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轻点,也自然是顾不得头上梳着的双鬟髻间散落掉下的珠花。
    大觉寺后院颇为繁杂,院内景致幽雅,院墙深深,飞檐层层,金绿夹杂。
    走过石间小道,来到客房。
    房内一对中年男女正与一身穿佛衣的修士交谈。
    “珠儿,你快过来。”那坐着的中年女子,面目微微圆润,但五官端庄俏丽,一身粉紫色的上好罗娟制成的上衫,其间绣着颇为精致的花竹纹样,下摆的偏深烟紫色罗裙整整齐齐浮在腿间,那圆润的右手指上带着个玉扳指。
    “与尘大师,小女近些日子以来,夜不能寐,多有噩梦,所以便带小女前来佛寺,还望大师,指点一二。”
    阮灵珠探头望去,那对面坐着的和尚,面微黄,慈目温和,浑身宁静悲悯,又极尽平和。
    她是识得这位的,大觉寺知名高僧,学识丰富,善相人。
    曾经她隐居城外,为丈夫守丧,却永远不开这京城局势。身处纷纭红尘,为人世所乱,闲来之时,心中唯一的寄托就是佛道。
    只听着那和尚望了一眼,便开口道:“夫人,我观这位娘子,眉骨出尘,慧根极深,却端是红尘富贵命,所谓忧及必伤,这位娘子还是少思虑过多。”
    那妇人一听,面带愁苦,又道,“大师,家中唯独出了这么一个娇娘子,千般疼宠,只是近来见她这番忧虑,着实心疼不已。”
    “当安神定心,淡然处之。”
    阮灵珠听了,面上强挤出几分笑意,低头不语。
    待夜晚时,女使在身后替她梳妆,本是扎着未嫁少女常梳着的双鬟髻已被散开,对面光滑如湖面的铜镜印出一个娇美出众的娘子,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小娘子,你可真是好看。”
    身后的女使低声感叹道,阮灵珠只是微微低着头,眉间轻皱,望着镜中的自己。
    年轻时的自己,的的确确是好颜色,虽然家中无达官贵人,但父母经营一家商铺,收获颇丰,家中又仅仅只她一女,自是娇宠无限。
    就因为这美貌,她便被赐给当朝太子,当了那皇太子妃。
    都说红颜薄命,她却是活的那么的长,长到他们都离去。
    当年初会,掀开盖头,见得那人,一袭红衣,肤色白皙,温柔俊雅,未语先笑,她本想,这一生,应是多少人羡慕,出身平民,却选入宫闺之中,又得如意郎君,日后待他登高位,自己也应是位享东宫,尽享荣华富贵。
    可是,又有何人曾想过,他身虚体弱,且多病痛,虽对她温柔怜惜,但二人却少欢好少相处,更令人没想到的是,不过短短两年,他便因病而逝,独留她一人独守空闺,身处巍巍皇宫,空虚叹。
    曾经那人,身骑白马,头戴簪花,红衣着身,游马过街,文雅俊朗,风姿不凡。
    她在酒楼之上,只开一小窗,望向人流涌动的街道,听着楼下欢闹的众人纷纷撒花叫喊道“探花郎!”。
    那一眼,隔了千千万万人,她却见到那人,锋利的黑眉,微微带笑的眉眼儿,谦恭无比,却又稳如高山。
    好一个如今的探花郎,好一个未来的大晋宰执。
    她又怎知道,那未来风云巨变,她甚至曾以为这人对自己……不料想,知道所谓的真相,却发现自己这一生终究只是个笑话一般,所嫁之人早死,所爱之人错爱。
    可恨,她竟是活的那么的长,听到那人战场身亡,看朝中庸俗之辈争执,待到最后兵马临城,国破家亡,人间惨乱,她在家中,抛了三尺白绫,终是了了这卿卿性命!
    “娘子,这是新煮的茶水。”女使为她除了外衣后,又给她倒了一杯新茶,喝下半盏后,她才悠悠躺在床上,闭上困倦的双眼,但愿一夜无梦。
    屋内安静的可怕,只听得一个冷冷的淡淡的声音问道。
    “好了吗?”
    “那药早就放下了,如今这小娘子定是沉睡不醒了。只是可惜这娇美娘子,竟是要给那个废物皇子。”一个略带几分感慨的声音出声道。
    “别废话,好了那就快点行动。”冷淡的声音出声道。
    不消片刻,那榻上已是空无一人。
    ……
    那天夜晚,明月高悬,夜凉如水,房内的灯火却是柔和微黄,两人皆是一身清凉白衫,望着棋盘上的棋子。
    何安执白,萧灵隐执黑。
    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白棋轻落,那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的葱葱玉指捏着一枚白棋子,秀眉微皱,明显沉浸于这焦灼的棋势之中,夜间的风从半开的窗口浅浅送了进来,轻薄的大袖空荡荡的。
    萧灵隐手握黑棋,眼角却忍不住望着对面那人,内里心思大部分都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唯有剩下的几分还在考虑着棋盘上的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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