    冯俏才刚嫁给他,他不想让冯俏闹心。
    章年卿忖度片刻:“那,是不是现在行李都不好收拾?”
    云娇笑嘻嘻道:“三爷放心,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今晚出发都没问题。”
    “收拾好了?”章年卿诧异道:“里面……就没闹?”
    云娇道:“闹了啊。反正她们又出不了屋。小姐说了,恭敬待客,不理就是。”
    噗,恭敬待客,不理就是。
    章年卿喷笑,摇着头,有些感慨,也有些不敢相信。“俏俏……居然能处理好这些。”
    云娇听了一耳朵,抿唇笑道:“瞧三爷说的。内宅的事,自然是女人操心的。”
    章年卿没说什么,避到前院去。临走前道:“少奶奶要是回来了,叫人去前院通知我一声。”
    云娇道:“是。”
    章年卿边走边想着冯俏,嘴角噙着笑,丝丝缕缕沁入眼底深处。倒不是他觉得冯俏做不好事,只是,他的印象里……说不上来。
    总之,他觉得很新鲜。
    章年卿打发时间,翻出积年的旧典来看。不知不觉,撑在桌子上睡着了。
    冯俏扶着略酸的腰,艰难的从陶茹茹院里走出来。一步一步慢吞吞的挪着,离洞房之夜已经过了三天。冯俏的身子并没有因为休养得当而变得更舒适。身上的指头印淤青大都下去了,两个大腿根和白皙的小细腰却总是酸酸的,浑身不得劲。
    冯俏不想承认是自己太娇气,肯定有人太过分。她才没有这么弱不禁风呢。
    回自己新房前,冯俏特意在花园偏路等了一等。离开前陶茹茹曾叫大嫂二嫂过去,冯俏不想和她们打照面,索性避开。
    冯俏自幼独惯了,不大爱掺和这些内宅是非。可衍圣公儿女众多,冯俏十回去八回都能看见,这个堂嫂撘台,那个舅母唱戏。是是非非看多了,人情事理也参的分明。
    孔夫人从不避开她这些,纵然冯俏在孔丹依那学的都是理论。在外祖母那,可没少观摩实战。
    冯俏不喜欢这些,如果她今天嫁进来时候是要从这些哥哥嫂嫂朝夕相处。那必然要借今日之事,震慑一下两位嫂嫂。好落得耳根清净,从此安宁度日。
    冯俏出嫁前想的很清楚,她心慕章年卿,想嫁给他,想和他一辈子在一起。她可以孝顺公婆,她也不贪图谁的财产。和妯娌之间也没有利益争端,她有她的嫁妆有她的铺子,她只想和章年卿好好在一起。
    衍圣公这辈子交给冯俏最好的品德就是,冯俏不慕权。大家都说章年卿的前途有多好,冯俏以后会成为一品诰命云云。
    冯俏并不在意这些。
    天德哥哥是上天给她最好的人。
    这就够了。
    回屋的时候,宜诗宜佳正在收拾正厅。冯俏细细看了一下她们的脸:“没有挨打吧?”
    姐妹花笑嘻嘻的,齐声道:“没有没有,她们追不到我们。”异口同声,默契极了。
    冯俏鼓励她们几句,赏了她们荷包碎银同两个玉镯,道:“今天让你们两个受委屈了。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吧,先下去用点。我让厨房给你们加盘炒螺狮。”
    姐妹花最爱吃海鲜,闻言一福身,兴高采烈的去了。
    冯俏打了个哈欠,拿帕子抵着泪道:“三爷呢?”
    云娇道:“下午三爷回来找你,见两位少奶奶在这。避到书房去了,还说等你回来,就让人去喊他。”说着福身要出去:“奴婢这就去叫人。”
    “等等。”
    冯俏想了想,望着天色,道:“我去吧。云娇去找个灯笼。”
    陶茹茹一拍桌子,压着怒气道:“我还纳闷,你们两好端端的跑去给老三收拾什么行李。哦,原来是惦记上别人嫁妆了?我还没死呢!”
    大少奶奶一脸委屈,端着茶前后追着陶茹茹敬。好声好气道:“娘!你把我和二弟妹想成什么人了。我们眼皮子有那么浅吗,会惦记小丫头的嫁妆。”
    二少奶奶附和道:“是啊。三弟妹天真烂漫,我们疼爱都来不及呢。哪里会害她。”
    呵,天真烂漫。这是夸一个新媳妇的话吗。
    陶茹茹冷笑:“不惦记,只是收拾东西?那我倒想问问,你们开冯俏箱笼干什么呢。”
    两人具是一噎,赌咒发誓道:“娘,我们只是好奇。三弟妹虽是冯家的女儿,却是衍圣公唯一的外孙女。您也知道衍圣公是什么人,那就是文曲星,活祖宗。比拜什么菩萨孔庙都管用。我只是一时好奇,想看一看沾个喜气。您的长孙眼看就要进学,二弟妹也是新妇……只是想讨个吉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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