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姑听得直打寒颤:“我的老天,这可是血脉至亲,也能下得了手?”
    邻居道:“为了钱,亲爹亲娘都有人下得手。”
    刘富良深深地叹息一声,“这朱少爷也真可怜,朱家这边的人靠不住也就罢了,连个亲娘舅也没有,要不然,也能拉上一把。”
    叶木青且不管消息是真是假,但也听得心惊胆战。说到舅舅什么的,叶木青好像听人提过,朱老太爷早派了一个管家和车夫去边境寻找朱炎母亲家的亲人了,也不知道找到没有?算算时间应该快回来了吧?
    现在,她该怎么办?叶木青一时没了主意,她待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决定先去看看朱炎怎么样了。
    她对叶大姑说道:“大姑,我去朱家看看。天黑前回来。”
    叶大姑看了看叶木青,道:“你悄悄地过去吧。”
    叶木青刚下定决心,朱家就来人了,来的人正是暖冬。
    她是坐着马车来的,很寻常的一辆马车,上面没有朱家的任何标记。
    暖冬下来对叶木青说道:“我们少爷虽然受伤很重,但并无生命危险,他一醒来就让我来告诉你一声,还说如果你想去朱府,就让我顺便捎你一程。”
    叶木青当然是求之不得。
    她稍稍收拾了一下就跟着暖冬上了马车,叶大姑跟出来送她,暖冬承诺说,天黑前一定会送她回来。叶大姑倒也放心,只是悄声嘱咐叶木青要见机行事。
    叶木青上了马车,打量了一下暖冬,发现她跟上次相比,衣着装扮明显不同,便笑着说道:“看样子你是高升了。”
    暖冬不好意思地笑笑:“嗯,不算高升,少爷院子里缺人,就把我提拔上去了。”
    叶木青道:“你得到提拔是应该的,又踏实又能干,让人放心。”
    暖冬再次腼腆一笑。
    接着叶木青开始打探朱炎的伤势,暖冬只说道:“我没进里屋伺候,反正听说伤得挺重的,当时是抬着进府的,流了很多血,把我们都吓坏了。还好命保住了。”
    叶木青想想也是后怕,郭义那帮人打起架来不要命,朱炎又是个娇生惯养的主儿,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毒打?
    她越想就越气郭义,恨不得自己扑上面踹他几脚。
    叶木青低头沉思不语。
    暖冬察言观色一阵,最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木青,你知道的,我这人不咋会说话,要不然也不会在朱家只会干粗活。”
    叶木青听到她这句开头,明显是在为下文打伏笔,就道:“没事,暖冬,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暖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觉得咱俩挺熟了,那我就问了。——那什么,我们府里的下人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的意中人不是我们少爷,而是另有其人?”
    叶木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暖冬这个问题。
    暖冬大概也觉得自己问得太唐突,便赶紧补救道:“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了。”
    叶木青顺水推舟道:“我这会儿心很乱,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暖冬很识趣地没再追问。
    马车不紧不慢地往前行进,离朱家越近,叶木青的心情就越复杂。她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朱炎,见到他又该说什么。
    她闭目养神,暖冬见状,也不再跟她说话,只是悄悄地替她盖上一块薄毯。
    不知过了多久,暖冬轻轻推推她,告诉她朱府到了。叶木青这才猛然清醒过来。
    马车径直进了朱府了,穿过一条甬道,再拐个弯,进了最后一进院落。院子气氛安静,林木葱茏,时不时地有一股桂花的清香钻入鼻端,沁人心脾。
    暖冬说道:“少爷就在这儿养伤。”说着,她跳下马车,走到最西边一间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少爷,叶姑娘到了。”
    叶木青隐约听到一个声音说“请她进来”。
    暖冬示意叶木青进去,自己便悄悄离开了。
    叶木青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步踱了过去,先是敲门,得到应允,才进去。
    她一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层层的帷帐,帐子中间有一张床,朱炎就在上面躺着。
    叶木青之前跟他见面虽然也有几次在室内,但不像今日这样,不过此时对方是重伤在床的病人,慢慢地,她心中的那种违和感便消失了。
    帐中传来一个朱炎的声音:“我身体不便,怠慢了,你自便吧。”
    叶木青只是怔忪了片刻便恢复平静,她随意坐下,见面前的方桌上摆着温热的茶水和精致的点心。
    她盯着茶水上微微的热气,低声说道:“朱公子,我觉得十分抱歉。”不管怎样,此事都是因她而起。
    朱炎道:“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叶木青道:“但是此事的确是因我而起。”
    朱炎自嘲道:“说起来真好笑,我长这么大没挨过打,挨的第一次打却是因为一个女孩子。”他的声音让叶木青有一种错觉,仿佛挨打这事很光荣似的。
    叶木青又问了几句伤势的事,朱炎轻轻避过,并不怎么谈伤势的事。但除了道歉和询问伤势,叶木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人一起陷入难堪的沉默。
    为了缓解这种沉默,叶木青只好低头喝茶。
    片刻之后,还是朱炎率先打破沉默。
    “你想知道我打算怎么处置郭义吗?”
