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渊侧头看了王县令一眼,语气淡淡:“呃,开棺验尸。你们都愣着做什么?”
    话音落,无数锄头落下来,瞬间尘土飞扬。
    “咳咳咳——”王县令连连后退,猛烈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不可置信道,“侯爷,您,您要开棺验尸?”
    邵明渊站直了身子,一手扶着锄头,淡淡道:“是呀,王县令有意见?”
    “当然——”迎上对方凌厉的眼神,王县令生生转了个弯,“当然不敢有意见,只是侯爷要三思后行啊!乔大人一家已经下葬半年有余,您这样做岂不是扰了他们的安宁?”
    见邵明渊无动于衷,王县令看了众人一眼,急道:“各位劝劝侯爷啊!”
    一瞧全是不懂事的年轻人,王县令摇摇头,一眼看到躲在一旁装鹌鹑的村长,喊道:“你是白云村的村长?还不过来好好劝劝侯爷!”
    村长走了过来,脸色同样好看不到哪里去:“侯爷,县老爷说得对,您可不能这么做啊!”
    “嗯?”
    村长连连擦汗:“已经下葬的人哪有开棺的道理?让先人尸骨重见天日,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更是大大的不孝啊!”
    孝不孝他管不着,可要是因为这个坏了白云村的风水,将来村子里的人可怎么办?
    邵明渊安安静静听村长说完了,提了提锄头。
    村长刺溜一下躲到王县令后面去了。
    王县令:“……”
    这老东西比他年纪还大呢,腿脚这么灵便!
    “侯爷——”王县令冲邵明渊笑笑。
    难道说冠军侯之前的温文尔雅都是伪装,一言不合就要抡锄头的?
    年轻的将军拎着锄头,嘴角微牵:“所以王县令还是有意见?”
    也许是习惯了把最好用的留给自家大人,邵明渊手中这把锄头竟是崭新的,阳光下闪着寒光。
    王县令看得胆战心惊,干笑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邵明渊看向村长:“村长不必担心,本侯就是出于对岳丈岳母的孝顺,才决定开棺验尸的。”
    村长早就从王县令身后走了出来,颤巍巍问:“侯爷此话怎讲?”
    他年纪大了,精神不济,等会儿还是视情况昏倒好了。
    邵明渊看着王县令,淡淡道:“昨夜本侯睡下后,泰山大人忽然入梦,斥我不孝,现在才来祭拜,害他这数月来无一刻能在地下安眠,一直苦苦等着我。本侯醒后,思来想去,决定开棺一探究竟。”
    王县令心中自是不信,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只得劝道:“侯爷您肯定误会了乔大人的意思,他等着您,您来祭拜过就是见过了,怎么会让您开棺呢?”
    邵明渊面色严肃,把锄头往二人中间一横:“王县令有所不知,泰山大人千叮万嘱,要本侯与他面见,否则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四个字被邵明渊说得冷厉如冰,王县令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不远处渐渐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邵明渊这番话传过去后,村民们议论声更大了,却谁都不敢靠近。几个年轻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中,默默观望。
    挖了一会儿后,晨光直起身子:“将军,露出来了。”
    乔昭下意识上前一步。
    邵明渊侧身遮住她的视线,询问钱仵作:“钱仵作,就在此处开棺吗?”
    第394章 心如刀割
    “抬去那边。”钱仵作指了一处背阴处。
    开棺验尸毕竟是极忌讳的事,会有许多常人所不知的讲究。
    邵明渊冲晨光点头示意。
    晨光仔细看了一眼露出的棺椁,有些迟疑:“将军,这棺材板瞧着挺薄的,随意挪动怕是会出问题。”
    乔昭闻言再也忍不住,绕过邵明渊冲到了被挖开的坟边。
    那是装殓她父亲乔大人尸身的棺材,用的是最普通的木料,才短短数月的工夫就已经有了腐朽的迹象。
    乔昭大恸。
    她的父母亲人虽不是骄奢之人,却也是书香传家,惨遭横死不说,最终的归宿却这般落魄,让做儿女的情何以堪。
    众人前,乔昭悲伤得不动声色,邵明渊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却只能用眼神悄悄安慰她。
    “将军?”晨光没有等到将军大人的指示,再喊了一声。
    邵明渊收回目光,看了村长一眼。
    村长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乔家突然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乔大人的这副棺材还是村里的王老汉让出了一直给自己准备的棺材。当时总共凑出七八副棺材,乔家好些下人都是一张席子卷着直接埋了的……”
    乔昭越听,脸色就越难看,拢在衣袖中的手抖个不停,若不是一口气撑着,险些就站不住了。
    乔家人口简单,许多下人与半个亲人无异。
    她还记得祖母身边的两个大丫鬟,明明到了年纪却不愿意嫁人,曾说过她们有幸跟着主子读书识字,懂得了许多道理,不愿随意配个小子稀里糊涂度过一生,将来若是遇到知心人便嫁了,若是遇不到,就伺候主子一辈子,想读书时便读书,想习字时便习字,得闲时教一教附近村子的女孩子们读书也是好的。
    那两个丫鬟都是规矩懂礼的人,一直以身在乔家而骄傲,如今香消玉殒,却落得草席裹尸的下场。
    这都是为什么,要让这种祸事降临在她的亲人身上!
