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决定潜行的当夜,他们就抛弃了曾经的华衣丽服,到了第三天,因为太过扎眼,连代步的马匹也被丢弃。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辆乡间地主或赶脚行商们常用的骡车。
    就是现在朕屁股底下摇摇晃晃感觉快散架的这辆。
    朕叹口气,百无聊赖地趴在一个草垫子上晒着已经靠了西的太阳,天气已经越走越暖和了,只是照这速度走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到苍州啊,更何况——
    朕稍微抬了抬头看了看骡车前行的方向,似乎仍旧不是北。
    “师傅,咱们还要多久才能走出洛河卫的控制范围?”肉肉和卫隐并肩坐在车尾巴上小声说着话。
    “再有个十来天吧。”卫隐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着急的样子。
    “师傅,我们为什么一直往南走?而不是往北走?”肉肉不解地问。
    “都知道咱们要去苍州,查得最严的自然是往北的路。”
    “而且,紧靠着京城北边的那块地是留王的,留王跟赵家渊源很深,上代留王妃和如今的留王妃都是赵家女,赵家既然已经投靠了伪帝,留王那边自然是不能去的。”卫隐身上的伤已经好得着不多了,可他坚持说自己是伤员,就是赖在车上不肯下去。
    “那咱们也不用反着走吧。往东往西不也可以吗?”肉肉不明白卫隐路线安排的用意,看起来有点着急,其实朕也不明白这样走来走去,不是离苍州越来越远么?
    “往东就是二皇子他们去的镜州方向,那边有洛河卫的主力,那条路只怕比往苍州的路还难走。”
    “往西则要穿过西岭山区才有路往北,西岭那片地方人烟稀少,山高林密,一座山钻进去,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出得来,万一咱们迷在里头,外头形势发生了什么变化,咱们连个信儿都听不到。”
    “咱们先往南边走,南边的局势就好多了,这边原本是桓王和慧王的封地,不过前几十年就已经被朝廷收回去了,一直是由朝廷直接派遣官员管辖,这些官员虽然咱们还摸不准他们的风向,但总不至于像亲王封地那样铁板一块。”
    “而且,咱们也不是一直往南,再往前走三天,就到洪州了,洪州是定水河与苍澜江的交汇地,到时候,咱们就可以搭商船一路往北,既省力又省时,而且只要那些船上的人认不出咱们,一路过去的水上盘查就可以靠大仙的法术临时应对,要比陆上长途奔行,安全得多。”
    “是吧?大仙?”卫隐呲出一口大白牙,回身冲朕谄媚地微笑。
    朕甩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懒得搭理他。
    就在这时,朕的肚子“咕~”地发出一声微响。
    “饿了?”肉肉耳尖地立马转头看向朕。
    朕有气无力地趴在草垫子上不吭气。
    “快来,我这儿还特地给你留了半块红薯。”
    朕鄙夷地拒绝,猫——那是吃荤的!
    肉肉无奈地仰头看着朕,“大仙,你已经两顿没吃了,再饿下去,你就真的要成仙了。”
    朕低头看了看肉肉,突然发现,肉肉的小脸居然已经瘦了一大圈,这一路风餐露宿的,对于一个养尊处优了十几年的皇子来说,确实是太过辛苦了。
    当然,谁辛苦都比不过朕辛苦,朕可是丢下了皇宫里的大好江山跟着肉肉出来流浪了。
    突然,朕的眼角余光瞟到一点灰色呲溜一下从朕的视野边缘滑过。
    朕立刻一跃而起,从车上跳了下去。
    肉肉被惊了一跳,赶紧叫停了车子,也跟着跳了下来,拔腿正要追朕,却被卫隐拉住了。
    一刻钟后——
    朕指着被朕排成一排摆在骡车边上的十几只田鼠对那几个没用的家伙道:“影二、影三,你们两个去把这里头个大的扒皮开膛收拾干净,那几个还没长毛的直接洗洗就行了,影六、影九,你们两个去拣点干柴生火,朕要吃熟的。”
    “这——这真能吃吗?”看着被烤得焦脆金黄的田鼠,肉肉有点犹豫。
    “问题不大,年成不好的时候,很多吃不上饭的人就会到田里挖田鼠窝,逮到了扒皮吃肉,还能从它们的窝里找粮食。”
    “我被我爹卖掉的那年,就是大饥荒,田里就连田鼠都被人吃光了,我家隔壁大叔家里一个三岁的小男孩,半夜被村里几个恶汉抢走,等到第二天,他爹娘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只剩了一副骨架,骨头上还有那些恶汉的牙印子。”一向沉默的影九首先拿起一只烤得已经有点过了的田鼠,使劲地咬了一口,连皮带骨咬得嘎吱脆响。
    肉肉震惊地看着他,“你……我以为……你今年多大?”
