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灵洲把剪子递给了蒹葭,扭过头去,果然看到兰姑姑打扮齐整地站在面前。她拿帕子擦着手,问道,“兰姑姑身子大好了?”
    “已好得差不多了。”兰姑姑道。
    她上了年纪,上次在宫里头遇到了那档子事,便卧床许久。但今日听闻了一件事,忙不迭地打扮工整,前来拜见王妃。
    “王妃,老身听闻那宫里赐了个女人下来。”兰姑姑微挤眉头,覆着严霜的面上,神情愈发可怕,“老身劝王妃一句,早日赶出去,早日落个清净。”
    姜灵洲正拨弄着一瓣绿油油的新叶。闻言,她松了手里的枝条,整着披帛懒散道,“横竖不过是个丫头,又能惹出什么风浪来?”
    “请恕老身冒犯,”兰姑姑躬身,声音愈发冰寒,“若老身猜得不错,此女乃是宫中梁贵妃借太后之名所赐。”
    姜灵洲轻笑了一声,说:“兰姑姑猜的不错。我就想问问,那梁贵妃同王爷有什么过节?瞒是瞒不住我的,我遣人打听打听就有了,倒不如兰姑姑亲自说与我听。”
    兰姑姑原本正躬着身,此刻面上露出一阵厌恶来。
    她挤着眉心,道:“只怕污了王妃的耳朵。”
    “但说无妨。”姜灵洲又从蒹葭手里取回了银剪子,重又摆弄起草叶来。兰姑姑见她一点儿也无气恼之意,悠闲淡定得很,这才徐徐叙起梁绿蕙往昔旧事来。
    这梁绿蕙出自太延的梁家,本家乃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那梁绿蕙天生好颜色,十二三岁便已隐隐有了盛名,这才让梁家名声大噪。
    后来萧骏驰摄政,梁绿蕙之父梁智鸿辗转到了萧骏驰手下做了个小士长。出入军帐间,梁智鸿便与萧骏驰有了数面之缘。
    那时萧骏驰十七八岁,正是年少气盛之时;跟着萧骏驰的宋枕霞等生死弟兄,也是活泼爱闹的年岁。有段时日几人留在太延,宋枕霞等几人便一直起哄,闹着要见那素有绝色之名的梁绿蕙。于是,萧骏驰便让他们一齐见了梁绿蕙一面。
    那梁绿蕙时年不过十五岁,已有了倾国之色。据说她甫一入帐,便向萧骏驰跪拜行礼,口口声声道:“不愿玉埋香没,愿做人上之人”。
    这小姑娘口出狂言,却令军帐里的少年郎们都鼓掌喝彩,大声喝好;彼时,刚掌国政的少年萧骏驰也笑了,道:“梁家小娘子有志气,本王便应了你这件事。”
    然后……
    然后他就把梁绿蕙塞到宫里头,给萧武川作贵妃娘娘去了。
    姜灵洲听罢这件事,乐不可支。
    也不知道那时的萧骏驰真傻还是假傻,竟然对这么大个美人儿置之不理。梁绿蕙说要做“人上之人”,摆明了是要委身给摄政之人,而非宫里头那手无实权的傀儡皇帝;可偏偏萧骏驰似是个眼盲耳聋,全然曲解了她的意思。
    “既如此,那还是早些让浣月姑娘出府去吧。”姜灵洲咔擦咔擦地比了两下剪刀,笑说,“但也不能做得太过火,免得世人说我善妒。”
    |||
    第二日,浣月大清早就被叫到了正院。她不是妾室,因而不是来给姜灵洲请安的。等着她的,是拉长着脸的兰姑姑。
    “铁脚姑娘,”饶是兰姑姑向来严肃惯了,可念到这名字,也有些忍俊不禁。她顺了顺心底的气,耐着性子道,“你既是要进王府的人,这规矩便免不了要做一做。站有站样,坐有坐样,才算是不堕了竞陵王府的名头。”
    浣月攥着帕子站在一旁,娇媚的面上泛开一阵喜色。
    “是,”她福了一礼,软软道,“请兰姑姑指点了。”
    “你这礼行得歪七扭八,实在是污人眼睛。”兰姑姑的脸色愈发吓人了。她从婢女手里接了条戒尺,啪啪就朝浣月的小腿肚上抽去,“腿不能颤!把腰骨头挺直!”
    浣月疼得身子一颤,差点没哭出来。
    好不容易,浣月才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得以站起来。接着,便又被指点了一通如何站、如何走、如何坐、如何笑。光是反复走动,便练了半个时辰有余,一会儿都不得休息。稍有不慎,兰姑姑便要发怒,让浣月畏惧不已。
    练了小半天,浣月便觉得浑身骨头酸软,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她笔笔直地站在原地,露着个正儿八经的笑,那头兰姑姑却坐在圈椅里,喝着泡好的五云茶。婢女上去给兰姑姑加茶水,还笑着对兰姑姑道:“看惯了王妃娘娘,便觉得其他女子坐没坐样,站没站样。”
    “尽胡说八道!”兰姑姑冷了婢女一眼,道,“竟拿堂堂的王妃娘娘和这等玩意儿比,你这张嘴是要不得了!”
