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渊握紧了乔昭的手,淡淡一笑:“江大人,这个时候说这些,不觉得没意思吗?”
    江远朝视线落回邵明渊面上,许久后轻叹一声:“邵明渊,我真羡慕你的好运气。”
    “好运?”
    江远朝唇角带着讥笑:“不是好运么?你我同有着身世的秘密,可你却是镇远侯之子,忠良之后,大儒乔拙为此主动把孙女许配给你,许多人更是为了保住你施以援手。而我呢?”
    江远朝嘴角的笑意不知不觉消失了:“我却是肃王之子,世人口中的肃王余孽!得知自己身份后别说为自己正名,就连梦里都会惊出一身冷汗。如果可能,我宁愿自己永远是那个被锦鳞卫指挥使江堂收养的乞儿,而不是那些人口中称的什么‘少主’。”
    “我记得你是孤儿身份,为何摇身一变成了肃王之子?”邵明渊沉默了片刻,问道。
    江远朝笑了起来:“孤儿?孤儿也是爹生娘养出来的,总不会是从石头缝里变出来的吧?”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从乔昭面上掠过,平静道:“既然你好奇,我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就给你解开这个疑惑好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猎户之子,爹娘死后沦落到街头成了乞儿,后来便遇到了出差办事的义父,把我带回了京城……”
    “直到那趟岭南之行,本来是受义父所托调查肃王余孽又开始冒头的事,却没想到让我无意中查出自己的身份来。”
    说到这里,江远朝嗤笑两声:“这么说也不对,与其说是我查了出来,不如说那些人主动找上了我。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根本不是什么猎户的儿子,而是肃王外室所生之子。因为出生后没有上玉牒,肃王在准备起兵之前便派人把我悄悄送了出去,算是以防万一,为自己留一滴血脉。”
    江远朝原本平静的眼神渐渐变得哀伤,自嘲笑道:“可惜肃王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他留下的这个儿子二十多岁尚未娶妻生子,他的血脉是延续不下去了。”
    “江大人——”
    江远朝打断邵明渊的话:“侯爷莫非同情我?这就不必了,成王败寇,本就无话可说。你可知道我若胜了会如何?”
    邵明渊没有回答。
    江远朝冷笑道:“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然后夺回我心爱的女人!”
    邵明渊眼中寒光一闪。
    面对着将死之人,他到底有着足够的宽容,没有反唇相讥。
    悬崖边刮着风,从三人间流过,一边站了两人,另一边形单影只站了一人。
    “好了,现在你的好奇心满足了,那么,可否让我问一个问题。”
    “你说。”
    江远朝笑笑:“这个问题不是问你的,而是问她。”
    邵明渊看了乔昭一眼,与江远朝对视:“那你不需要问我,问内子便是。”
    “内子”二字仿佛刺痛了江远朝的心,让他眼底闪过痛苦。
    他立在悬崖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直视着乔昭的眼睛问道:“你可曾……对我有一丝心悦?”
    乔昭沉默着,崖边的风吹起她的裙摆,不再是以往一成不变的素色,而是一道明丽的风景。
    “很久很久以前呢?当你还没有嫁给这个男人的时候。”江远朝的眼睛里带着期盼的光,然而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会得到肯定的答案,那光比萤火还微弱。
    尽管弱,却依然亮着,一心要等到对方的回答。
    邵明渊莫名觉得江远朝这话问得有些奇怪,就好像他与他一样,知道了什么秘密。
    这个念头让他心情有些复杂,不自觉握紧了乔昭的手。
    乔昭垂下眼眸:“没有……”
    她抬眼看着对面的男人,虽然觉得在这般情形下如此说有些残忍,可到底不愿欺骗他,认真道:“很久很久之前也没有。”
    江远朝又后退半步。
    乔昭嘴唇微动,想喊一声小心,到底没有喊出声。
    “为什么呢?”江远朝喃喃说出这几个字,凝视着乔昭的眼。
    乔昭不由看了邵明渊一眼,才道:“因为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长大了要嫁给一个叫邵明渊的男人。或许一开始是好奇,留意到了他那么多事,慢慢地就忘了打开心扉,让别的男人进来了。”
    邵明渊神色微动,欲言又止。
    江远朝却终于等到了一个让他心甘的答案,对着乔昭微微一笑:“乔昭,那么来世见吧。”
    话音落,他拔出腰间长刀,对着颈间狠狠抹了下去。
    鲜血飞溅而出的瞬间,江远朝笑起来。
    这天下他想要,美人亦想要,可到头来终究是什么都没有,就如他一开始一无所有的乞儿身份。
    还好他总算知道了一点,他与她遇见的其实还不够早。
    他以为的很久很久以前,不是她的很久很久以前。
    那么来生,就再早些相遇吧。
    第796章 劫后余生
    江远朝倒了下来,很快往悬崖下坠去。
    “大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来,江鹤跌跌撞撞跑过来,看着悬崖边一地的鲜血和渐渐变成黑点的那个影子,嚎啕大哭。
    “大人,您怎么会死呢,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哭了一会儿,江鹤爬起来,警惕看着邵明渊与乔昭。
    “你们别过来啊,我警告你们,你们千万别过来!”
