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伏确实不懂,微微一笑:“三爷和夫人是少年夫妻,我自然不懂。可三爷懂啊。”顿住,“好了,话说完了。我也不陪章大人转悠了。夫妻间的事我不懂,也是瞎出主意。具体事宜,还劳三爷斟酌。”
    “我知道了。”一股躁意油然而生,章年卿烦不胜烦。他不喜欢在儿女情长里打滚,眼下太平盛世,朝堂稳定。偏偏内宅又不得安稳。
    章年卿终于肯挪动尊步回内宅,冯俏还没睡。素颜清丽,站在桌前练字。章年卿朝她走了两步,想了想,先去倒热水擦脸。
    章年卿笑着问冯俏:“等我?”
    冯俏莞尔道:“听前院说你早就回来,一直在和陈先生谈事。索性就等着了。”
    绕桌过来,章年卿热水烫过帕子,一抹脸浑身舒坦。冯俏接过帕子,摸着他的手道:“手上水没擦干净。”拿帕子擦水。
    章年卿静静的看着她发涡。
    “看我做什么。章大人如今招人喜欢,自荐枕席都找上府来。天德哥不留着眼睛看小姑娘。盯着我有什么好。”冯俏妩媚的看了他一眼,促狭道。
    章年卿道:“说什么呢。不是来找陈先生的,怎么都往我身上推。”
    冯俏故作忧郁的叹气,“是啊。不过陈先生抢手是假象,大家盯着的,可是陈先生背后的人。”
    章年卿含糊应着,有些心不在焉。鬼使神差的,他试探道:“俏俏,我说假如。假如,这些人真的这么烦,不如腾几间屋子,随便扔几个人进去。咱们继续过咱们的日子,留个耳根清净。”
    “是谁。”冯俏竭尽冷静,她听到自己这么问。声音不住颤抖,好像是哭了。
    “没有谁。”章年卿无奈道:“算了,你当我没说。”他闭着眼睛没有看见冯俏的表情。睁眼,冯俏肩头颤抖,章年卿去掰她的肩,以为她哭了。惊慌道:“俏俏。”
    谁知冯俏没有哭,安静的看着他,问:“天德哥,你看上谁了。”
    章年卿重重叹气,“真的没有谁。是我想差了,算了。不提这件事了,是我莽撞。”扶额道:“这两天晕头转向,想一出是一出。俏俏你别见怪。”
    冯俏忽然挣开他,笑道:“哪里是没想清楚。”顿,“天德哥见过林大人了吧?”
    章年卿一愣,“哪个林大人?”
    冯俏道:“刑部按察副使。”
    “白日见过。你问他干什么?”
    冯俏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冯俏这一点头,无端让章年卿想起年轻时的往事来。记忆如花般散开,清风阵阵也吹不散章年卿心中那点郁结。
    他一直知道自己娶了个妒妇,两情相悦时他不在意,彼时两人情浓意蜜,也容不下第三人。
    新婚燕尔时他不在意,大男子本当宽容女子。当冯俏相濡以沫的陪伴他数十年之久,两人早已亲密的不分你我。
    灵魂契合比**交欢还让人沉醉。他也不在意。如今冯俏,章年卿有些痛心。不知如何开口,良久才劝道:“幼娘,信我。”
    都怪陈伏,出的什么瞎主意,他也够混蛋。正欲多解释几句。
    冯俏叫丫鬟铺好被子,“天德哥,睡吧。”
    章年卿松口气,“好。”
    第二天章年卿下朝后,冯俏不在府里。一问下人才知,冯俏回去探望冯先生了。
    章年卿心沉到渊底,“夫人什么时候走的。”
    “早上。给三爷做过早膳,三爷上朝后没多久。”
    第219章
    天色将晚,冯俏还没有去意。
    丫鬟们手脚轻便的收拾着碗筷,孔丹依用帕子按按嘴角,瞥眼女儿,“新鲜,和天德吵架了?”
