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箱有人小腿那么高,漆面是褐色的,看起来精致又古旧。
    “你父母和姐姐现在的症状,白天时昏迷不醒,到了晚上,就会暴躁易怒,都是因为这箱子里的东西。”他进门时就算了一卦,江家从卦象上看,是顺风顺水、复贵盈门的命数,不该出这种糟心事。
    若不是天意,那就是人为了。
    江放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是一跳——家里人的情况,他是谁都没有告诉,连程骁都只知道是得了怪病,不知道详情。难道真的是算出来的?或者,是有人想趁机算计他们家,所以把消息查得极深?
    心里的计较没有表现出来,江放看向陆爻,“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陆爻正想自己动手,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玄戈先一步站过去,单手就把沉重的木箱盖子掀开了,里面是满满一箱子的竹简,很多系绳都已经断开,零零散散的。
    “这一箱数量挺庞大的,应该是从地下直接拿上来的吧?”陆爻捂住自己的右眼,凝神用左眼去看,发现上面虽然缠着丝丝缕缕的阴气和死气,但威力没多大。
    他蹲到箱子前,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注意到木箱的盖子。陆爻中指屈着敲了敲,朝着江放,“我不动这些竹简,你能把这盖子给拆了吗?我觉得应该是双层,里面有东西。”
    江放点头,找来工具,自己亲自动手。陆爻在旁边指挥,“就是这里有一条直线……对你看不见,我手指这里,沿着这里往下切……”
    折腾了十几分钟,才把木盖一分为二。
    一阵腥臭。
    出现在几人面前的,是木盖夹层上满刻的诡异纹路,表面上全是凝固的鲜血,味道让人十分难以忘怀。
    程骁更是捂着鼻子,一蹦三尺远,“小爷前天吃的小龙虾都快吐出来了!”
    陆爻仔仔细细看了看,表情显得有几分严肃。
    “大师,是有什么问题吗?”
    听江放问,陆爻摇摇头,眉心慢慢松下来,“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你们都退远一点。”
    接着,他把双肩包打开,手伸到里面找东西。程骁一脸期待地盯着,兴奋不已,想看看陆大师会拿出什么降妖伏魔的珍宝,结果是——一个一次性口罩?
    陆爻仔细地把口罩戴上,这才觉得呼吸好受一点。之后又翻找了好一会儿,摸出来一大把白色小石头。
    蹲下、身,陆爻把满是刻纹的木箱盖子摆在中间,又拿了四十二颗石子,按照一种奇异的顺序摆好。最后从包里拿出一块手掌大小的红色石板,放到了离位,石板很薄,打磨光滑,上面还乱七八糟地画着很多纹路。
    一边做准备工作,陆爻一边解释,“这木盖的夹层里面,画的是集结病气和阴气的刻纹,再加上这一箱竹简,也不知道是从哪座古墓里搬出来的,也有点小问题,所以这两样东西相互帮助相互提升。病气和死气多了,人身上生气的循环就会受到干扰,表现出来就是生莫名其妙的怪病。”
    准备工作做好之后,陆爻没再解释下去,而是闭上眼,凝神静气,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威光下地,断绝邪源……降临真气,万魔擎拳……”
    随着一个接一个字音地吐出,红色石板突然十分违反物理常规地,漂浮在了白色石子组成的法阵的正中央。随后,一抹指节大小的红色火焰自石板中出现。
    与此同时,木盖上的血气突然肉眼可见地变得粘稠起来,像是察觉到了来自火焰的威胁,开始快速地朝四面流动,但又像是被什么困住了,没办法扩散开去。
    程骁站旁边愣愣地看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声音也结结巴巴,“这……这也太魔幻了!”
    而守在陆爻身边的玄戈,从头到尾,眼神都紧盯着那抹火焰。
    过了两分钟,陆爻睁开眼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膝盖。程骁指了指,“陆——陆大仙,那个火,不用管吗?”
    “不用,它比较智能,把刻纹和不好的东西烧完了,自己就会熄灭的。”
    感觉三观已经被颠覆,程骁咽了咽口水,又忍不住好奇,“陆大师,你拿出来的那块红色石板上写的什么?是蕴含着奇异力量的图腾吗?还是杀灭妖魔的咒文?”
    陆爻看了看石板上面乱糟糟的笔画,诚恳地点头,“嗯,和你说的差不多。”
    而玄戈却知道陆爻是在撒谎,因为他认得那些字,写的明明是,“不讲故事自己先睡了的骗子,我生气了!”