    叶木青对郭义这人是一丁点好感都没有,若不是因为张威荣的缘故,她真想建议朱炎公事公办,把他交给衙门处理。然而……
    叶木青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请问朱公子打算怎么处置郭义?”
    朱炎慢悠悠地说道:“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他重伤于我,我不但能让他赔得倾家荡产,还能让他吃一阵牢饭,张家也躲不了干系。”叶木青是信朱炎的话的,这事本来就是郭义无理在先,按照律法完全可以这样,更何况是朱家这样的家世,官府肯定会加重刑罚。
    朱炎停了一会儿又说:“郭义若是重判,张威荣就会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不管这个人有多蠢多无知,但这件事就是打着替张威荣鸣不平的幌子做的,张威荣不领情都不行。当然还有你,也会受一点波折吧。”
    叶木青陷入沉思,朱炎又接着往下说:“往小了说,我也关起来痛打他一顿,不追究他。但这要看我的心情。”
    叶木青当然明白,这是在跟她谈条件呢。其实于她这方来说,肯定是朱炎不追究对他们更有利。但这个有利很明显得要她付出点什么,她还能付出什么呢?
    叶木青试探道:“那我怎样做才能让你心情好些”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年之期
    “那我怎么做才能让你的心情好些?”叶木青问道。
    “你是明知故问, 你明明知道该怎么做。”朱炎意味深长地答道。
    叶木青没有立即回答的话,是的, 若是她答应亲事, 他肯定会高兴,但她自己会不高兴。
    朱炎很快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别紧张, 我只是开个玩笑, 我明白, 你若是按我想的做了,我高兴了,但你会不高兴。”
    叶木青心底果然松了一口气, 只要朱炎还愿意换位思考,还在乎她的想法, 他们之间就有沟通和谈判的余地。
    叶木青感慨道:“朱公子, 我承认我在逐渐对你改观, 你根本不是我原先以为的那样, 其实你是一个善良体贴又心胸宽广的男人。”
    朱炎连忙说道:“别给我戴高帽, 你以为你说上几句好话, 我就会乖乖放弃自己的利益吗?”
    叶木青:“那好, 我收回你刚才的话, 你不是一个善良体贴心胸宽广的男人。”
    朱炎:“……”
    过了一会儿, 他才说道:“如果我不原谅郭义和张威荣, 是不是我就是不宽容、心胸狭窄?”
    叶木青忙说:“不, 你原谅是宽容,不原谅也是理所应当。毕竟郭义重伤于你, 你原谅或者不原谅都是你的权利。”
    朱炎沉默良久,才缓声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很喜欢跟你说话,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说说话,就能让我心情愉悦。”
    叶木青怔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
    两人一齐安静下来,又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气氛显得十分微妙,叶木青觉得浑身不自在。
    朱炎大概也跟她差不多,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都有些异样:“算了,我长话短说吧,我怕拖得时间再长,我的心胸就越狭窄。我本来以为我是一个经得住诱惑的人,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是他们送的诱惑不对我的胃口。”若是平常,叶木青大概会跟他深入探讨一下这话里的深意,但是此刻,她明白自己还是少说话为妙。
    她静静地等着朱炎的下一段话,那才是最关键的。
    也不知道是朱炎在故意吊她的胃口,还是在酝酿,他停顿的时间委实过长些。
    偏偏又好事多磨,叶木青正在焦心等待时,外面有人敲门:“少爷,张威荣的爹来了。他说请少爷看在死去的奶娘的份上,让他进来说几句话。”
    叶木青忽然想起张家跟朱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对呀,她怎么就忘了呢。张威荣死去的亲娘就是朱炎的奶娘呀,而且,她还是为了保护朱炎而死。也许张父的说情会让事情很顺利些。
    她看向朱炎的帷帐,朱炎也征询叶木青的意见:“你说我要见他吗?”