    那婢女立刻低下了头,战战兢兢道:“奴婢知错。”
    又练了一个时辰,兰姑姑才让浣月歇息。
    兰姑姑方走,姜灵洲房里的大丫头白露便趾高气昂地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卷佛书。白露将那堆佛书哗啦啦放在浣月面前,神气道:“铁脚,你识字么?”
    “识字,”浣月连忙绷紧了身子,好让白露不要看轻她,“奴婢学过书。”
    “咱们王爷、王妃都是念佛的人,你要是真想留在府里,就好好研读研读这佛书。”白露鼻孔朝天,嚣张跋扈的劲头和梁贵妃有的一拼,“王妃说了,你要是能研透这一本佛书,再誊抄个十五六遍,王爷便会爱你重你。”
    浣月一听,差点没厥过去。
    她是识字,可识的也不过是风花雪月、红袖添香那点儿字,书是没读过多少的,更别提佛经这样的东西了。
    只是王妃有令,她不得不从。
    于是,浣月咬牙提起笔来,没日没夜地抄起了佛书。她白天拜佛念经,烟熏火燎;晚上则就着油灯抄书,青灯古佛。不是出家人,胜似出家人;还没嫁入摄政王府,已经把庵堂老尼的日子过了一遍。
    浣月一边抄,还一边恨起梁贵妃来——若非梁贵妃从中作梗,她必然还留在宫里头等着享福。兴许哪一天在花园里遇到陛下,便一飞冲天作了凤凰。
    也许是那梁贵妃见她貌美,生怕她分走了陛下的宠爱,才说动她自投了这摄政王府!
    浣月越想越不平,手下的佛经也抄不顺了。她摔了笔,自衣柜里翻找起自宫中带出的行李来。不一会儿,她便扯出了一身杏色的百褶纱裙。
    她对着妆镜妥帖打扮了一番,便满意地揽镜自照起来。镜中女子虽无梁贵妃那样的绝色,却也算是娇媚可人。
    继而,浣月又抱出一小坛子酒来。她用手指压了压面上脂粉,便提着那小小酒坛子出了房门,直往萧骏驰的书房去了。
    浣月在入宫前,也学了一身争宠的本事。
    要她真过着老尼姑的日子,她可不愿意。
    王府向来是外头严,里头松。又因着浣月是王妃带回来的人,她一路都畅通无阻。快到书房门口时,恰有人自萧骏驰的书房里出来,是个长身玉立的俊秀儿郎,却是傅徽。
    “这位将军,”浣月朝他妩媚一笑,低身行礼,“王妃娘娘差奴婢来给王爷送吃食。”
    傅徽迟疑地“哦”了一身,有些疑惑。他是不大擅长与宋采薇以外的女子打交道的;碍着礼节,他也从未仔细看过王妃身边有哪些丫头。因而,他虽看浣月有些面生,却也未多想。
    “我送进去吧。”傅徽到底还有一分戒心,接过了浣月手里的坛子,开坛嗅了一下。他懂些奇奇怪怪的术,能辨出百八种毒来。开坛闻一闻,免得旁人别有用心,在坛子里下毒。
    好在,这坛子里装的只是下品酒,并无旁物。
    可傅徽还是有些疑惑——他们王爷不喝酒,莫非王妃不知情么?
    傅徽刚想进书房,那浣月便紧紧跟了上来,也想进去。傅徽耐着性子,温声道:“既酒已经送到了,就快去回禀了王妃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浣月咬一咬嘴唇,面有不甘之色。
    傅徽有些无奈了。他一手端着酒坛,一手握着剑柄,用拇指把剑柄推了起来,露出一截寒光澄澄的剑刃来。他问:“你回不回去?”
    剑锋寒骨,浣月立刻软了身子,老实答道:“奴,奴,奴婢这就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狗:mmp,我不喝酒,我不喝酒
    今天我回英国啦,因为在英国换了房子要重新弄网络,可能会有13天不能上网,再加上航班时间和倒时差,大概有四五天不能上网……设置了存稿自动更新,也会在有话说里唠嗑,但其实我人不在噢(^3^)☆
    第42章 不饮酒
    书房里, 萧骏驰正擦着一柄剑。
    他原先的佩剑被萧武川要去了,现下这柄是新造的,模样崭新得很。稍一擦拭,便露出寒人的光彩来。可惜的是,这剑到底未沾过血, 虽开了刃, 还是少了些什么。
    门外傅徽去而复返,拎着一个小坛子进来了, 道:“王爷, 方才末将遇着了王妃那儿的婢女, 说是王妃带了酒来给王爷吃。”
    萧骏驰握着剑柄的手微滞。
    ——姜灵洲主动给他送酒来了?