    钱仵作往前一步,探头往坑里看了一眼,对邵明渊道:“那就不要挪动了,借几把大伞把日头挡严实了。”
    邵明渊点点头,问村长借伞。
    伞很快送来,可谁来举伞就是个大问题了。
    一名金吾卫白着脸摆手道:“侯爷,咱挖坟行,举伞这事真的干不了。”
    这些金吾卫出身良好,进金吾卫当差都是为了镀一层金将来好去各大营当将军的,碍于邵明渊的身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没有意见,可近距离围观开棺验尸,没人能受得了。
    这名金吾卫一说这话,其他金吾卫全都眼巴巴盯着杨厚承,一副祈求的模样。
    队长哎,这事咱真干不了啊。
    杨厚承头疼地拍了拍额头,看向邵明渊。
    他虽然是队长,可这些兔崽子家世都不差,平时能听他的话就不错了,真要死逼着他们做什么事,得罪人就不说了,关键也逼不动啊。
    金吾卫和锦鳞卫不一样,里面都是大爷,谁怕谁啊。
    邵明渊剑眉拧起。
    他这次南行,为了不让上头多心,明面上只带了叶落一名亲卫,而这些金吾卫不是他的手下,他其实是无权指挥的。
    “我来。”乔昭忽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众人视线全都落在她身上,神情诧异。
    乔昭站得笔直,再次重复道:“我来。”
    “你不能来。”钱仵作突然说了一句,见众人看向他,皮笑肉不笑道,“你得给我打下手,就像在义庄那次一样。”
    不等乔昭说话,邵明渊就断然否决:“不成。”
    钱仵作诧异看了他一眼,不满抬眉:“怎么不成了?我需要一个打下手的,就看上这小丫头了。要是她不打下手,那我没法弄,你以为开棺验尸那么简单?”
    乔昭额头沁汗,大滴大滴往下落,心一横道:“好,我给您打下手!”
    这次与义庄那次当然是不同的。
    在义庄时她更多的是恶心和恐惧,而现在,一想到棺中人是她的父亲,她会看到他此时的样子,甚至会像义庄时那样由钱仵作指挥着检验他全身各处,就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不过这一切都不会让她退缩,死且不惧,活着难道还怕往前走吗?
    “不成。”邵明渊侧头,这一次是对着乔昭说的。
    “邵将军——”乔昭开口。
    “你去那边等着。”邵明渊神情肃穆。
    乔昭站着不动:“邵将军,这事还是听钱仵作的吧。”
    钱仵作性情古怪,要是撂挑子就麻烦了。
    “这事听我的。”邵明渊说得毫不犹豫,淡淡道,“阿珠,冰绿,扶你们姑娘去树荫下等着。”
    乔昭嘴唇翕动,邵明渊却已经转过头去,对钱仵作道:“钱仵作如果需要打下手的,我可以来。”
    钱仵作皱了眉头没说话。
    邵明渊轻笑一声:“钱仵作莫非觉得我不如黎姑娘?这个你可以放心,我在北地时见过的尸骸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想来打个下手还是没问题的。”
    钱仵作勉强点了点头:“那好,要是有问题立刻换她来。”
    那个丫头既然是李珍鹤的徒弟,接触这些本来就是难得的机会,可惜世人愚昧啊。
    邵明渊望着钱仵作微微一笑:“钱仵作放心,绝不会有问题。”
    乔昭眼睁睁看着邵明渊把她的视线堵得严严实实,神色不断变化,最终转身向树荫处走去。
    虽然那家伙的霸道让人有些恼,但他的好意她是心领的。
    坦白说,她内心深处隐隐松了口气。
    “赶紧找人打伞,这么多尸首要验呢。”钱仵作不耐烦道。
    “庭泉,我来吧。”杨厚承硬着头皮道。
    他虽然心里发憷,但为了好友只能咬牙上了。
    要想把棺材遮得严严实实,至少需要七八个打伞人,邵明渊干脆放弃了为难两个好友的想法,直接对村长说:“劳烦村长去问一问村人可有愿意帮忙的。”
    “这——”村长一脸为难。
    显然没人愿意啊!
    “本侯会每人酬谢纹银百两。”
    村长眼睛刷地亮了。
    纹银百两?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那好,小老儿问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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