    叶木青道:“他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是见一见比较好吧。”
    朱炎叹息道:“也是,那就让他进来吧。”接着,他吩咐外面的人带张父进来。
    她见叶木青还坐在那儿,就笑道:“你确定你要提前与张威荣的父亲在我的房里相见?”
    叶木青暗暗嘲笑自己怎么突然反应迟钝了。她起身想要离开,朱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要是你,我就躲起来好好听听这个人怎么说话。”
    叶木青道:“行,这一次我就从善如流。”她看看四周,发现屋里根本没有屏风之类的东西,她躲在哪儿倒是个问题。
    朱炎只好再次提出一个建议:“你不觉得这帐子后面很适合藏人吗?”
    叶木青也没得选择了,便走过去躲在帐子后面。虽然隔着两床帷帐,但她还是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床上的朱炎。
    这人正悠闲地半躺着,靠在枕垫上,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肉团似的猫,猫儿正在呼呼大睡。
    不多时,房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有人隔门禀报:“张奶公带来了。”
    张奶公,叶木青觉得这个称呼很滑稽,她隐约记得这是对奶娘的丈夫的称呼。
    朱炎应了一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
    叶木青透过四层帷帐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扑通一声响,张父像是跪下了,他声音惶恐、恳切:“张大牛见过少爷。”
    朱炎忙道:“奶公快快请起,你要这样,咱们就没办法说话了。”
    张大牛站了起来,接着便断断续续地开始说话:“少爷,想我婆娘在世时,就特别疼爱少爷,我大儿子威荣跟少爷是同年同月生,她为了奶少爷,把自己亲儿子扔家里,后来多亏老爷可怜我们,才让他让带着威荣进府,后来我那短命的婆娘归了西,临死前还一再说她对不起朱家,让少爷的腿摔断了。还说是威荣克了少爷,让威荣以后不要靠近朱家不要靠近少爷。这十几年来,我们一家也都守着这个规矩,从来没敢往府上来。这次,我是实在没法子,才来求求少爷。求少爷不看在活着的份上也看在死了的份上,饶了我们家威荣。”
    叶木青在帐后听他说得恳切又真情流露,不由得心生唏嘘。又想起张威荣年幼丧母,对他的同情也不由得加深一层。
    朱炎朝叶木青的方向看了看,突然问道:“奶公,我想挺想放过威荣的,可是他的朋友把我重伤了,这可是犯了国法的,衙门说不定已经备案了,他和他那位朋友,不但要赔钱可能还要吃牢饭。”
    张大牛一听说要张威荣要吃牢饭,声音都颤抖起来。
    叶木青本以为他是为张威荣担忧,然而接下来的一番话,直接刷新了叶木青的认知。
    只知道他接着往下说道:“少爷,万万使不得。我们全家省吃俭用供小儿寒窗苦读七八年,就是能指望他将来能考中个秀才举人,要是威荣吃了牢饭,铁定会连累我们我家三儿呀。我求求少爷千万不要送威荣去见官,他的朋友打了你,少爷家里有的人是家丁,就把他们两个抓过来,狠狠地打回去,打残打死我们都没得话说,谁让他们不长眼惹到少爷头上……”
    叶木青目瞪口呆,就因为有可能会耽误小儿子的前程,所以就主动让人把大儿子打残甚至打死,这是怎样的一父亲?明明他也是张威荣的亲爹。
    朱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奶公,你先回去吧,我让人到衙门去说说看。”
    张大牛又要下跪,被朱炎出声制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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