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哈哈一笑。
    两人说话间,甲板上的乐曲也换了一首——枯燥而漫长的航旅中,每艘船上总得配上一两位会乐器的水手,在思乡时能奏响民谣,在欢乐时能弹拉小调。人们踩着节奏跳起了舞,女王陛下从小耳濡目染的是皇家清越悠扬的乐曲和舒缓妙曼的对舞,哪里见过这样简单而又随性的舞蹈,她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还想再多看两眼时,便被昆姬给攥住了胳膊,女人大笑着,将女王不由分说地拉进了人群中。
    “你不去跳舞么?”方停澜指指热闹的中央,“我还记得你跳舞也是一把好手。”
    “待会再去。我要是去了,就没人敢跳了。”海连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方停澜手中的物什,“这是什么?”
    “酒。”
    “我当然知道是酒,你从哪弄来的?”
    “嗯……”方停澜拖长了半分尾音,最后还是决定不逗他了,“刚刚去我部下的船里一趟,找他们要了一壶花犯春。”
    海连一时无语,不知该生气他的前半句还是恼火后半句好,于是他选择闭嘴。他是不想说话了,但对面这个家伙偏偏还要继续烦他:“在和你分享这壶酒之前,我还有些话要跟你说。”
    “什么话?”
    “你在北宏的这段时间,南宏也出了不少事,除夕的那天迟锦城中死了一个皇帝,一位梁王,一位陈王,秦氏皇族便就此覆灭。如今南宏以周不疑为议国长,六部议台共治国事。”
    这会他倒是格外直接起来,海连一针见血:“是你干的。”
    方停澜笑了笑,没有否认。
    “为什么?”海连还记得五年前是为什么和这个人决裂——他要杀秦唯玉,而方停澜不肯,理由是“不能说”。
    “我不喜欢‘皇帝’这个东西,所以得想个办法,要么操纵,要么代替。在得知我父母都因秦家而死时,这便是我决定要做的事。”方停澜在夜色里看着小朋友点漆似的眼睛,“五年前的我太幼稚,以为操纵足矣,五年后的我发现这是个错误的想法,当然要纠正。”
    海连又不傻,他迅速抓住了方停澜话中的漏洞:“你既然不喜欢皇帝,为什么要帮助龙容当女王?”
    因为你效忠于龙容,而我不想再让你伤心。这话方停澜当然不会说出口,他的目光正直极了:“因为国情不同。南宏自诩的贵族,不过是因裂国之战一并南迁的一帮废物而已,门第历史也不过六十来年,算什么簪缨之家;但缇苏不一样,这个国家的皇权姓氏已经千年未曾改变,龙容之于他们,更像是一种宗教的存在——她必须存在。”
    这个解释确实站得住脚,海连撇撇嘴:“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要让你看清我。”
    海连摆摆手:“我已经很看清你了,你就是个……”
    “混帐?坏人?自私的王八蛋?”方停澜笑着接了下来,“那你确实看得很清楚,谢谢夸奖。”
    海连冷哼一声。
    “我总以为我是执棋之人,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万事万物一向都看得清,只有对一件事……一个人,始终当局者迷。我曾经问过我父亲,问他当年是不是因为看我阿娘长得像仙女一样好看所以才喜欢她的。”方停澜开启了酒封,馥郁的香气从瓶口逸散出来,“他当时的答案被我遗忘了很久,是你将我丢在罗谢岛的那段时间我才忽然想了起来。我父亲说他也不知道,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喜欢得不得了了。”
    他向往着父母的琴瑟调和,深知用情需专一,需优雅,需无微不至,需心魂共鸣。
    所以忘了感情是冲动,是怒涛,是不知所以,是本能反应。
    镇海公向来知错就改,绝不逃避。还剩最后一个心结,他也希望在这个无忧夜就此解开。
    “所以庚帖的事我很抱歉,但我不后悔。”
    海连怔楞在原地,看着对方方停澜欠身欺进,呼吸灼热。
    “庚帖只是写在纸上的换命帖而已,而已经真正交付过的性命,我不会再还给你,你撕掉了也不行。”
    他给了他一个弥漫着花犯春味道的吻。
    第118章分路
    黑鲛号沙鬼湾待了四天。这四天里其他人可以放松休憩,但海连不行。久梦城内局势未知,光凭昆姬这一把刀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多的帮手。好在海中爵的名头早已响彻允海,四天下来,海连居然也招揽了不少愿意随他一块上岸的人。而镇海公对他的小朋友所有行动不做插手更不予置评,只笑眯眯的看着船上出现越来越多的新面孔,只在众人歇下的午夜时分,他才敲响船长室的门,为还未歇息的疲惫男爵送上一个抚慰的吻。他清楚在这个时间,他需要和伸展羽翼的雄鹰保持距离。
    “我这样做是对的吗?”海连有时候也会问他。
    “虽然我很高兴你会依赖我,但恕我不能解答这个问题。”方停澜眉眼柔和,“阁下只要知道一旦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我可不会介意将缇苏国改造成我的后花园。”
    海连瞪他一眼:“……我发现你的嘴巴还是用来干别的比较好。”
    “遵命。”男人微笑着,重新俯身,封堵住了船长的唇。
    直到第五天的清晨,这艘漆黑长舰终于补充完备,乘着东风往西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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