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圆在旁边松了一口气。殿下病了,他们可真是冤枉啊,连说理都没地方说去。殿下这样的人,哪怕大冬天里,踢了被子,也不会冻出个什么样儿来。这一次,病来得气势汹汹,他能把殿下得病的缘由说出去吗?
    姚姝来飞香殿,可是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还说要告到皇太妃哪里去。
    赵峥在床上躺了三天,皇帝亲自来看过一次。看到守在殿里的姚姝,皇帝愣了一下。小姑娘的个子有些高了,眉眼明晰,眼尾微微上翘,噙着一缕媚色。皇帝不知道见过多少女子,只一眼就能够看出,这女孩子长大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绝色。
    他抬眼朝自己儿子看去,穿一身雪白的中衣,刚刚从床上下来,没来得及披上长袍,就忙跪在脚踏上,“儿臣不知父皇驾到,没来得及迎接,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已经弯下腰,亲自扶着儿子站起来了,顺道对跪着迎接的姚姝道,“兰亭乡君也起来吧!”
    姚姝站起身,站在旁边,小媳妇儿一般,旁边放着一只药碗。皇帝进来的时候,姚姝正在端药给赵峥。皇帝便对姚姝道,“服侍三殿下把药喝了吧!”
    姚姝略有些紧张,捏了捏裙摆。赵峥已经望过来了,她便端着药碗走过去,赵峥二话不说,接过来一饮而尽,就淡淡地对姚姝道,“表妹可以回去跟皇祖母说,我已经把药喝完了!”
    姚姝心里才好受点,要不然的话,让皇帝以为她自己跑过来,算什么事?
    皇帝一直等到姚姝出了内殿,这才收回目光,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朕听说,这几日,兰亭乡君一直留在这里照顾你?”
    赵峥穿好了衣服,要跪下来,被皇帝拦住了,他心头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略一沉思道,“这次生病,皇祖母对伺候儿臣的人多有不满,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没有亲自过来,就派了兰亭乡君过来,每日里把儿臣的情况回禀过去,也责成儿臣身边的人多用心!”
    皇帝这才点点头,“才出了靖国公府大xiǎo jiě的那档子事,你们可要多留意,别让靖北侯闹到朕的跟前来,说朕养的儿子都不成器!”
    谁敢说皇子们不成器?
    赵峥低着头,好似程大xiǎo jiě的事与他无关一样。见皇帝看过来,他忙俯身道,“父皇,兰亭乡君一直跟在皇祖母跟前,皇祖母管教甚严,言行举止都端庄规矩,断不是那轻浮之人,还请父皇放心!”
    这话,说得好像程幼佳是个极为轻浮的人一样。
    皇帝听了之后,略一思沉,道,“靖国公大xiǎo jiě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朕也答应你,等你从封地回来之后,再与你议亲,还剩了几个月时间,这些日子多上朝听政,以后出了京,不能事事都向朕请示,一来,时间不允许,二来,你堂堂亲王没有一点办事能力,朕都要替你丢脸。”
    “是!”赵峥跪下来伏地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夏日,安州再次遭灾。接连下了两个月的大雨,没有一刻停下来过。原本归乡的百姓,再次不得不冒着大雨离开。从安州到京城,一路之上,拖儿带女,背着家产赶路的人,就如那雨天里,排着长队,不停地朝巢穴里赶的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络绎不绝。
    早朝的时候,靖国公拿出了安州刺史沈苍生送上来的奏章,把安州的情况说了一下,基本上是十室九空。
    皇帝听了,坐在龙座之上,面色黑沉如铁,一双冰冷,又焦虑的眼睛盯着殿下的群臣,眼神恨不得吃人,“难道还要朕向上天下罪己诏?让上天收回这天灾不成?”
    “皇上,微臣有本!”国子司业冯籍上前来,跪在阶下,他抱着笏板,诚惶诚恐,“皇上,安州在去年就大旱,今年又遭连绵大雨,两个月不止,百姓流离失所,臣听说已经出现了易子而食。皇上受命于天,代天牧民,如百姓有罪,是皇上失德……”
    此言一出,整个殿中人,几乎是全身一抖,谁都知道冯籍是出了名的耿直,但并不代表,谁都知道他竟然还有这种殿前抽风的时候。
    赵泰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一个月前,说好了一起议亲的皇子,惟独他收到了圣旨,皇帝把国子司业冯籍的长女指给他做晋王妃。这不是坑人吗?摊上这样一个老丈人?
    果然,皇帝凉飕飕的目光就朝赵泰飘了过来,赵泰不动如山,眼观鼻,鼻观心,这事可跟他没有半点关系。要说有气,他心里还不自在呢,有这样古板不懂事的老丈人,谁知道那冯家大xiǎo jiě到底是什么人儿呢?
    皇帝气得脸都绿了,他等着冯籍把话说完,“……皇上,《汤诰》和《秦誓》中已有典范,前汉文帝就因太子失德下过罪己诏……”
    皇太子的脸也跟着黑了,他不等冯籍接着把话说下去,就打断了他的话,“冯大人,本宫有何失德之处,需要父皇下罪己诏,还请冯大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清楚。若本宫真正失德,不用父皇下罪己诏,本宫这太子自动请辞!”
    傅尧俞抬起头,朝着皇太子淡淡地看去一眼。皇太子这是有长进啊,把“罪己诏”这把火引到了自己身上,免去了皇帝的尴尬,也不失为好手段!