    孔丹依年过半百,仍风韵不减,一双美眸洞悉世情,“说说吧。”孔丹依表情淡淡,温柔的看着女儿。
    老实说,从冯俏嫁进章家门哪一天,她就已经做好准备。
    少年夫妻,在一起哪能没有隔阂。孔丹依准备了一肚子话,她想着,帮女儿渡过一个个难关。这样他们老去的时候,冯俏和章年卿总能熬成老来伴。
    可惜,这些年从来没用上过。
    不过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若是可以,孔丹依宁愿一辈子都没有开导女儿的机会。可内心深处,到底是担心的。矛盾隐藏在暗潮下,与其等着不知什么时候爆发,孔丹依宁愿在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将脓挤出来。
    长痛不如短痛。
    冯俏性子倔,说服她需要强有力的话语。否则,她会挑出一个又一个你语言上的漏洞,将你的话全部推翻。然后清清冷冷的看着你,目中似遗憾,似失望。
    幼娘从小就这样,她脑中自有一片天地,旁人进不去。如今有人进去了,只怕又要出来了。
    冯俏翻着书,像个锯嘴葫芦。眼眶隐隐泪花,仔细一瞧什么也没有。孔丹依道:“什么都不说,你跑回冯家做什么。”她冷硬的不像个母亲,“吵架,回娘家。冯幼娘我在家是这么教你的?”
    冯俏抬眸,求助的看向母亲。孔丹依静静的看着她,“恩,不想说?”
    冯俏犹豫半晌,低声道:“娘,章天德有别人了。”
    孔丹依道:“继续。”
    说出第一句后,以后就不难了。冯俏声音恢复正常,平静道:“他想纳妾。”
    饭桌下,一双玉手一根根攥住,秀气的指尖血涌如潮。孔丹依问,“他同你这么说的。”
    “是。”冯俏道:“章天德昨晚说,他想在章府给他的红颜知己腾间屋子。”
    孔丹依又问:“你不回去是等着他认错,服软,上门道歉?”
    冯俏低道:“我不要他纳妾!”
    啪,孔丹依扇了她一巴掌,冯俏捂着脸,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委屈极了。
    孔丹依收回隐隐作痛的手,冷漠道:“你不想章天德纳妾,娘懂。可你不许章年卿纳妾,我倒想问问你,谁教你的。”
    冯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爹和公公怎么就能不纳妾呢。”
    孔丹依道:“那能一样吗。你婆婆给你公公生了三儿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年他本来就是高娶,怎么能富贵了就忘记根本。”
    眼泪终于砸下来,冯俏大哭道:“我也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啊!”双肩抽泣,冯俏第一次觉得崩溃。她满心绝望,为什么连母亲都不理解她。是章年卿变心了,心里有人了,明明是他错了。
    为什么大家都在谴责她。连自幼疼爱她的娘都说她错了。
    孔丹依说,冯承辉是高娶,后来调任也都是衍圣公帮的忙。冯承辉理亏在前,故而后来即便孔丹依没有给冯家生一个男孩,冯承辉也没有再娶。可这两个例子,并不能代表不纳妾就是正常的。
    孔丹依淡淡道:“冯幼娘,你真的是被宠惯了。”
    被母亲接二连三的推向对立面,冯俏嚎啕大哭,胡搅蛮缠道,“我不要。我不要他纳妾,我不要他身边有别的人。娘,你是我娘。你怎么能帮着章天德说话!”
    孔丹依别过脸,忍下心疼,强硬道:“若是其他事,娘恐怕还能帮一帮你。可章年卿纳妾,你让娘怎么管。你是当家主母,管他良妾贵妾贱妾,你拿不住,还是管不住?若是管不住,你大可以来问娘。”
    冯俏不想听这些话,她觉得母亲十分残忍。母亲明明知道她的心结在哪,明明知道她在乎的什么。硬生生左言右他,拿一把刀在她心上扎窟窿。
    冯俏不想听大道理,从昨晚到现在,她脑子很乱。她不知道这件事还能对谁说,早上一个冲动跑娘家,原以为娘会开导她,劝劝她。好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谁曾想孔丹依比章年卿还伤人。
    “可他心里有人了啊,有别人了!”冯俏崩溃道:“我和他成亲这么多年都没听过要娶上别的女人。这次,不知道他在外面遇见哪个女人了。在家里和我大吵大闹,非要娶妾。是他变心了,你为什么要骂我!”
