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无人前来,杜飞雪压低了声音道:“皎表姐,你怎么搞的,黎三什么时候成了馥山社社员,你竟然一点不知道?”
    黎皎压下难堪,委屈道:“我确实半点不知。飞雪表妹有所不知,三妹她近来和以往不大一样了,心里很能藏得住事。她把加入馥山社的消息对我死死瞒着,谁知道是怎么想的呢?”
    “还能是怎么想的?定然就是为了今天看你我笑话的!”
    黎三是馥山社成员却被她冷嘲热讽,落在旁人眼里,无疑是她这个当主人的失礼了。
    “皎表姐你且等着,今天我会找机会要她好看的。”
    黎皎心中一喜,面上却道:“飞雪表妹还是算了吧,她和我毕竟是一个府上的姐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她丢了丑,我也不好看。”
    杜飞雪跺脚:“皎表姐,你就是这样什么都顾着,反而自己憋屈。你放心吧,今天我只会让她一个人出丑,连累不到你头上去。”
    黎皎被杜飞雪说得都有些好奇了,追根究底又不符合她的形象,遂把好奇心压下来,状若无意问道:“苏姑娘不是说她与朱姑娘联名举荐的三妹吗,飞雪表妹没听朱七姑娘提过?”
    杜飞雪撇撇嘴:“颜表姐不爱热闹,我近来都没怎么见过她,哪里能听她提呢。哎呀,兰姑娘来了,先不说了。”
    杜飞雪忙撇下黎皎,迎上一位穿蓝衣的高挑少女。
    那少女面对杜飞雪的热情洋溢却只是矜持点了点头,便径直往里去了,反而比主人家还要自在些。
    杜飞雪咬了咬唇追上去,没露半点娇蛮之色。
    黎皎心中冷笑:看来飞雪表妹的娇蛮任性也是分人的,对黎三不客气,对她这个表姐,其实又何曾放在眼里呢?
    奶娘说得对,她只有嫁个好人家,以后才能在这些人中扬眉吐气。
    聚会之处就设在园子里,等人都陆陆续续来齐了,杜飞雪端起一杯果子酒道:“今天是咱们馥山社再一次开社的日子,正巧也是小妹的生日,我先干为敬。”
    “今天是杜姑娘生日啊?杜姑娘应该早说的,却是我们失礼了。”平时与杜飞雪来往不多的几位姑娘纷纷道。
    黎皎心中一动。
    往年杜飞雪生日,只请了表姐妹们和手帕交关起门来庆祝,连园子都不逛的。
    她对此心知肚明,不过是杜飞雪小心眼,怕她们遇到来给孪生兄长杜飞扬庆生的泰宁侯府那位朱世子罢了。
    今天聚会设在花园里,也不知能不能见着朱世子呢?
    想到温润如玉的朱彦,黎皎心中一热。
    若是能嫁给朱世子那般的人物,此生就算得偿所愿了。
    众女喝了果子酒,开场白过后,有侍女举着托盘来到杜飞雪身侧。
    杜飞雪把托盘上放的五彩签筒拿起来,笑道:“说来也是幸运,正巧我做东时赶上新成员加入,能给今天的宴会添不少乐趣。”
    她看向乔昭,把五彩签筒递过去:“黎三姑娘,馥山社的老规矩,新成员来抽一支签吧。”
    第160章 花木深处
    新入馥山社的成员需要抽签这种细节,乔昭是不知道的,但见四周之人皆无异样,便知道杜飞雪虽然明显针对她,这条规矩是有的。
    姑娘家的游戏,无非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乔姑娘在这方面从来属于那种“别人家的姑娘”,自是没有什么可惧的。
    她大大方方伸手,从五彩签筒中抽出一支签来。
    “我看看黎三姑娘抽的什么签。”杜飞雪手一挥,捧着五彩签筒的侍女退下去,从乔昭手中接过那支签扫一眼,笑着冲江诗冉道,“江姑娘,今天考教新人的题目,由你来出呢。”
    怕乔昭不明白,杜飞雪指着签上所刻的一个“江”字,解释道:“咱们馥山社有五位副社长,每次新人入社,就会抽签选出一位副社长来给新人出题。黎三姑娘抽的这个‘江’字,就是代表江姑娘了。”
    乔昭颔首示意听懂了,神情平静看向江诗冉:“明白了,那请江姑娘出题吧。”
    江诗冉伸手从杜飞雪手中拿过花签轻轻瞥了一眼,盯着乔昭看了片刻,露出笑意来:“馥山社许久没有新人加入了,又隔了好一段日子才开社,这次的题目容我好好想一想,大家先继续玩吧。”
    虽是打着馥山社的噱头,其实也就是给贵女们一个相聚的由头而已,只不过是档次高了些。
    作为主人的杜飞雪组织大家以“荷花”为题斗诗,有兴趣的便可展露一下才华,若是没有兴趣的,大可以下棋赏花,甚至就凑在一起闲聊。
    乔昭当然没打算写出什么惊才绝艳的诗句争风头,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舅家大表妹寇梓墨身上。
    今日寇梓墨穿了一件丁香色的花草纹褙子,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品茗,给人的感觉,好似笼着一层轻愁。
    乔昭想了想,抬脚要过去,却被苏洛衣拉住了。
    “黎三妹妹,咱们手谈一局如何?”