    这——是谁写的?自己为什么又能辨认?
    红色的火焰燃了近五分钟,才慢慢熄灭,陆爻觉得有些奇怪——今天的火似乎要旺些,烧东西的效率也挺高。
    木盖上的刻纹已经消失,原本粘稠的血液也不见了,陆爻把红色石板放回包里,而地面上白色的石子已经纷纷碎成了粉末,算是一次性耗损了。
    “应该是有人在算计你们家,以后小心一点,这刻纹比较阴毒,如果再过几天,你家里的人不死也会疯。”说完这句,陆爻就没再开口了。不过他始终很在意刻纹中几个特殊的笔画顺序。
    ——那是陆家的习惯。
    走的时候,陆爻突然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千万不要说我来过,不要提我的名字。”
    程骁瞬间振奋,“陆大师!您是有什么秘密需要大家一起保守吗?或者您身负绝学但不能暴露,否则会遭到仇家的追杀?”
    有些疑惑地摇头,陆爻表示,“因为我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家里人在全国各地找我啊,不过我跑得比较快,他们一直没找到,所以不能暴露。”
    “……”
    两人没有回家,直接去了锦食。玄戈把店门打开,又开了里面的灯,转身就看见陆爻跟在自己身后,欲言又止的,他忍不住笑,“想和我说什么?”
    把揣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拇指食指间捏着一张银、行卡,陆爻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纠结了好久,最后憋出来两个字,“给你。”
    卡是之前江放给的酬劳。
    玄戈有些惊讶,“真的给我?”
    “嗯,”陆爻点头,“交生活费。”
    “你又吃不了多少,这里面钱太多了。”
    陆爻非常坚定,“都给你。”
    看他这么固执,玄戈还是伸手接了。又揉了揉陆爻的头发,眼里漫开笑意,“谢谢你。”
    谢谢你信任我。
    下午,玄戈准备熬一锅汤出来,不过厨房生姜用完了,就拿了两百给陆爻,“就是上次散步,我们路过的那家店,要一袋生姜,剩下的钱给你买糖吃。”
    陆爻瞪了玄戈一眼,接了钱就准备出门,发现外面像是要下雨,又倒回来拿了把伞在手里。
    选了一袋长相都非常均匀的生姜,陆爻又拿了一个形状圆润的土豆,准备买回去让玄戈炒土豆丝吃。正想得开心,就听老板在问,“你表哥是在忙吧?”
    陆爻反应了两秒,才想起“表哥”指的是谁,“嗯,店里人多,东西不够所以叫我来买。”
    “你们兄弟的感情挺好的,在大城市打拼不容易,兄弟之间相互扶持才走得远……”
    对方说一句陆爻点一下头,额前的碎发一晃一晃的,卖菜老板话锋一转,“小陆,你有女朋友了吗?”
    这问题陆爻回答得很熟练,“大叔,我还小,最近几年都不准备谈恋爱。”说着,一边又选了两个皮蛋,准备拿回去做皮蛋瘦肉粥。
    刚把手里的钱递过去,陆爻视线突然有一瞬间的模糊。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陆爻笑容有些不自然,伸手接了零钱,看都没看就揣在了口袋里,急匆匆地就往外走。
    卖菜老板感叹,“果然是年轻人,毛毛躁躁的。”
    陆爻沿着来时的路走了一段,突然停下来,换了个方向。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是封禁又松动了,死气侵蚀着左眼,视野里一片血红,根本看不清路。
    眼睛肯定已经变红了。
    陆爻一手捂着左眼,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回去,一定不能回去,回去了就会被玄戈看到。
    记忆里,正在给生病的猫梳毛的老婆婆和颜悦色地,“小陆啊,你要是没地方去,就留在这里陪陪婆婆吧,反正现在,你给小猫包扎伤口的技术,没一百分也有九十九了……”
    下一秒,他又看见之前还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老婆婆,满脸的惊恐,眼睛睁得很大,嘴角的肌肉因为恐惧一直在抽搐,连声音都变了调,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快滚出去——滚出去!”
    他要是回去,被玄戈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会像以前一样被赶走的。
    ——不行,一定不能回去。
    外面的雨下得有些大,玄戈看了眼时间,发现都过去快一个半小时了,陆爻还没回来。放心不下,他干脆拿了把伞,把门关了,就出去找人。
    站在岔路口,玄戈表情有些沉。刚才卖菜的老板说,陆爻一个小时以前就走了——那人到哪儿去了?