    “二十一。”
    “你是几岁被卖的?”
    “七岁。”
    老皇帝即位是二十年前,也就是说这样的惨事,还是在号称明君的老皇帝治下发生的。
    肉肉一时间沉默了。
    “殿下也不要想太多,臣的家乡并不在先皇治下。”影九又咬了一口田鼠,在影二的眼色提醒下,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似乎让肉肉难受了,赶紧解释。
    肉肉闻言却是不解地看着他,“你难道不是我大夏人?”
    这几乎不可能,身为老皇帝亲自挑选的暗卫,根底清白是最重要的,任用异国人,风险过大,除非特例中的特例,否则根本不会被考虑。
    “不是,臣不是那个意思,臣的家乡在湘州,属于顺王治下。”
    “可是京中都说虽然顺王在皇位之争中败给了父皇,但他到湘州之后却是励精图治,大家都说他是个贤王。”
    “尚昕,一个在帝位争夺失败之后的王爷,还能全身而退并得到大块的封地,更在之后的二十年里被所有人交口称赞为贤王,你觉得这个‘贤’字里都会藏着些什么?”
    肉肉怔了怔,若有所思。
    不过朕却是努力从肉肉的怀里钻出来,很不高兴地对这群人道:“喂!你们到底还吃不吃,没看见都快烤焦了吗?朕费了半天劲,你们要是不好好地全吃光,休想下次朕再给你们弄吃的。”
    “是啊,辛苦大仙了,来来来,这东西其实挺好吃的,我以前在军……我以前也吃过,吃起来跟兔子肉差不多。”见朕瞪眼,卫隐赶紧拿起一个吃起来。
    肉肉却是拿了两个,一边自己吃,一边呼呼地吹凉了喂给朕。
    嗯,火候有点过,但是这种时候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了,吃这个总比老啃地瓜强,连着吃了三天地瓜,朕吃得都要吐了,这玩意儿虽然皮薄骨脆也没多少肉,但好歹是口荤的了啊。
    又在荒野和山村里溜达了两天之后,前面终于看见了城镇的影子。
    这两天实在过得辛苦,因为已经到了洪州地界,人烟渐多,卫隐领着大家的行动越来越小心,就算是有村镇也基本都小心避开,不多做接触。
    偶尔去换些粮食也从来不用银钱,都用的是车上的货物。
    不过,一路走下来,倒也学到不少,他们对这以物易物的行情已经了解得颇为清楚,再不会像一开始那样时不时犯傻,惹人生疑了。
    “你们身上的牛屎味真是熏死朕了。”朕从昨天开始已经连肉肉的怀里都不乐意钻了,实在是太臭了。
    可是肉肉却跟闻不见似的,到了晚上宿营的时候,依旧亲自上手去拣牛粪烧火。
    看到肉肉伸过来要抱朕的手,朕回想起现在火堆里正烧得旺盛的那大堆牛粪,赶紧闪身躲开,同时伸出爪子就想捂鼻子,只是爪子快到鼻子尖的时候,才发觉那臭味竟是越来越浓,对着眼睛仔细一看:啊!朕的爪子底下什么时候也沾上牛粪了?
    看着那坨已经被踩得稀薄薄黑乎乎的一层东西,顿时,朕整只猫都要不好了。
    肉肉发现朕举着一只爪子整只猫僵在那儿一动不动,奇怪地凑过来看了一眼,看完赶紧抓起一束用来垫车的稻草在朕爪子底下抹了抹:“没事没事,应该只是一点泥巴,不一定就是牛粪。”
    味道都快熏死朕了,你这安慰一点诚意都没有!
    朕气呼呼地瞧瞧那稻草,再抬爪子看看自己的肉垫子,想了想终于决定——
    扑!
    “大仙?累了么,是不是想睡?那今天晚上跟我睡吧。”
    卫隐那傻蛋果然一脸傻笑地接住了朕,还把朕抱在怀里使劲顺毛,压根就没留意朕在他衣服上使劲蹭爪子的行为,当然,蹭完爪子朕立刻就一脚踹开他回到了肉肉身边,一身牛屎还想抱朕,哼!
