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俏穿着诏命服,有些恹恹的。章年卿道:“怎么了?”
    “都怪你,好端端取缔什么磕头。本来我还能见上青鸾一面,这下连个衣角都摸不着了。”冯俏埋怨道。原本皇后大典,命妇们都是在凤仪宫外磕头后,等传召的。偏生这等大事落到章年卿手里,传召被取缔了。
    章年卿闻言,立即道:“这可不关我的事,皇上下的令。”
    冯俏道:“这个头磕的也太没意思了。”
    章年卿道:“那就不去了。你告病假,在家歇着。顺便看着明稚,让她少吃一点。”
    说来让人哭笑不得,前些日子,京城安稳了。章年卿派人把一双儿女都接回来。大半年没见了,怪想念的。待两个孩子回来,夫妇两吓傻了。
    章鹿佑还好,章明稚成了个瓷实的胖球。
    气的章年卿瞪着眼睛,直骂汪霭,“他这是给我养闺女呢,还是养猪呢?”
    赵鹤赶紧躲出去,心虚不已。这大半年他可是一直跟着明稚,照他说也不怪汪霭。明稚小姐太会撒娇了,比起任性的青鸾,明稚像个让人心疼的小甜心,谁忍心拒绝她。
    明稚小姑娘今年九岁半,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却胖成一只圆球。冯俏看着女儿直发愁,“好阿稚,你汪霭叔叔一天到晚给你吃的什么啊。”
    明稚甜甜道:“什么都有。”说着扳着指头一一给冯俏数起来,听的冯俏眼睛瞪的越来越大。
    冯俏捏了捏女儿身上的肉,瓷实的很。她苦笑道:“乖闺女,从今天开始,你要减肥了。”堂堂千金小姐,大家闺秀,怎么能把自己吃成这样样子。
    章明稚恍如雷劈,哭着喊着要回汪霭那去。
    是夜,皇宫灯火通明。
    凤仪殿里龙凤双烛,窜动着豆大的火苗。殿内刻意营造出红色软幔和暧昧的气氛,章青鸾压抑的有些喘不过气。刚想掀开盖头透透气,一只宽大有力的手重重按住她的手腕,顺势在旁边坐了下来。
    章青鸾浑身一僵,忽的又放松下来。自嘲笑笑,任他握着。
    喜娘见气氛有些僵,龙颜微怒,似有不悦。承治帝沉声道:“还不继续?”喜娘慌忙开始念喜词,从头到尾不敢大出气。
    章青鸾垂眸看着谢睿的手,宽大,骨节分明,温热有力……这是皇上?青鸾心里生不出任何敬畏感,她看不出这双手和普通人的手有什么区别。
    三哥的手都比他好看一些。
    章青鸾忽然感到点点痛意,像是什么锐物砸到身上。定睛一看,是花生杏仁还有桂圆红枣。一只红枣落到裙子上,青鸾伸手去捡。旁边忽然笑了下,大手一张接了一大把花生桂圆,还有零星几个杏仁。偏偏没有红枣。
    男人似乎恼怒了一下,表现不明显。青鸾也无从猜测,正发着呆,眼前忽然一亮。盖头被揭开了,手里被塞了杯酒。章青鸾不敢看承治帝眼睛,低头匆匆喝了。
    那边静了片刻,也一仰而尽。接着又是一顿折腾,吃半生饺子,绞青丝,合卺宴。
    殿内终于清静了,青鸾微不可见松口气。
    承治帝哼道:“朕还以为你不紧张呢。”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身份。章青鸾茫然的抬起头,男人顶冠束带,大红喜服,明秀俊朗。不是青鸾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样子。目光落到谢睿靴子上的龙纹上,章青鸾才蓦地清醒。这是承治帝,是皇上。
    “皇后打算一直不和朕说话?”谢睿盯着她,缓慢的问。
    “我……妾身……嫔妾……本宫……”青鸾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睿打量着她,笑着问:“宫里不是派了八个嬷嬷去河南,她们没教你规矩?”
    “我没学。”章青鸾道:“反正我学不学,你都得娶我,不是么?”勾唇一笑。
    谢睿皱眉,冷冷道:“章青鸾你一定要这么夹枪带棒的和朕说话。”
    章青鸾感到一丝快意,歪头道:“不然呢?哦,是了。”从床上站起来,端端正正对谢睿跪下,动作标准规矩,行跪拜大礼:“皇上息怒,臣妾知罪。”笑嘻嘻的抬起头,“可对?这个我还是记得的。”
    “章!青!鸾!”谢睿咬牙切齿道:“朕命令你,正常一点。”
    章青鸾席地而坐,望着窗外孤月道:“皇上想让臣妾怎么正常呢。你以陕西甘肃为聘的时候,就没想过你娶回来的是什么样的人吗。”
    谢睿愣住,月光皎洁照在章青鸾秀美的下颌上,白玉剔透,煜煜生辉。青鸾回头,“谢睿,说真心的。我不知道怎么当你的皇后。”
    谢睿缓下语气,淡淡道:“别故意气我就好。”
    “可我气了你又如何,你又不能把我休了。不是吗?”自嘲笑笑吗,章青鸾食指抹掉快要掉下来的眼泪,“谢睿我们睡觉吧。生个儿子,生很多很多儿子。”
    承治帝神色冰冷,“章青鸾,你把朕当什么了。”
    章青鸾红唇嫣红,吻上他喉结:“……皇上啊。”
    第210章
    “听闻昨夜皇上对皇后娘娘发了脾气,独自在圣乾殿睡的。”
    冯俏清晨刚醒,便听说这么大个雷。愁的饭都吃不下,明稚委委屈屈的端着半碗粥,趁冯俏不注意,想去偷梁换柱,嘴上还不忘打着掩护,“是姑姑和皇上吵架了吗?”
