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舅立即摆出老态龙钟的样子,有气无力道:“谢皇上。”
    王国舅在自己帐篷里打了个转,忙骑马赶去。一路沿马蹄印追上,正逢二皇子搭箭对着四皇子,王国舅想也没想就扑过去。
    二皇子原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四皇子,哪知王国舅突然扑过来。一失手,箭居然真的射出去了。好巧不巧,正扎进王国舅胸口。
    不过落到王国舅睿儿眼里,便是另一幅场景了。
    冯俏唏嘘不已,“怎么会这样。”
    辞别王国舅,回去的时候已是下午。章年卿冯俏在衍圣公府抱回孩子,同冯承辉夫妇一起回了孔家。衍圣公给小鹿佑取好了字,但没告诉章年卿,他道:“阿丘满月宴过得太大了,对孩子不好。字便不急取,等他开蒙,我再告诉他。”
    冯俏章年卿都知道衍圣公这是为他们好,齐齐谢过不提。冯承辉倒是郁闷的说了句,“谁给孩子取的阿丘,土里土气的。”
    冯俏和章年卿互看一眼彼此,满眼无奈,异口同声道:“是我取的。”
    冯承辉冷哼道:“你们夫妻两这样的学问,就取这样的名字。”
    冯俏章年卿默默替彼此的起名水准尴尬片刻,都不觉得是自己的’功劳‘。反而为自己体贴对方而洋洋得意。
    章年卿回京述职后,又被安排到泉州继续任市舶司提督,纵然在一众提举中,章年卿独一无二的提督显得异常荣光,可他还是很郁卒,不解的问储谦:“我这次考评没得优吗?”
    储谦点点头,风轻云淡道:“你没被连降三级,我已经很意外了。你也不看看,你在扬州那一趟得罪了多少人?人家好好的小妾被你生生分离,如今滚到野男人的被窝。你还问你考评,笑话。”
    经山东监考和扬州瘦马案后,章年卿身上已经牢牢贴上“爱管闲事”的标签。向来人缘极好的章年卿,第一次在人际关系上遭冷遇。
    “早知道就不带冯俏回京了。”章年卿灌一口闷酒,他满心欢喜的以为他这次述职后回留京。老婆孩子都带来了,结果又要回去。
    冯俏也有些失望,但没有表露出来。安慰章年卿道:“大不了再熬三年嘛。泉州风光秀美,气候宜人。是个定居的好地方……”
    章年卿还是眉头紧皱,一脸不高兴。
    冯俏抱着他的胳膊道:“人挪死树挪活,你经营一个地方也不容易。难得在泉州攒下些家当,一到京城又得重新开始。迟早都是回来,不急一时,恩?”
    章年卿忽然问:“我当初是不是不应该离京?”
    冯俏心虚的低下头,当初是她一个劲怂恿章年卿走的。这些年章年卿的经营不在京城,她有一半责任。勾着章年卿手心挠,不知要说什么好。
    章年卿到没有怪冯俏的意思,况且他也不觉得自己当年离京,是因为冯俏想让他离京。只是,世事一但不按自己料想的走,人便会忍不住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的。
    好在章年卿没有纠结太久,他不是喜欢计较细枝末节的人。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想再多也没有意义。章年卿在京城过完了春节,开泰九年开春的时候,才悠哉悠哉的回到泉州。
    章鹿佑小少爷长的虎头虎脑的,十分的聪明。他发扬了自己小时候力气大的优点,陈伏让木匠坐了个小木车送给章鹿佑小少爷。
    小少爷的用法却是十分奇特,他不坐。一只手拉着小木车,咣当咣当满院子乱撞。没几天,小木车变的满目狼藉。不过到很结实,拉到章鹿佑小少爷两岁的时候,它依然顽强的没有散架。
    可喜可贺的是,阔别一年的章青鸾也终于回来了。去年冬天,陶茹茹把青鸾带回河南后,陶金海便舍不得放她走了,在家留了一年,这次章青鸾依旧是偷跑出来的。
    章青鸾抱怨道:“外公和娘在给我问亲,他们打算今年就给我把亲事定下来。”
    冯俏懵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青鸾今年掐指一算都虚十三了,也该到问亲的年纪了。她还来不及感慨岁月流逝,便被章青鸾一句大雷砸的晕头转向。
    河南,陶金海豪气万丈的对章青鸾道:“外公为你找这天下最好的男儿当你的夫婿。”
    “那你帮我找我的小哥哥。”章青鸾不想成亲,搪塞道。
    冯俏知道救青鸾是小睿,她磕磕绊绊的问:“你真的非他不嫁?”不至于就一见钟情了吧。
    章青鸾都也没抬,沮丧道:“当然不是啊,我都忘记那小哥哥是人是鬼了。我就是想着以前外公都没找到这个人,时隔这么多年。他一定找不到。这样我就可以一辈子不嫁人了。”
    冯俏暗暗松了口气,好笑的问:“是谁当初说,在河南随便找个人嫁了的。”
    “我那时候不懂事嘛。”章青鸾郁郁寡欢道:“我现在一点不想随便找个人嫁了。”
    冯俏摸摸她的头,小丫头果然长大了。青鸾依恋的靠在她小腹上,“三嫂,你爹娘当初给你定亲,你甘心吗?”