    三天后,
    我们终于在洪州水陆总码头附近的一座小镇边缘落下了脚,这里是暗卫的一个据点,相对比较安全,同时也可以得到一些最新的消息。
    “皇后娘娘失踪了?”
    听到这个消息就连都觉得十分震惊。
    “她身边不是有魏国公世子带着虎骑军和南军人马保护吗?”
    “听说他们遭遇了追兵围困,魏国公世子舍车保帅护着二皇子冲了出去,把皇后娘娘当作诱饵给扔了。只是也不知道皇后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在被追赶的过程中她的马车摔进了苍澜江,然后就失去踪影了。”
    朕只觉得尚昕抱着朕的手微微一紧,想来他对于落灯节那夜皇后释出的那点善意,总还是有点牵挂的。
    第78章 行船北上
    定水河东西走向,苍澜江南北走向。
    洪州永定城就是依托着这座水陆码头成了洪州的府城,也是附近几个州郡最繁华的城市。永定城中的永泰码头是大夏南来北往最重要的三大码头之一。
    肉肉把朕顶在脑袋上,假装皮帽子走进了永定城。
    永定城的城门口也绘着肉肉和卫隐的画像,但是盘查并不怎么太严,朕稍微糊弄了两下,就把几个人遮掩了过去。
    城里很平静,京城的动乱似乎对这里的影响并不大,城里的巡卫对外来人员的盘查并没有像之前路过的城镇几乎已经到达草木皆兵的程度,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里外来人员实在太多,他们就算想要草木皆兵也兵不起来,早已经过了那个精神头了。
    当然,可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那位洪州太守并不以为应该会往北走的臻王殿下会莫名其妙跑到他的地盘来。
    “咱们暗卫营在这里有个铺子,就在码头那边,由影八亲自负责,我之前已经传了信给他,刚才在城门口我已经看见了他的暗信,他说已经安排了一艘商船,可以沿水路一路北上,直达晋江城,只等少爷过去,立刻就可以开船。”
    影二开口,他是万吉的副手,万吉被留在京城,这一路上跟暗卫的联系控制就主要由他负责,他虽然不太爱说话但办事滴水不漏,十分稳妥。
    “晋江城?”肉肉有点疑惑,他对苍州不太了解,但据他所知,苍州的府城应该是罗城。
    “对!晋江。”没让影二解释,卫隐先接过了话头。
    “晋江在苍州北部,靠近大夏和禹国边境,晋江城城主就是你舅舅炎威将军令无争。只要进了晋江城,有了数十万炎威军的保护,就算伪帝的手再长,也伸不到你面前来。”
    “舅舅……”肉肉欲言又止,朕却是百无禁忌,直接冲着卫隐嗤了一声:“嘁!”
    “令大将军会保护尚昕么?这么多年,连张纸片也没见他送来过,他几时还记得有尚昕这么个外甥?”
    朕很是不爽地冲卫隐翻了个白眼,心中对那个令大将军是一百个不信。
    见朕和肉肉或多或少都露出犹疑之色,卫隐想了想却是突然一笑,“殿下以为真的从来没有收到过炎威将军的礼物么?”
    “真的从来没有见过。”朕趴在肉肉头顶上,就算是肉肉在襁褓之中时候的事,朕都记得清清楚楚,没有就是没有。
    “其实——殿下六岁的时候,令大将军曾经送过殿下一份礼物。”
    “我六岁的时候?”尚昕怀疑地皱眉苦思。
    朕也同样皱起了眉毛,“什么时候送过,如果有令大将军的礼物送到,福临和陈夫人一定会专门拿来给尚昕看,朕可不记得见过令大将军的礼物。”
    “那礼物,从六岁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殿下身边。就算是现在,也一直陪在殿下的身侧。”卫隐如是说着,面上笑颜晏晏。
    看着他那如狐狸般狡猾的笑容,朕和尚昕几乎同时惊呼起来:“卫先生(卫隐)!是你!”
    “你不是皇上从举人堆里挑……”
    看着卫隐有点发黑的脸,朕轻咳一声收住了话头,“朕以为你是老皇帝给尚昕挑的师傅,没想到居然是那个令……令无争找来的。”
    卫隐伸手使劲撸了朕的毛一把,转眼看向尚昕,有点认真地道:“有些人的关心挂在嘴上,有些人则放在心里,你舅舅……虽然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什么,但是,他却是一直把你放在心里头的,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而你同样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舅舅他没有娶妻吗?”尚昕不怎么了解自己这位舅舅,平日里也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位舅舅,就像所有人都在刻意避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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