    正巧,章年卿风尘仆仆跨进屋,一把捉住女儿的胖爪子,挑眉道:“阿稚,你干什么呢?”
    明稚扁扁嘴,“爹爹,我饿。”章年卿扫了眼她圆滚滚的身子,道:“瞧瞧爹给你带了什么。”递给她一朵向阳而生的向日葵,上面长满了丰硕的果实。
    章年卿摸了摸她的头,心里暗道,慢慢嗑吧,总能消磨一段时间。
    明稚笑的跟朵向日葵一样,高兴的抱着瓜子盘走了。
    冯俏吩咐下人给章年卿盛饭,嘀咕道:“也不怕明稚牙嗑坏了,门牙上长了豁更难看。”
    闻言,章年卿有些坐立难安,俏俏的他就是他弄坏的,明稚的牙若再坏了。扭头,急急道:“你,去帮着小姐剥皮儿。”随手指了个丫鬟。
    “是。”丫鬟一福身,便去了。
    碗筷拿来了,章年卿刚尝一口,警觉道:“不是你的手艺?”肯定的看向冯俏。
    冯俏扑哧笑道:“我可没有你这么挑。原本想着你今日上朝,厨房随便做点。谁知道你中途回来了。”拿帕子擦擦嘴角,“吃不惯放下吧。我去厨房给你重新做。”
    “不必了。”章年卿拦下冯俏,摇头失笑,也觉自己毛病深。
    几次俏俏不在身边的时候,怎么吃不也吃了。偏生冯俏一在,他会生出类似女子的娇气,总盼着冯俏能宠着他。年少时有这想法,也罢了。如今已是不惑之年……摇头笑笑,有些自嘲。
    章年卿今年三十五,冯俏亦有三十岁。仔细算算,分明也没有过几年,仿佛昨日他还是那个刚刚定亲的小解元,一晃眼儿女都这么大了。
    章年卿中举那年,青鸾刚刚出生,如今青鸾都二十二岁了。岁月不饶人啊。章年卿想起什么,问冯俏道:“说起来,青鸾和皇上成亲的时候,好像没有合八字。”
    “没有吗?”冯俏吃惊道,这么大的事,钦天监也能忘了。
    章年卿仔细想了想,道:“应该是没有。大婚全程我是盯着的,从未有人向我报过。”
    冯俏琢磨着,大约青鸾和谢睿的婚事是大势所趋,钦天监怕合出不好的东西吧。思及到此,冯俏道:“你回来我一直不敢问,既然话说到这里了。天德哥,宫里传言说,皇上昨夜没有歇在凤仪宫。此事可是真的?”
    章年卿沉吟道:“属实倒是属实,不过……”
    冯俏揪心道:“不过什么?”
    章年卿买了个关子,吊着冯俏不肯说。
    午睡时,冯俏睡的迷迷糊糊,忽然想起青鸾是和景二十二年生人,谢睿是和景十六年生人。这么一算,谢睿竟整整大青鸾六岁。
    二十八岁的年轻帝王,第一次成亲。还不知道怎么过日子呢。
    何况他们还不是普通小夫妻。
    冯俏顿时有些头疼。
    圣乾殿,章青鸾千娇百媚的在龙枕上酣睡。承治帝直起身,看着身边的皇后,锦被下是□□裸的**。谢睿按着额角,深深叹气,还是被她给得逞。
    昨夜青鸾委实气人,仿佛嫁给他的用处就是取种生孩子,替章陶两家接手江山一样。谢睿按奈不住心头的恼怒,一把推开他诱人的新娘,抛下他身份尊贵的皇后,独自在圣乾殿睡下。
    哪知章青鸾像个狗皮膏药一样,堂而皇之的闯进圣乾殿,脱鞋钻进烘的暖呼呼的龙床上。承治帝蓦地惊醒,下意识摸匕首。“是我。”声音清脆,章青鸾在匕首未□□前开口。
    是青鸾的声音。谢睿放松下来,拧眉道:“你怎么进来的?”