    她可不是那么小意可人的女子, 平时可没少损他。
    他不动声色收起了剑,藏起心底的欣悦来, 淡淡道:“搁着吧, 我一会儿喝。”
    “可, 王爷……”傅徽有些忧心, “您要是饮了酒,就……”
    “王妃难得如此体贴,总不能置之不理,”萧骏驰声音愈发淡然了,“且只喝一两口,应是不碍事的。要不然王妃回头问我这酒是何滋味,我要答不上来,便坏事儿了。”
    老实说, 萧骏驰还怀疑那牙尖嘴利的小鸟在这坛子酒里下了辣子胡椒,就等着呛他一下。
    “不然,末将今夜就留在王爷这儿,免得出事儿吧?”傅徽试探问。
    “子善。”萧骏驰压沉了声音,面上有一丝不豫之色,“本王在你眼中,竟如此无能么?还耐不得这一口酒?!”
    傅徽见他好像被戳了痛脚一般,连忙改口道:“那属下这就回去了。”
    他退后了一步,又犹犹豫豫地扭头看着萧骏驰,一副挣扎神色。萧骏驰最受不了他这幅欲回头又不回头的样子,一拍桌子,道:“快回去快回去。本王最烦你这幅磨蹭的样子。”
    傅徽什么都好,就是有个毛病,遇着事便有些摇摆不定。觉得这也得做,那也得做,犹犹豫豫的难下决断。
    傅徽被萧骏驰一催,便下了决心出去了。
    待傅徽走后,萧骏驰开了酒坛子,嗅了一下,发现这酒不过尔尔,也算不得太呛人。于是,他意思意思着喝了两三口,记了下味道。
    接着,他便披衣出了书房,打算去姜灵洲那儿讨赏。走了没一小段路,他就觉得有些头晕脑胀的,知道是酒劲上来了。
    萧骏驰千好万好,只有一点不好,他滴酒不沾,也喝不得酒。
    说什么“佛门戒数不饮酒”,那都是骗骗人的。他打从娘胎里出来便是碰不得酒的,一滴都能晕上好半天。若是喝了一杯,那差不多就该耍起酒疯来了。因而,其他贵介少年涉猎豪饮之时,他都和傅徽一起扮儒雅之士;后来信了佛,干脆直接搬出了佛门九戒的借口来。
    他走到姜灵洲那儿时,已是酒劲上了头。
    “王妃!王妃在吗?”他大着嗓子,砰砰地拍门。
    姜灵洲正在写信,听到这狂躁的声音,只得起身去开门。门一开,萧骏驰便直接扑了过去,逮着姜灵洲的脸一通狂捏,嘴里还说着奇言怪语。
    “王妃生的模样标志,爷看了就欢喜……这小嘴儿小鼻子的,给爷捏捏,是不是画上去的?”
    姜灵洲愣了几秒,看他有些不对劲,问:“王爷,您喝酒了?您不是不沾酒么?”
    “王妃送来的酒,爷哪敢不喝啊?”萧骏驰搂着她,晃瓶子似的把她抱起来颠上颠下,“那酒滋味可真是下品,王妃故意气爷呢?”
    “酒?……王爷放妾下来!”姜灵洲被他颠得难受,忍不住轻轻锤了一下他,“妾没送过酒呀。王爷不是不能饮酒么?”
    “不是王妃?”萧骏驰一阵狐疑。但他晕乎乎的,脑子里的念头便如电光石火一般飘忽,一会儿就想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低着头,盯着姜灵洲衣摆下露出的绣鞋,露出了笑容来,“王妃这脚真可爱。”
    姜灵洲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家王爷喜欢看她的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便是在床上,他也喜欢托着她的脚掌一阵乱玩。
    萧骏驰喝了酒,就愈发不像话了。他竟一撩衣袍,干脆地跪下来,斜坐在地上,捧起她的脚就放在手心里把玩着。一会儿,还把她的绣鞋脱了甩远,手指头在足弓上描来摹去的。
    “王爷可别闹了。”姜灵洲惦念着还没写完的信,就把自己的脚抽了出来,回到桌案前坐下,重新抄起了笔。可谁知,那家伙竟也跟过来,又噗通在椅子旁坐下了,钻到桌子底下去碰她的脚掌。
    “给爷玩玩。”他拨弄了一下她的脚趾头,笑嘻嘻的。
    姜灵洲握着笔杆子,一张脸又羞又恼。无奈何萧骏驰力气大得很,不让她挣脱。她一缩脚,萧骏驰还故意挠她痒痒。
    姜灵洲试了几次,都不得挣脱,只好随便他去。萧骏驰管自己玩儿,她管自己写信。
    烛火下一派和谐。
    姜灵洲坐得端端正正,面不改色地写信,字迹还极是隽秀;萧骏驰则捧着她的脚尖玩得不亦乐乎。一会儿,他竟然还低头去亲她如嫩豆腐似的脚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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