    心里莫名有些发慌,玄戈没再迟疑,凭直觉选了个方向。
    贯通相连的小巷路线错综复杂,玄戈见了岔路口全凭感觉走,雨越下越大,打落在伞面上,“噼啪”声就没有断过。
    路过一个岔口,玄戈看见地上散着的购物袋,心里突然就是一紧。加快了速度,他脚步匆匆地往巷子里跑。忽然,像是看见了什么,脚步慢了下来。
    在距离玄戈十几米远的地方,陆爻浑身都已经湿透了,靠墙站着,左手手指紧紧地抠在粗糙的水泥墙表面,鲜血顺着墙面流下来,让人心惊。而他垂着的右手,还牢牢提着一袋生姜。
    或许是感觉到有人靠近,神色冷漠的陆爻偏头看过去,皮肤白得惊人,血红色的眼里映出了玄戈的影子。
    第16章 第十六卦
    被满是防备的眼神盯上,并不是令人开心的体验。
    玄戈站在了原地,没有继续往前走。此时,他和陆爻的距离很近,很明显,陆爻又切换到了暴走小猫的状态,血红的左眼盯得人后背发凉。
    这条巷子破旧又狭窄,两边的墙上贴着办证的小广告,坑坑洼洼,不知道受了多少年的摧残。再往前是死路,突兀立着的水泥墙把路封了。玄戈大概猜到了一点陆爻的想法,虽然不想承认,但心里还是有些失望。
    不管是上一次陆爻留了纸条就跑路,还是这一次买个菜都走丢,都是因为不信任他。或者说,自己无法让陆爻信任。
    不过没关系。
    看着被陆爻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一口袋生姜,玄戈只觉得心上发软——怎么就这么乖呢?
    时间一分一秒都过得缓慢,气氛有种隐秘的紧张。
    陆爻盯着人看了一会儿,五指松开,东西被放到地上,慢慢站直了身体。衣服已经完全湿透,紧贴在皮肤上,能够清楚地看见,他全身肌肉都像是绷紧了的弦一样,已经蓄积起了强大的爆发力。
    是走是留,玄戈选了留下。
    也松开了手,玄戈把手里的伞丢到旁边,雨跟着就淋了下来,糊了一脸雨水,视线都被连累得不太清楚。他嘴角带着笑,基本不抱希望地商量,“陆小猫,我们不打架,好吗?”
    没有回答。陆爻还是定定地看着玄戈,满眼戒备,神色状态没有半点变化。
    玄戈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腕关节。果然,下一秒,如疾风一样,陆爻直接冲了上来,迎面就是一拳,拳头带着劲风和水汽,直袭面门。玄戈腰猛地往后折,才险险避过去——鼻骨差点被打断!
    与此同时,玄戈迅速变了方位,长腿一扫,重重地击在陆爻的腿弯,使得对方的动作凝滞了几秒。但不等玄戈回身,陆爻就攻势不减,反身一个旋踢,小腿直接撞在玄戈的脖子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这一下用的力气不是全力也有九分,玄戈只感觉脑子发昏发胀,太阳穴生疼,眼前都有了一瞬间的模糊。他急急后退,躲开第二次攻击,嘴里说到,
    “陆小猫,老子死了谁给你做蛋炒饭?”
    不过现在的陆爻明显不稀罕什么蛋炒饭,他随手抓起角落里一根锈迹斑斑的钢筋,猛地掷向玄戈,准头非常好。还是玄戈靠着有记忆以来最快的反应速度,才让急速袭来的钢筋擦着耳郭过去。最后,钢筋重重敲在墙面上,“哐”的一声,留了一个明显的坑。
    好险!
    抹了一把脸,玄戈脑子里想法乱七八糟,忽然又很庆幸陆爻“醒”来之后不会有这段记忆——自己一直到现在都被压着打,还差点被爆头断鼻梁,在陆爻面前简直连脊梁骨都撑不起来。
    这时,陆爻一击不成,又一次迅疾地冲了上来,玄戈钳住对方攻过来的手,往侧边一扭,随后一脚扫了出去,陆爻直接被踹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狠撞到了墙上。
    虽然已经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但看陆爻明显被打疼了,玄戈还是想表示,老子心疼!
    从两年前醒过来开始,玄戈总能感觉到自己心底,有股戾气被狠压着,所以有段时间,他白天耐着性子跟老爷子学做菜,晚上就打架斗殴喝酒赛车,样样都沾,尤其十分热衷于抛开武器的肉搏,他享受那种最原始也最血、腥的撞击。
    但现在对着陆爻就不行,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看来是命中注定我要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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