    “哦,好。”对于引她入社的苏洛衣,乔昭自然不好拒绝这样的小要求。
    园子里的长亭顶上爬满了藤萝,开着小小的花,风吹来,一摇一晃,比之室内还要凉爽。
    乔昭与苏洛衣在早摆好棋盘的石桌旁相对而坐,开始对弈。她心思全放在寇梓墨那里,忽见寇梓墨起身随着一位姑娘往外走去,顿时有些心急,不由加快了攻势。
    苏洛衣被逼得一退再退,没用多久额头沁出汗来,败局已定。
    看着惨败的局面,苏洛衣捏着棋子眨眨眼,哭了。
    乔姑娘:“……”她不是故意的!
    不知何时走到一旁观战的泰宁侯府七姑娘朱颜轻笑出声:“洛衣,原来你下棋输了会哭鼻子的,可惜我下不过你,竟一直没机会得见。”
    被好友取笑,苏洛衣大为尴尬,忙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对乔昭解释道:“让黎三妹妹见笑了,其实我不是哭,是沙子眯了眼睛而已。”
    乔昭:“……”表示相信显得太虚伪,揭穿了又怕苏姑娘再哭,哦,忽然觉得还是黎皎那样的姑娘好相处。
    毕竟一旦惹到她了,直接还回去就行了嘛,一来一往多随意。
    苏洛衣显然也意识到自己找的这个借口很烂,干脆坦言道:“论棋艺,我一直觉得在京城贵女中没有对手,是我井底之蛙了。刚刚我其实是激动的,想着以后有黎三妹妹指点棋艺能更进一步,就忍不住喜极而泣。”
    朱颜在一旁轻笑:“洛衣,你吓着黎三姑娘了。”接着对乔昭笑道:“黎三姑娘,你别见怪,她就是个痴人。”
    苏洛衣与朱颜显然是极熟悉的,闻言起身把朱颜往石凳上一拉,嗔道:“有本事你来。”
    朱颜忙摆手:“我就不必献丑了,我的棋艺还及不上你呢。”
    苏洛衣这才气顺了些,轻哼道:“我琢磨着,以黎三妹妹的棋艺,就是你兄长来,也撑不了多久。”
    在朱颜心里,自家哥哥那是什么都好的,不过刚刚看了苏洛衣与乔昭的对弈,她说不出违心话来,还击道:“提我哥哥作甚?我哥哥比不比得过黎三姑娘我不知道,不过胜你是没问题的。”
    “没有对弈过,我可不承认。”
    朱颜看了一眼远处,轻笑道:“其实我哥哥今天也来了,可惜不方便让你们见。”
    提到这个,她把目光投向乔昭。
    黎三姑娘可能认识她哥哥,虽然哥哥没有明言,却瞒不过她的。
    哥哥和黎三姑娘是如何认识的呢?
    朱颜不是八卦的人,可事关兄长,自是不同。
    只可惜交浅言深太过失礼,这话她是问不出口的,于是把疑惑压在心里,转而提醒道:“江姑娘擅投壶、骑射,等会儿她给黎三姑娘出题,很可能与其所长相关,黎三姑娘心里要有个数。”
    “多谢朱姑娘提点。”眼角余光早已不见了寇梓墨身影,乔昭虽对朱颜、苏洛衣二人观感不错,却无心多谈,起身歉然道,“我去一下净房,二位姐姐要一起吗?”