    谁知,冯籍却并不上皇太子的当,朝皇太子拱手,“殿下有没有失德之处,臣并不知道。臣只是打一个比喻,自古天降大罪,是对为君者的惩戒,如今安州遭受大灾,以向上天示侧身修行之诚意。”
    “皇上……”冯籍面向皇帝请示,“臣以为,如今上天降下如此警示,是在谴责陛下对皇子们教导不严,以致失德,行为不端,祸乱宫闱,后宫无主,秩序不分……”
    如果不是太了解冯籍这个人,皇帝几乎以为,这是惠妃请来的说客了!
    靖国公的脸也黑了,他自然知道,冯籍说的“失德,祸乱宫闱”指的就是自己女儿之前那件“荷包”事件。靖国公不由得大怒,也不顾是在议政殿上,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指着冯籍的鼻子道,“冯大人,你说谁失德?说什么祸乱宫闱?你倒是说清楚,现在说的是安州受灾,你要没有什么好的提议,就免开尊口!”
    他说完,就朝皇帝跪下,声泪俱下,“皇上,小女冤枉啊!”
    这一次,他是动真格的了,自从那荷包事件之后,听说吴王殿下已经请求皇帝,暂时不议亲,皇帝也答应了。是以,晋王的赐婚圣旨下了,吴王殿下的却没有了踪影。
    程幼佳在家里天天哭泣,眼睛都快看不见了,短短两个月时日,已经瘦得都脱形了。昨日晚,女儿跪在跟前,说是不想活了。
    靖国公夫人也想过,与皇家的这门亲事就是算了。可程幼佳不答应,她说,她原本就该是指给吴王的,生是吴王的人,死是吴王的鬼。且,靖国公接触过一两家夫人,试探着要提亲,没有一家愿意的,都是言辞躲闪,避了开去。
    今日,冯籍不提起这事,他也是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皇帝讨要一个恩典的!
    皇帝也很为难,他轻咳了一声,“朕承认朕的几个儿子不成器,但说起祸乱宫闱这就严重了。”他看都不看靖国公和冯籍二人,只问靖北侯,“靖北侯,你对安州那里地形风土都很熟悉,你来说说,这事,要如何处置?”
    傅尧俞上前一步,他抱着笏板,“皇上,臣略读过史书,臣留意过,但凡头一年大旱,第二年必定会出现洪涝,这事,冯大人可以去翻看一下史书。本侯绝不以为这是什么皇上失德,天降惩罚!”
    说完,傅尧俞笑一笑,丝毫不给面子地道,“要说,如今冯大人和皇上是亲家,皇子们失德,冯大人怎么舍得把令千金许配给晋王殿下呢?”
    冯籍气得要死,敢在大殿之上开皇帝的玩笑,满朝文武中大约只有靖北侯一个人了。关键,靖北侯这张嘴,实在是太欠了,居然敢讥讽他一个国子司业没有读过史书?
    可他正要开口,皇帝已经开始说话了,语气悲戚,“臣如今还记得,当年靖北侯陪朕读书,翻遍了史书,就为了向朕证明这一点,从尧舜时期,一直到前朝年间,出现过的旱灾,每每旱灾过后,就会有旱涝出现,朕记得当年朕的老师看到靖北侯的书,也很惊诧,站在南窗之前,久久不语!”
    听到皇帝说起这段往事,群臣们也跟着惊诧,谁都知道靖北侯是靠军功封侯,倒是都忘了,靖北侯也是读过书的人。
    “皇上!”傅尧俞朝皇帝拱手,“如今灾情不容拖延,臣奏请皇上向与安州相邻的三州四县下旨意,要求这些州府的刺史,县丞组织治内富裕百姓参与救灾,朝中可以视出钱出力的多寡商议奖赏。”
    “另……”傅尧俞道,“臣闻交趾人如今在合浦、安州等州府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安州虽为边境,但疆域再远也是我新唐国土,属国交趾来犯,虽远必诛!臣傅尧俞请皇上允许臣将义兵,驱乱臣贼子,缚贼主,进长安,使国来朝,扬我新唐国威。”
    傅尧俞是武侯,却并不是一个好战之人。且如今,他娇妻弱子,众臣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何在这种国内遭灾,国库用来赈灾,无一文钱用于战事之上的时候,突然请战。
    皇帝也有些不解,他盯着傅尧俞看,声音犹豫,“靖北侯,你这番话可是深思熟虑过的?”
    靖北侯毫不犹豫,他拱手道,“皇上,臣只需要三万骑兵,所需粮草只需要支撑臣的将士们到达安州。”
    皇帝很是激动,他扶在龙椅上的手,竟然在颤抖。他与傅尧俞多年交情,很容易就猜出他的打算。傅尧俞身为一个武侯,他不是不好战,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开疆扩土之上,只不过,他功高,不能盖主,才有所收敛。
    如今,这种时候,新唐初建,国力太过薄弱,虽不至于出现皇帝即位之初,被突厥攻至长安城,被逼着立下盟约。但,想要征服周边小国,高丽、西夏、突厥还有吐蕃,却为时过早。
    甚至,如果这一场灾难,继续下去,很快,或许突厥就会卷土重来,到时候,打一场硬仗下来,想要恢复元气,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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