    这个时候乔昭与邵明渊只剩下沉默。
    江鹤擦了擦眼泪,往悬崖边走了一步,似乎想到什么,脚步一停,对着乔昭道:“黎三姑娘,虽然我们大人已经不需要了,但我还是想替他解释一下,当初你被肃王那些人掳走,我们大人是不知情的,等他得到消息后就去救你了。”
    江鹤越说越替自家大人委屈,抬手抹了抹眼泪:“见你受了伤,我们大人一直觉得对不住你呢,但那些人对你下手,我们大人真的不知道,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相信。”乔昭轻声道。
    江鹤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你相信就好。我……我要找我们大人去啦,我们大人英明神武,肯定不会就这么死啦,说不定现在大人需要我包扎伤口呢——”
    江鹤后面的话消散在风里,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崖边的风更大了,呼呼刮在人身上,盛夏的天却让人浑身颤抖。
    乔昭默默立着,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脸上有些痒,抬手摸去,才发现泪水滑过面颊,一片冰凉。
    “昭昭,我们走吧。”邵明渊揽住乔昭肩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与江远朝终究是走不到一处去的,一死一生,大概是早就注定的结局。
    “嗯。”乔昭点了点头。
    往回走的路上,她脑海中不自觉闪过很多画面,而最终留在脑海中的情景却是她与江远朝初见时。
    那时他还是少年,阳光正好,恍如今日。
    睿王等人得到乱党全部被剿灭的消息,不由一片欢腾。
    眼看邵明渊带着乔昭走过来,睿王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邵明渊双手道:“侯爷,今日之事多亏你了,侯爷的功劳本王定会铭记于心!”
    邵明渊用力抽回手,恭敬却又不失矜贵回道:“王爷过奖,为国尽忠是每个臣子应尽的本分。”
    “正如侯爷所说,为国尽忠是我等应尽的本分!”在许首辅的带领下,众臣齐声道。
    劫后余生,他们此刻心中只剩喜悦。
    纵观史书,每一次的起兵篡位,从来都是鲜血铺就的一条路,失败了自是不说,如果成功了,他们为了保住旧臣气节定会被无情屠戮,甚至他们的亲人都逃不了,传承百年的家族毁于一旦。
    能够剿灭叛党,实在是太好了,他们也算是陪着睿王共过生死的,将来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众臣想到这里,一个个喜气洋洋,再看邵明渊的眼神越发不同了。
    这一次死里逃生可以说全赖冠军侯,看睿王这样子,将来对冠军侯定会倚重非常。
    曾经他们想着冠军侯功高震主,先皇早晚会收拾他的,但现在先皇已经成了先皇,一切自然不同了。
    “辛苦侯爷了。”
    “侯爷辛苦了。”
    无数人冲邵明渊拱手问候。
    这时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响,众人定睛一看,才发觉礼部尚书苏和昏倒了。
    “快,快给苏尚书传太医。”
    话音才落,又陆续有几位老臣昏倒。
    熬了这么久,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此刻松懈下来自是有许多上了年纪的臣子受不住了。
    “传太医,快传太医——”惊叫声不断响起。
    睿王压下满腔喜悦,挥手道:“各位先回住处吧,好好休息一日,等明日再议事。”
    如今父皇与六弟已死,肃王余孽也被剿灭,大梁天下已经是他的了。
    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竟让他觉不出丝毫疲惫来。
    “恭送王爷——”众臣毕恭毕敬道。
    睿王勉强压抑住笑意,矜持点点头,由一群内侍簇拥着往前走去。
    走到一半,睿王停下来,一脸为难:“才想起来,本王的居所已经被大火烧干净了。”
    众臣齐声道:“请王爷移步清华宫。”
    清华宫便是明康帝来清凉山避暑居住的行宫。
    睿王立刻拒绝:“这可不行,那样就逾礼了。”
    皇位马上要到手,这个时候更没必要惹人闲话,万一将来被记上一笔载入史册,那他就亏大了。
    更何况父皇就死在清华宫,太不吉利了,他才不去住。
    在众臣力劝之下,睿王依然坚定拒绝。
    众臣对睿王的表现颇为满意,却又头疼起睿王的住处来。
    这么一个乱摊子想要处理好不是一两天的事,总要理顺了才能启程回京,那这段时间总不能让睿王露宿街头吧?
    除了清华宫与被烧毁的睿王居所,另一个规格相当的就是沐王居所了。然而想到沐王逼宫之举,自是没有不长眼的臣子提起。
    睿王笑笑:“这有什么为难的,本王就与侯爷挤挤吧,反正住不了多久便要回京了。”
    啥?邵明渊以为自己听错了,扬了扬眉。
    睿王讪笑道:“侯爷,本王看你那里也挺宽敞的,就暂时在你那里挤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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