    苏洛衣扑哧一笑:“又不是小姑娘了,去净房还结伴啊?黎三妹妹你去吧,我要和朱颜下一局缓缓心情,刚刚被你虐得太狠了。”
    乔昭请一位侍女领她去了净房,出来后便对侍女道:“你自去忙吧,我看那边有丛蔷薇花开得甚好,过去看看。”
    今天杜飞雪在园子里招待众女,自是安排好了不让乱七八糟的人闯进来,方便姑娘们随意活动。
    侍女闻言屈膝一礼:“姑娘请自便,若有什么吩咐就叫婢子。”
    总算没了旁人,乔昭抬脚向寇梓墨消失的方向走去。
    她渐渐走到花木深处,隔着繁茂花木听到女孩子柔细的声音传来:“微雨,你别难过了,回头我向祖父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伯父的消息。”
    乔昭听出来,这是寇梓墨的声音。
    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有些冷:“不用了,我父亲被锦鳞卫抓了去,梓墨姐去问寇尚书,定然会让他为难的,说不定还要训斥你。梓墨姐,咱们好了这么久,我今天就是向你道别的,以后我恐怕不会再参加馥山社的聚会了。”
    第161章 道谢
    那女孩子音色偏冷,隔着花木见不到样子,这样冷不丁听到,无端有种决绝的意味。
    乔昭伸手轻轻拨开花木,就见寇梓墨与一位穿藕荷色衣裙的少女站在一株海棠树下说着话。
    寇梓墨是面对着乔昭的方向,藕荷色衣裙的少女则是背对着她,看不清容貌。
    乔昭长久住在南边嘉丰,与寇梓墨虽是很亲近的表姐妹,实则来往并不多,对这位表妹有什么闺中密友就不得而知了。
    微雨?
    乔昭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依然没有任何印象,可见小姑娘黎昭对这个名字也是陌生的。
    乔昭紧紧盯着那道藕荷色的背影,听到寇梓墨声音里带了难过:“微雨,你别太担心了,说不定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伯父是个好官,锦鳞卫衙门再可怕,那些锦鳞卫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一点良知都无。我从父亲那里打听过,朝中不少大臣都在替伯父求情的——”
    少女冷笑一声:“讲良知是没有用的,我父亲上疏弹劾首辅兰山,反被天子认为诋毁重臣,命锦鳞卫把我父下了诏狱。若说世人偶有良知我信,若说那些锦鳞卫有良知,我是不信的!”
    少女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伸手握住了寇梓墨的手:“梓墨姐,我父亲此去恐怕凶多吉少,到时候会不会把家人卷进去尚且不知,我最后一次参加馥山社的活动,就是想跟你说,倘若以后我有个什么事,你万万不要掺和进来,不然若是再连累了你,我更不安心了。”
    “微雨,你说的什么话,你若有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梓墨姐,容我直言,你虽是尚书府的姑娘,可真遇到大人们的事,能怎么办呢?那些锦鳞卫都是听命于天子的,而天子是听信兰山的,真得罪了他们,就是寇尚书恐怕都——”
    寇梓墨急忙掩住了少女的嘴:“微雨,快别说了,被人听到不好,今天兰惜浓也在呢。”
    少女拉开寇梓墨的手,悲凉笑笑:“事到如今,我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梓墨姐你与我不同,难道你不为自己家族想想吗?”
    寇梓墨怔住了。
    站在乔昭的角度,能看到她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悲哀又无助,喃喃道:“为什么好人总是不如意呢?”
    少女伸手,抱住了寇梓墨,低泣道:“梓墨姐,你一定要记着我的话,不然要是因为我……因为我家的事连累了你,我就更难受了。”
    乔昭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侧头正好看到一只白猫迈着懒洋洋的步伐走过,心念一转,弯腰把白猫抱起来。
    那只白猫膘肥体壮,皮毛光滑,正美滋滋散步呢,忽然被人抱起来哪能接受,后腿使劲一蹬,就从乔昭怀里跳了出去,落在地上转过身来,绷紧了尾巴冲着乔昭喵喵直叫。
    “谁?”
    寇梓墨猛然看过来,那穿藕荷色衣裙的少女跟着转过身来,乔昭终于看清了她的样貌。
    是个很清秀娟丽的女孩子,一双眼黑黑的,许是因为含着泪光,格外明亮。
    看到她的模样,乔昭倒是从记忆中翻找出这位姑娘的身份来,是欧阳御史家的姑娘,小姑娘黎昭在几次花宴上见过,只是没留意这位姑娘的闺名而已。
    欧阳微雨,倒是人如其名般的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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