    章青鸾道:“今日你我大婚,却不和我同房。明天天一亮,外面会怎么传?我将这些道理说给韦九孝,他就放我进来了。”章青鸾伸个懒腰,爬到长枕边,不客气的睡下,“你瞧,你太监都明白的道理,你还不懂。”
    谢睿撑着半个身子,一半被子压在身下。青鸾拉着被子一卷,谢睿一时不妨被带下去。手下是软绵温热的小身子。
    章青鸾黑眸如泓,清清冷冷看着他。谢睿不知道自己摸到哪,也许是腰侧之类的吧。
    谢睿脑海里闪过旋旎的片段,他想起在王家时的青鸾。小姑娘心不甘情不愿的说着讨好的话,央求他放过他。百般无效,便发狠似的威胁他。画面一闪,是他独自一人站在章府庭院外,看着丫鬟们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布、污水。
    承治帝目露怜惜,目光温柔又眷恋起来。动手解开里衣,拉着青鸾惊慌失措的手,放在自己肩头“章青鸾,以前我对不起你良多,将你卷进这些事来……”捉着她的手摩挲着箭疤,“你看,我们两清了。”
    谢睿轻声道:“青鸾。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我的皇后。这是我们谢家和章陶之间契约。你总这样和我闹,有什么意思呢。”
    青鸾目光怔忪的看着他狰狞的伤疤,像个填不到底的无底洞,胡乱用烂泥堵在洞口。青鸾哽咽了下,执拗道:“我不管,你就是得让我生儿子,必须生。”她别过头,恼羞道:“你别以为你箭伤未愈就能躲过去。”
    谢睿低低一笑,“皇后这是……在求朕恩施玉露?”手指滑进里衣,蓦地攥紧她光滑的腰肢,低哑道:“好,朕给你个孩子。”
    天光微露,韦九孝悄无声息的推开殿门,影影乎乎见承治帝正在床幔里坐着,喜道:“皇上该上朝了。”
    谢睿看了眼拱起来锦被,“令司寝在外面候着,朕这就来。”刚一动,发现被褥上殷红的血斑,谢睿脑中轰一声,不敢置信的掀开被子,去检查章青鸾。果然如他所想那样。
    青鸾感到一阵凉意,不高兴的卷起被子,昏昏沉沉继续睡了。
    谢睿定定的看了章青鸾几眼,大步离开。
    龙床上,章青鸾睁开眼睛,望着黄纱朦胧的龙帐。承治帝步履匆匆离开,门又吱呀合上。
    章青鸾坐起来,扣着床上的血斑,怎么扣也扣不掉。顿时心生悔意,若她没有追来圣乾殿来就好了。皇上宫里的东西,由不得她处置。
    章青鸾叹口气,心情复杂不已。大约谢睿是真的不喜欢她吧,待她一点也不温柔。许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缘故,谢睿在床底间发狠的厉害,仿佛在惩罚什么。
    章青鸾摸摸肚子,宽慰自己的想,好歹是得手了。也许现在肚子里已经有孩子了。
    章青鸾露出个甜甜的笑,叫来内侍,坐着仪驾回凤仪宫了。
    谢睿下朝后扑了个空,叫来韦九孝问:“皇后人呢?”
    韦九孝道:“陛下走后没多久,皇后便醒了……”絮絮叨叨说了一通。
    谢睿笑问:“她是坐仪驾走的?”
    韦九孝不明所以,应道:“是。”觑着龙颜大悦,韦九孝觉得,他依稀摸到点新帝的命脉。
    许淮奉命去调查小齐王和小齐王世子的踪迹,顺着黑白两条线上去查,终于摸到浙江某处偏僻的住所。去时已经人去楼空,此时一直监督着齐地的暗哨说,小齐王疑似潜回齐地,同行的还有个十几岁的孩子。
    小齐王在谭宗贤的指挥下,一路有惊无险的逃回老巢。回到齐地后,小齐王才发现原先朝中许多齐地老臣,已经在齐地等他归位许久。那一刻,小齐王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国危时,父亲会私下嘱咐他去接谭老。
    谭宗贤给小齐王的惊喜远不止这些,回到齐地后,大家对小齐王要不要在公开场合露面各执一词。谭宗贤毫不犹豫的给他指出一条路,要。不仅要在公共场所露面,还有主动进贡送礼,恭贺新帝大婚。
    然后在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向新帝求恩旨。先是洋洋洒洒说一通自己父亲老齐王临危受命,代侄继位,兢兢战战二十一年多么辛苦。然后再以回忆的口吻夸赞,谢睿还是四皇子时就仁善,老齐王喜欢四皇子超过他云云。
    最后陈词总结,以恭敬而又不失谦逊的方式讨赏。含蓄的说,我父亲替大魏当了这么些年皇上,勤勤恳恳,皇上你对我们这些子嗣都没有一点照拂?小的方面来说,你是不是该放我的母妃和王妃侧妃们回来让我们一家人团圆。
    其次我有五个弟弟,他们又聪明又能干,窝着岂不屈才,既然大家都是堂兄弟,皇上不如把我的兄弟们当成自己的亲兄弟,给他们个官当当,好为国家效劳,略进绵薄之力1。
    谢睿远在京城腹谤,我的亲兄弟们都在阴曹地府呆着。你当真要做朕的亲兄弟?
    谭宗贤用近乎巧妙的办法,将原本六个会争的你死我活的兄弟统一战线。让他们的斗争跳出齐地的局限,直对朝堂,冲着谢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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