    冯俏发疯似得胡搅蛮缠,“父母之言媒妁之命,这是你们给我挑的人。娘,我是你亲女儿吗。你怎么处处偏帮着章年卿。如果连你和爹都不偏我,这天下没有谁会偏我了。”
    孔丹依隐忍着,反问冯俏:“你想让娘怎么帮你。让你爹你先生的名义命令章年卿不许纳妾?去孔家找婴玮,让他以衍圣公的名义管教章年卿?还是让你爹联合昔日同僚,和晖圣阁的学生针对章年卿?”
    “不,不是。我绝无此意!”冯俏慌乱道。
    孔丹依凝望着她,认真聆听:“那你让想娘怎么办。”
    冯俏哑口无言。
    孔丹依道:“俏儿,娘没有交过你这么做人媳妇,更没有这么教过你做宗妇。章年卿不领宗,这些年你忘记了做宗妇,没什么。你连做人媳妇都忘了,你让娘该拿你怎么办。”
    孔丹依张开怀抱,冯俏‘哇’一声扑进她怀里,哭的像个孩子。
    “娘,我没忘。我什么都没忘。只是我嫁的是章年卿,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们快二十年的夫妻我舍不得。”
    一声舍不得,无限眷恋。
    孔丹依叹息,轻轻拍着她,心疼不已。章年卿,呵,确实没有比这更狠的。
    “幼娘,这世道对女人本来就是不公的。娘一直在想,怎样能你活的更好。怎样让你嫁的更舒坦,想来想去,娘才发现,要么娘护着你一辈子不嫁,要么”孔丹依没有说下去,长长叹一口气。
    孔丹依道:“男人最怕乍富贵。只是娘没想到,章天德也是俗人。”
    冯俏泪痕干在脸上,喃喃道:“娘,我该怎么办。”
    冯俏孤立无援极了。
    很好,冯俏终究不在纠结儿女情长,知道结局解决问题了。孔丹依温柔道:“你将那天的事原原本本给我讲一遍。”补充道:“不许添油加醋。”
    瞪她一眼,什么章年卿的红颜知己。没有添油加醋才怪!
    冯俏打个哭嗝,一字一句开始讲起昨晚的事。讲完,孔丹依一脸神色无奈,“章年卿不是已经答应你不纳妾了吗。”
    “根本不是要不要纳妾的事。他若嫌没面子,什么样的妾我都给他纳。可他的样子,分明是心里有人了。”冯俏哽咽道:“他变心了,他有别人了!”越说越气。
    孔丹依沉沉叹口气,这一晚上似乎把所有气都叹尽了。她道:“娘知道了,你先在府里住下。要接明稚过来吗?”
    冯俏垂着首,从母亲怀里抬起头。不好意思摇头道:“明稚在孔家和亭姐儿一起玩儿。”好半天才小声解释,“我不想把孩子搅合进来了。”
    孔丹依笑,“知道害羞了。”笑了笑,“你说你们两,孩子都满地跑了。还哭哭啼啼的闹矛盾。”吩咐下人,“去把小姐闺阁收拾出来。”
    “幼娘,去睡吧。”
    这是孔丹依给冯俏说的最后一句话。
    冯俏眼前似乎筑起一道城墙,无比安心。
    章年卿在章府枯等一夜,冯俏一夜未归。
    这么多年,章年卿第一次尝到苦等的滋味。他到现在还不明白冯俏在和他闹什么脾气,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火。
    冯俏以前不是这样的。这么多年了,章年卿自认为了解冯俏。俏俏狡黠、温柔、善解人意,可从不胡搅蛮缠。
    第一次,冯俏连给他解释一句的机会都不给。
    回娘家?更是闻所未闻。
    可冯俏偏偏两件事都做了,走的悄无声息。安静的连鹿佑和明稚都没有发现异样,府里下人更是没有任何怀疑。反倒因章年卿的屡屡盘问,府里上下都在议论,主子爷和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一夜未睡,次日天一亮。章年卿头痛欲裂,一个早朝都上的浑浑噩噩。章年卿不对劲,陈伏很快就察觉。匆忙跑去书房问,“三爷,你前晚不会直接问夫人了?”
    “什么?”章年卿正头疼给冯先生写拜帖,想方设法见冯俏一面。章年卿道:“我问什么了。不对,你让我问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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