    冯俏一愣,扑哧笑了,“三嫂也是外公订的亲。定亲的时候我还小,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哪有我插嘴的余地。”
    “那你嫁给三哥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冯俏反问,“你觉得你三哥不好吗?”
    章青鸾目露茫然之色,“三哥很好,可我不知道我要嫁的那个人,会不会和三哥一样好。”
    这个冯俏也没办法给她保证,只能搂着她道:“我们青鸾一定会嫁个如意夫婿的。”
    “若不如意呢。”
    冯俏看着她一脸倔强的样子,仿佛走极端一样,反复的问她:“若我嫁的不好呢。”冯俏叹气:“有你三哥和外公在,她们只会把天下最好的男儿找给你。你有什么好怕的。”
    章青鸾突然哭了,她泪流满面,“三嫂,天下最好的男儿,就会待我好吗。像三哥和外公那样?”
    冯俏语塞,她道:“我们青鸾这么好,谁会不喜欢呢。”
    “万一他就是不喜欢呢。无论如何都不喜欢……”
    冯俏失笑,“那他为什么要娶你。不怕你三哥和外公打死他。”
    章青鸾怔怔的,烛光下看不清神色。只见她容貌妍丽,清雅脱俗,透着些许稚嫩和青涩。
    京城,王国舅府上换上白灯笼,左右大门也糊上了白纸,到处都是惨白一片。
    四皇子站在灵堂,静静的看着躺在灵棺里的王国舅。王国舅走的很安稳,笑容慈祥,面色极好,仿佛睡着了一般。灵堂偌大的奠字,照的四皇子眼睛格外刺痛。
    王国舅终于还是没有熬过去,拖拖拉拉一年,名医请光了,药也吃尽了,愣是没有一点好转。绝望的四皇子甚至冒着风险请了御医,自己抓药也无济于事。
    王国舅死在七十五岁这一年。临死前,他回光返照,抓着四皇子的手慢慢道:“睿儿,这些日子我总觉得大限将至,有些话我要叮嘱你。”
    “不……”四皇子下意识的抗拒。
    “睿儿!”王国舅有些严厉道:“你娘在宫里是什么日子,你明白。外公如何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清楚。这辈子外公不求你报仇,你盼着你能让你苦命的母妃过一天好日子。”
    四皇子想起母亲在后宫被郑太妃**的样子,他神色激动,大声道:“你当初不把我和娘送进宫,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我原本就不想做什么皇子,你非要逼我回来……”
    “是!我逼你。”王国舅近乎讽刺的问:“四皇子现在要怪罪微臣吗?”
    四皇子慌道:“外公,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睿,你必须立起来。”王国舅沙哑道:“不管你情愿与否,只有你自己立起来,才不会有人欺负到你头上。外公要走了,你若再不立起来,下一个走的就是你娘。”
    王国舅近乎苛刻的道:“如果你今天坐在那个位置上。外公就不会连御医都不敢请,生生把自己熬死。”他故意误导四皇子,露出绝然的表情:“我这个做父亲的不能在保护你娘,你这个做儿子的若……权当你娘命苦。”
    他含糊掉最重要的那句话,生生割着四皇子一颗血淋淋的心。
    灵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四皇子回头看了一眼众人,白衣白孝,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千篇一律的悲伤,眼底都是麻木。天地茫茫,他忽然觉得孤立无援。四皇子在众人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出灵堂。他还有谁……
    四皇子望向泉州方向,章年卿会帮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
    爱你们~~~~
    第135章
    王国舅一死,朝堂上的局势,立马从水深火热的局面降了下来。
    开泰帝看中四皇子,似乎一门心思的要把他往帝王之位扶持,不仅让他朝上议事,下朝之后还把他带进紫来殿,专门教他看奏章。连自己亲生儿子小齐王都被冷落在一旁。
    小齐王不仅不羞不恼,还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见四皇子恭敬行礼,还亲切温和,积极的为四皇子出谋划策,一副好臣子的模样。
    大家都说,福兮祸矣。王国舅如今虽去了,四皇子却被开泰帝所看重,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开泰帝还给小齐王指了位侧妃,正是王家的女儿,只等王家女儿除孝后,便嫁进齐王府。
    俨然要把小齐王和四皇子绑在一起。
    开泰帝此举虽有私心,想让小齐王和大魏的下位帝王培养出深厚感情。大家虽诟病,也觉得无可厚非。在皇位面前,开泰帝已经退步。不过是让自己儿子和将来皇帝提前打好交道而已。这有什么。
    平静之下,矛盾一日日激发。二皇子和四皇子之间越发水火不相容。
    泉州,章府院内。章年卿合上储谦的信,三岁的小鹿佑满院子乱跑,冯俏坐在石桌前侍弄点心,只有章青鸾在一旁耐心的逗着小鹿佑。
    “阿丘,到姑姑这来。”眼看章鹿佑快跑到章年卿背后,青鸾忙道,她拿出拳头大小的布老虎,里面塞着软沙子,小鹿佑很喜欢丢着玩。
    “爹!”章鹿佑又清又脆道,他抱着章年卿大腿,仰头看着章年卿,渴望道:“爹爹,你还忙吗?你什么时候带我和娘去划船啊。”
    章年卿摸摸他稚嫩的肩头将他高高抱起,塞到青鸾怀里,“今天就去。青鸾,带阿丘去换衣服。我和你三嫂说几句话,这就过来。”
    “哦。”章青鸾怀里抱着胖墩墩的小鹿佑,沉的都说不出话来。
    章年卿拿着信群给冯俏看,“皇上也太过分了!”冯俏信未看完,生气道:“睿儿现在无所依靠。他越宠睿儿,二皇子越恨睿儿。如今王国舅去了,这不是把四皇子架在油锅上烤吗。”
    章年卿笑着,目光微闪,他握住冯俏的手,低声道:“俏俏。”
    冯俏若有所感,在章年卿开口之前,先一步打断道:“……本就是权宜之策,如今王国舅走了。我们应该高兴才对。”
    章年卿还想解释,“四皇子胜算很低,我……”
    “我知道。”冯俏打断他,若无其事的站在起来。笑道:“不谈这个了,你不是说要带阿丘去划船,我们这就去吧。”
    章年卿不动,看着她叹息,“你还是怪我。”
    冯俏坚定道:“没有。”冯俏拉着他的手放在胸口,心跳平缓,她道:“我生在冯家长在孔家,幼承庭训,自古家规便是不掺和皇家是非。从一开始我就不希望你去管王皇后和睿儿,奈何当时情势所逼……”
    冯俏脑海闪过四皇子落魄的样子,咬牙道:“我有理智。何况我们还有阿丘……”
    “娘!”小鹿佑委屈的站在回廊上,旁边是一脸无奈的青鸾。“阿丘都等你们好久了。”
    “来了。”冯俏温柔一笑,暗暗拉了章年卿一把,两人都不在提方才的话题。
    章年卿若有所思,自己抱起儿子,带着妻子和幼妹出去游船。
    京城,细雨绵绵。秋雨总是格外长情些,四皇子袖揣两本奏折,门一开,一股凛冽的凉意席卷而来。四皇子拢了拢袖子,一眼往下,皇城壮丽巍峨,宫殿富丽堂皇,气势贯山河。
    四皇子不喜欢,他喜欢紧凑的美,左邻右舍的争吵打闹都在耳朵里。比如,汀安那座狭小的屋子,简朴的黑木门,门上还有一道稀稀疏疏的缝隙。趴在门里,依稀能看见门外的光景。
    引路的小太监叫小安子,他将章年卿送到宫门前,忽然停了脚步,蹲下来用帕子给四皇子擦着黑靴上的泥点,小安子低声道:“韦爷爷说,他今晚在冷宫后那口井前等你。”
    四皇子低声答一句:“知道了。”
    韦九孝是和景帝时期的司礼大太监,齐王继位后,一直被闲置在洗衣房做主管。四皇子一步一个脚印,神色冷漠。这世上很多人都是被遗弃的,只有这些遗弃的人聚在一起才有力量。
    以前四皇子渴望救赎,在冷宫时,他希望被人救出冷宫;被赵虎绑架时,他希望有人能救出他和母亲;王国舅去世时,他希望章年卿能遵守和外公诺言,继续扶持他。
    可惜石沉大海,不管给章年卿写多少封信,章年卿从来都没有回应。仿佛他从来都没有收到过一样。四皇子渐渐心灰意冷,他看出章年卿的冷淡。
    章年卿不回应,不拒绝,不答应。
    四皇子感到很折磨。
    后来遇到韦九孝,同样被盟友遗弃的韦九孝。那时候四皇子才意识到,他不是一无所有。他是皇子,和景帝的四皇子,他的母亲是皇后,他是大魏王朝唯一的正宫嫡子。他不能浪费这个身份。
    这是外公……为他唯一争取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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